愷撒嗯了一聲，此刻的臉色倒是很平靜了，問：“那，現在消息都公開了吧？我要和這個李維比試的事。”
“是。”
“那些大概已經忘了有我這個人的上校們，也都知道了？”
“不錯。”
“這樣啊……”
小院很幽靜，遠遠可以聽到休斯將洗好的碗筷放好的輕微碰撞聲，還有嘩嘩的水聲。休斯似乎對什么事都不上心，但似乎又對每一件事都很認真，他洗過的碗，絕對干凈得讓人挑不出半點的瑕疵。
愷撒走到窗邊，透過并不是很大的窗戶玻璃，看著小院高墻外的那一片藍天。
在這個幽靜的院落里已經生活半年了，愷撒沒離開過，他聽不到小院以外的聲音，卻已經能夠想像到了——
那些現在收到消息的人的吃驚、不屑、嘲弄、甚至是幸災樂禍！
回頭看這件事，龍將軍秉公無私，但終究不是幫著自己的，只是秉公而行。
上校們則更像自己小時候的那些身邊的人一樣，打從心底里瞧不起自己，看不上自己這個不聽話的小鬼。
而看似唯一向自己遞出善意的橄欖枝的藍將軍，確實給了自己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卻是附加了殘酷的條件的。
與其說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不如說是一場交易。
面對一個比自己的老師更強的對手，如今的自己，沉心修煉了半年已經達到十二級的自己，已經遙遙領先于曾經那些可以做自己對手的同齡人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打贏呢？
愷撒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而且，奇怪的是，他這時反而不太在意能不能贏這件事了。
半年來的所有事情，這時候像是浮光掠影般，飛快地掠過愷撒的腦海。
曾經忽略的細節，曲解的意思，想當然的美好，都在這一刻被剝落了裝飾的外表，露出了真實的面貌。
倒也不算是很不開心啦……龍將軍最終沒有過分嚴懲自己，藍將軍給自己的選擇題里，終究還是有一半無限美好。
那些上校也不是一開始就討厭自己，只不過是因為自己作為龍道的重要角色卻不夠理性，不夠聽話，才反感的啊。
老婦人看著少年的背影，那脊梁挺得前所未有的筆直，卻讓人莫名地感覺十分孤單。
愷撒忽然問道：“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世界上，我應該為了什么而活呢？”
他沒有問為什么世界是這樣的，也沒問憑什么世界是這樣的，而是以一種默認了世界就是這樣的態度，以之為前提，問我應該怎么樣？
老婦人內心稍稍松了口氣，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眼前這孩子足夠堅強。
半年來，老婦人一直在觀察愷撒，她其實很早就聽說過愷撒這個人了，在真正見到愷撒之前，甚至于在初識愷撒的一段時間里，她都沒有真的在意這個被軍部許多人看重的少年。
但半年的相處，潛移默化之間，改變了很多東西。
老婦人一直在默默地觀察愷撒，可以確定的是，這少年在戰斗方面的天賦簡直無與倫比，其實不只是愷撒，那個叫休斯的孩子，同樣是戰斗方面的超級天才，其實并不比愷撒差。
但在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上，愷撒有太多想當然的東西了。
老婦人想了想，開口道：“隨著你活得越久，你就越是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真正有足夠善意的人，畢竟是少數的。人首先都要為了自己而活。那些對你不夠好的人，倒也未必是惡人。龍將軍為了自己心中的公允和原則而活。藍將軍為了擊敗北方的戰斗法師而活，對包括自己的一切人都很狠，甚至當年把最心愛的學生送去了北國潛伏……女將軍我不太了解，但想必也是為了某些信條而活著罷。”
“所以呢？”愷撒問。
“所以，第一種選擇，想清楚自己的原則是什么，能確認的話，就堅持為之而活，不要多想多糾結了。簡單來說，就是為了自己而活。”
愷撒撓了撓頭，問：“您說第一種選擇，那還有第二種嘍？”
老婦人說：“那就是足夠幸運的情況了，找到一個真正值得的人，為他/她而活、而戰，想必也會很幸福的吧。”
愷撒回過身來，很是認真地問：“那究竟什么樣的人，是真正值得的人呢？”
老婦人不假思索地說：“為了你，可以放棄心中的原則的人，可以舍棄自己的人。或者，把你作為那個心中的原則的人。”
愷撒點點頭，沒再在這個問題上詢問什么，轉而說道：“明天就是戰斗的日子了，我今晚想出去走走，可以嗎？”
按照規矩，這其實是不可以的。
老婦人猶豫了一下，最后緩緩點頭，道：“別出去太久。”
今夜的帝都和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
按照地理位置來說，帝都位于整個帝國的最北方，卡在橫斷山脈唯一的缺口處，換句話說，帝都以外是沒有任何屏障的，帝都本身就是帝國的屏障，是最堅實的城墻，給予整個帝國安全感的同時，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但百年相對和平的時間，已經讓太多人忘卻了戰爭的可怕，即便是帝都的民眾也是如此。
人們該上街上街，該吃飯吃飯，該游玩游玩，該約會約會。
至于愷撒和李維的戰斗，就連絕大多數的帝國中校和少校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帝國的普通居民呢？
帝都同樣有地球街，雖然沒有鳳凰城的地球街總部那般輝煌燦爛，但也比青木城的要厲害多了，而且多了一份帝都特有的壯闊和大氣。
此時月華初上，地球街中人頭攢動，某家知名的小吃店前，幾個少年少女和一名看起來頗為沉穩的青年正在吃東西。
那幾名少年少女都穿著普通的服飾，乍一看和周圍的普通居民沒什么不同，但如果看行為舉止里的一些細節的話，就會發現他們和其他人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他們都是年輕有為的職業者。而且和尋常的風雷法師不一樣，這幾個少年少女，都是帝都三大院的龍醒者班級上的學生。
所謂龍醒者，是在龍族遺跡里覺醒了龍醒能力的風雷法師。
龍醒者中也有異類，那就是在龍道這個編號第一的龍族遺跡里獲得能力的人。
眼前這幾個少年少女，就是這樣的人。
和愷撒一樣。
“老師，謝謝你哦，每周都請我們出來聚會吃好吃的。”一名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但眉眼間已經流露出些許嫵媚的少女笑著對那名沉穩的青年說。
“不客氣，反正也沒什么事。”青年淡淡道。
“明天周末，不如我們找地方再聚聚？”旁邊一個微胖少年眼珠微轉，說，“老師，我家里的長輩一直都像找機會和您見個面呢……”
他還沒說完，之前說話的嫵媚少女便嬌笑起來：“哎呦，你有話直說就好啦，我們老師這樣的人，帝都的大家族其實都想結識一番的吧？”
微胖少年也不否認，樂呵呵地承認了，然后接著道：“老實說，當初我對軍部派一個沒去過龍道、連龍醒者都不是的人，來當我們這批人的老師，還有些不滿呢。當然現在是心服口服了。”
這幾名少年少女都是心高氣傲的人，但言語中都有著掩飾不住的對那沉穩青年的推崇。
更重要的是，這其中并沒有過分的奉承的味道，反而是真心誠意的夸贊和欽佩，這可就很了不起，很難得了。
只見那沉穩青年略一猶豫，最終搖了搖頭，說：“抱歉，改天吧，明天不行。”
“哦，明天不行？為什么？老師你不是說一般周末都很閑，除了去看看書，或者找個地方修煉，就沒別的事了嗎？”另一名臉色很白的少年好奇問道。
沉穩青年淡淡道：“明天，有些公事。”
幾名少年少女對望幾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詫異和疑惑。聰明敏感如他們，自然能聽出這其中有些不尋常，但沉穩青年沒有多說的意思，幾人也識趣地沒有多問。
他們幾個都是帝國少年一代里的佼佼者，除了龍琪琪、森林族的諾諾殿下等寥寥幾人，其余人根本連和他們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
而在他們身邊的這個青年，卻是帝國青年一代里的第一人，或許只有軍部的那位神秘的鳳凰少校，足可和他們的老師匹敵吧……
但鳳凰已經確定是藍將軍那邊的人了，沒有拉攏的可能性。
這青年卻不同，眾所周知，他目前還沒有任何軍銜，不論實力只論頭銜的話，他只是三大院龍醒班的任課老師。
一行人轉過話題，隨意談論著，在地球街上閑逛。
直到某一刻，那嫵媚少女和微胖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滿臉差異地盯著前方的某處，準確的說，是盯著前方走來的一個身影。
“怎么了？”那白臉少年奇怪地看了過去，入眼的是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年齡差不多，或許還要略小一點，但身材頗為壯碩高大的少年。
那少年穿著有些破舊的衣服，一看就是很久沒換過新衣服了，眉眼之間有些悶悶不樂，甚至透著些不符合年齡的失落。
白臉少年并不認識這個少年。
但看旁邊兩名同伴的臉色，顯然認識對方。
就在這時，對面的少年恰好看了過來，看到那嫵媚少女和微胖少年的剎那，明顯怔了怔，然后微微點頭，說：“巧了，很久沒見了吧。”
那嫵媚少女沒吭聲，微胖少年則臉色略顯復雜地說：“是啊，龍道一別后，就沒再見過了啊……愷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