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方聯樗看著對面坐的花畹畹,馬車有些顛簸,花畹畹卻是巋然不動的神色。
發現方聯樗正盯著自己,花畹畹給了他一個淺淺的笑容。
方聯樗有些慌亂地折開視線,眼前女孩子的笑容是如此美,哪怕驚鴻一瞥都叫他驚為天人:鬢挽烏云,眉彎新月。肌凝瑞雪,臉襯朝霞。袖中玉筍纖纖,裙下金蓮窄窄,淡雅梳妝偏有韻,不施脂粉自多姿。
哪怕是當年所見宮闈女子,亦輸她十分春色。
她的聲音更是如黃鸝悅耳:“你有話問我,為何又不問了?”
方聯樗這才靦腆回過頭來,目光依舊不敢正視花畹畹,局促道:“少奶奶如果能說,自然會說得。”
“好,我就和你明說了吧。”花畹畹道。
“你是已故的七皇子的薊允樗,方聯樗的身份總不能一直這么用下去,所以我給你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
方聯樗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花畹畹道:“很抱歉,這件事我沒有同你商量就私自替你做了決定。”
方聯樗無聲地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聽花畹畹的。
“不知道少奶奶給阿樗安排的新身份是……”
“宋家少爺。”
原來,宋青山死后,茹家姑姑日夜啼哭,覺得自己是宋家罪人,害宋家絕后,茹家太太和茹風雅等人苦苦勸慰,方才將茹家姑姑尋死的念頭給打消了。
宋家子嗣凋零,這恐怕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躲也躲不過,不然怎么就偏生出了宋青山這樣的情種?鐘情于一個丫鬟也就罷了,還為了這個丫鬟終身不娶,又送了自家性命?
他與綠水孽深緣淺,也合該茹家姑姑喪夫之后又喪子。
死的人倒還好招待,宋青山想要與綠水同墳而葬,茹家姑姑既然想開了。也就應允,替二人辦了冥婚,將兩副棺木葬在一處,也就了了宋青山臨終遺愿。
只是活著的人呢?
茹家姑姑痛不欲生。且是一方面,還有宋家子嗣的問題。
宋家的香火不能就此斷了呀。
茹家姑姑在茹家太太的攛掇下去找自家女兒商量,想著將外甥過繼到宋家名下來,可是女婿家卻無論如何不肯。
也難怪,茹家姑姑的女兒嫁出去也就生了那么一子一女。女兒做不得數,兒子只這么一個,婆家還嫌少,如何能給宋家分走?哪怕是分一半走也斷然不肯的。
茹家姑姑說了,希望女兒女婿再生下一兒半女,再勻一個給宋家做后,誰料,就算如此也遭到拒絕。
茹家姑姑也是有自尊的,宋家的家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會過繼不到一個男丁當少爺嗎?
茹家姑姑原想抱養一個男嬰從頭養起。奈何年歲大了,心力多有不足,所以這事也一直猶豫不決。
一回茹風雅向花畹畹提起此事,花畹畹便驀地想到方聯樗來。
方聯樗雖在國公府當了那么久的差,茹風雅卻從未見過此人,也不知此人底細,但因是花畹畹舉薦的人選,茹風雅便也就十分放心。
“從今往后,本朝沒有薊允樗這個皇子,更不會有方聯樗這個人。你是宋家唯一的少爺宋青書。”
“宋青書……”方聯樗倒是十分喜歡這個名字。
“這是我替你取的名字。”花畹畹明媚地笑起來。
方聯樗也笑起來,他喜歡這個名字。
樗櫟庸材,比喻平庸無用的人。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為何父皇要給他取“樗”這樣一個名字。或許一開始父皇就不看好他,一開始父皇就預感到他的存在是對他的侮辱。
他壓根不是他的血脈……
哪怕樗櫟庸材,不與其他親生的皇子們爭寵,皇帝也容不下他。皇室血統,不容混淆。
也好,他再也不要叫“樗”這個名字了。可是不做庸才,難道他這一生還有別的大作為不成?
一個虎口逃生的死刑犯,茍活著便是萬幸。
“少奶奶的安排自有少奶奶的道理,我想少奶奶總是為我好的,只是我有些擔心……”
方聯樗心里擔心的事情,花畹畹都了然。
他擔心自己的身份會拖累宋家的人,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不是會連累宋家老小嗎?
那樣,自己的罪過豈不就大了?
“如今,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花畹畹不敢把話說絕對,命數之事瞬息萬變,誰也不敢打包票,“宋家是商賈之家,斷不會叫你去考功名,只要不與皇室有瓜葛,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能認出你七皇子來。”
這個誠然如此,皇帝宣布他因病暴斃時他也不過十歲出頭,和現在的九皇子一般大小,平日里除了宮廷教師之外,他也鮮少見到外人,所以又有誰能想到宋家過繼的新少爺宋青書就是已故的七皇子薊允樗呢?
“茹家姑姑也不會對外宣稱你是過繼的,只說你是她親生的小兒子,只因出身時體弱多病,恐養不活來,所以一直寄養在鄉下,如今長兄病逝,只好把你這個幺子接回來繼承家業,茹家姑姑又喪夫又喪子,已是命運多舛,旁人是不會過多計較她的說辭的,只會替她欣慰……”
聽了花畹畹的分析,方聯樗的心稍稍安了安。
花畹畹繼續道:“你如今活著不過是為了能讓藍美人有份念想而已,為乞為奴的日子你都能忍受,更莫說是去宋家做養尊處優的少爺。”
方聯樗感激道:“少奶奶為何如此幫我?”
“你不也幫過我嗎?”
如果沒有方聯樗夜半偷藥,或許她花畹畹早就被安念熙刻毒死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她花畹畹重生就是為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可是桃花運呢?
花畹畹看著方聯樗雪亮的眼眸,從中解讀出許多愛慕之意來,她扯出一抹落寞的笑。
她并不是外表上的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她是經歷過刻骨情殤的一個冷宮皇后,她怎能看不出方聯樗對她的情誼?
花畹畹知道,她如今所做一切也不單單是報恩如此簡單,更多的還有收買。
她在收買方聯樗,因為方聯樗是安念熙心尖兒上的人,收買方聯樗,讓他為自己所用,有朝一日成為她報復安念熙的利器,那樣豈不更好?
花畹畹在心里陰險地笑,面上卻是溫文爾雅囑咐道:“四太太跟前,我已經和她說了,你是個孤兒,父母雙亡,但是窮且益堅,是個身家清白的人,四太太很信任我,她已經把這些話都轉告了茹家姑姑,茹家姑姑只消見過你的人便一定會喜歡你做她的兒子的,只要你好好孝順她。”
方聯樗當然明白,宋青山生前因為婚姻一事與茹家姑姑鬧矛盾,自然不會多加孝順,母子情分定然生疏不少,自己去了宋家只要好好孝順茹家姑姑,日子倒是不難過。
于是,方聯樗道:“聯樗明白。”
花畹畹糾正道:“從今往后,你不是薊允樗,不是方聯樗,而是宋青書。”
方聯樗一凜,從今往后,他就是宋青書了。
就在這時,馬車驀地重重顛簸了一下,繼而只聽外頭車夫“吁”的一聲,馬車便停住了。
花畹畹撩開車簾想看看發生了什么事,不料這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大水沖了龍王廟,馬車跟前一頭高頭大馬,馬上赫然坐著四皇子薊允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