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水游
鹿源看完,就將信扔進炭盆里,火舌慢慢吞沒信紙,最后化為一堆灰燼。
片刻后,他起身走出屋外,久久看著長安城的方向,漆黑溫潤的眸子閃過一絲痛苦。
那個人進長安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但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態度,在他進入天樞殿的第一年,就表現得很清楚。他以為那人會派人來殺了他,或是用另外的法子折磨他,可是都沒有,反而將鹿羽也給他送了過來。這些年,他無論做什么,那人都沒有過問,也不曾給他送來過只言片語。
現在,那人終于要見他,沒有威脅,沒有恐嚇,只是如常地給他送來一份信,信上的措辭一樣簡簡單單,沒有一個多余的字,也沒有一句警告之言。僅就這樣,他心里就難以抑制地生出了絲絲恐懼。
閉上眼,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墮入無盡的黑暗,偶爾抬頭看到頭頂的陽光,都好似一場幻覺。
山上的風很大,臘月寒冬的北風更是刀子一樣凌冽,他是水一樣溫柔,花一樣美麗的男子,就連香殿里的侍女都不忍看他臉色蒼白,特意走過來輕輕道一句:“源侍香?”
鹿源睜開眼,那一瞬,那雙漆黑的眸子似潤了一層水光,只是他輕輕一眨眼,唇邊就已帶起一抹淺笑,他面上笑容顯露,令周圍的寒風也隨之溫柔了幾分。
那侍女的臉不禁紅了紅:“您在這站了許久,可是有什么需要?”
鹿源道:“讓人備車,我要下山一趟。”
“是。”
鹿源的馬車剛進長安城,藍靛就收到了消息,隨后將這消息送到安嵐面前。
這段時間,如果沒有安嵐的傳喚,或是經安嵐允許,鹿源是不能下山的。
然而安嵐聽聞此事,面上并無異色,只是問了一句:“他去了哪里?”
“西市一個叫魅的藝姬館,之前司徒鏡曾在那里落腳。”藍靛說完,見安嵐沒有言語,便問,“是不是需要屬下……”
安嵐搖頭:“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跟著進去。如果他真的是去見司徒鏡,憑他們倆,你的人是探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
藍靛道:“那香殿那里,是不是要暗中準備一下,萬一源侍香真的存有異心,或是……被迫做一些不利于先生的事,先生不得不防。”
安嵐支著腦袋沉吟了片刻,抬起眼道:“將你派過去暗中盯著鹿源的人都撤了。”
藍靛一驚:“先生!”
安嵐道:“香殿那邊也不用做任何安排。”
藍靛深感不解:“先生這是為何?”
安嵐接著道:“今夜子時之前,他若是沒有來見我,你再做安排。”
藍靛明白過來,遂應下,只是退出去前,安嵐又問一句:“鹿羽呢?”
藍靛道:“之前原是在天下無香,經那個晚上的事后,也被送出去了,現在就在魅館,源侍香應該也都知道。”
安嵐道:“找人看著她就行。”
“是。”
鹿源是從后面的小門進的魅館,剛一進去,就有妝容精致的藝姬前來給他領路,但他并不是第一次走進這里,進入長安的第一年,他就已經來過這。如今四年過去了,這里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么改變,只是多了幾個生面孔。
走到走廊轉角處時,忽然看到鹿羽,鹿源不由站住。
鹿羽已不再是之前在香殿時那等素雅的妝扮,她換上了鮮艷的裙子,佩上了華麗的首飾,妝容亦比之前艷麗了許多。依舊是那么漂亮,只是如今的她,看起來更像是一朵帶毒的罌粟。
興許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以前那個天真直爽,又帶著幾分嬌憨的少女,都是她偽裝出來的。
鹿源站在鹿羽面前,平靜的看著她,默然不語。
鹿羽倚在欄桿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鹿源:“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鹿源看了她良久,才道:“你在這里過得很好?”
鹿羽嗤笑:“當然。”
鹿源問:“比在天樞殿的時候還要開心?”
鹿羽又是一聲冷笑,似不想回答他這么幼稚的問題。
然而鹿源接著問:“即便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是選擇這里?”
鹿羽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卻見鹿源依舊那么認真地看著自己,她想了想,就收起本要說出口的話,又琢磨了一會,才道:“難道你以為我是被迫無奈,才回到這里的?”
鹿源沒有說話,鹿羽看著他,露出嘲弄的表情:“你總是喜歡這么自作多情,偏人家就是不領你的情。沒錯,天樞殿是個挺不錯的地方,我在香殿這幾年,也算過的開心,若說一點都不想回去,那是假的。鹿源,我會有回去的一日,待大祭司登上長香殿,坐上大香師的位置時,我自然會回去。”
鹿源問:“你就為了這個理由而回到這里?”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鹿羽勾起嘴角,略帶幾分得意地著看他,“既然你這么希望我回去,你就回來這里幫我如何,大祭司說了,到時那香殿內一樣有我們兄妹倆的位置。”
鹿源忽然轉過臉,看向外面的天,良久,輕輕一嘆:“既然是你選擇的路,希望你此生都不后悔。”
他說完,就收回目光,從鹿羽身邊走了過去。
鹿羽慢慢收起面上的笑容,盯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目中露出恨意。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白園里一直很安靜,不曾有訪客到來。
用晚膳的時候,白焰過來,卻看到她在窗戶下插花。粗陶窄口的壇子隨意插上兩支俊俏的梅花,她手里拿著一把精致的小剪刀,眼睛看著壇子里的梅花,面上神色認真,漂亮的臉蛋微微偏著。
白焰走過去,盤腿坐在她身邊:“怎么不吃飯。”
安嵐問:“你覺得是再剪一刀,還是就這樣?”
白焰笑了:“這種事也值得琢磨這么久。”
安嵐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將目光落回到梅花上:“若論風雅,誰能及得上當年的景炎公子。”
白焰:“……”
片刻,他輕輕一笑,伸手,在那花枝上隨意折下一朵開得正好的白梅,插到她發上,然后他身體微微往后,看著她和梅花,就這一筆,那花即添了靈動,她亦因此入了畫。
白公子的手,亦能生魂,風雅不減當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