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抬起頭,這個動作頓時耀花了他的眼睛,令他趕緊低下頭,但兩只眼珠已經火辣辣的,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似乎他的身體已經干枯。
他可謂一個浪子,曾經登臨泰山,也曾揚帆遠航,見過不同地方的天空中,或和煦、或溫暖、或變化萬千的陽光,但他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太陽!
雖然是同一個太陽,但這太陽到了沙漠上,就忽然變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將整個沙漠都曬得燃燒起來似的。
太陽曬得胡鐵花連酒都不想喝了,只盼太陽快些下山,一個酒徒不想喝酒的時候,他一定已經難過得要死。
沒有風,一絲風都沒有,也沒有絲毫聲音,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進入了一種暈死狀態。
他現在看周圍的一切都是花的,雖然腳下的駱駝一直在走,但卻又似乎根本沒有動過,也走不出這該死的沙漠!若不是身邊還有楚留香與姬冰雁兩個,他恐怕已經發瘋!
此時距離進入沙漠已經七天了。
胡鐵花見到姬冰雁與楚留香雷厲風行,當天晚上便悄悄出發,乘著一輛外面樸素無比,里面卻比皇帝住所還要豪華的馬車,一路偷偷摸摸地到了沙漠邊緣。
在那里,方明立即拋棄了馬車,又花了幾大塊黃澄澄的金子,買來了六匹駱駝、干糧、炊具,帳篷……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十幾只大羊皮袋的水!
方明拿出的黃金已經足夠在中原買下一個莊園,讓一個人舒舒服服地過下半輩子,甚至是下下輩子,但在這里卻只能換來這些。
然后……他們便一頭扎進了這該死的沙漠!
“老臭蟲,老公雞……你們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嗎?”
胡鐵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了起來,令他自己都有些吃驚:“我想念死公雞的那輛馬車!現在誰將我送到那輛馬車里,我就是磕頭叫爺爺都行……”
方明騎在駝峰中間,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雕塑。
似乎他要保持每一分的體力,縱使胡鐵花又叫了他的外號,也絲毫不能令他的眉頭動一下。
“等到晚上,我們就可以扎下帳篷了……”
楚留香的嘴唇也有些干,當他用水囊里面的水潤了潤之后才感覺好點。
到了現在,雖然儲備的水還有不少,但他竟然也不敢浪費一滴了。
也只有到了沙漠之中,才會明白水的可貴,特別是對于他這種生長在水鄉的人而言!
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過來。
雖然極為輕微,但在他們三個江湖大行家的耳朵里面,卻不下于驚雷!
胡鐵花突然勒住了駱駝:“有聲音!”
之前那個仿佛快難受死的胡鐵花似乎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鐵打的漢子!
“有又如何?”方明連眼睛都未睜開。
“你當然也聽出來了……”胡鐵花大聲道:“這不僅是人的聲音,還是即將死掉的那種人發出的悲鳴!”
“是又如何?”方明睜開眼:“這沙漠上天天都有人死去,若我們見一個救一個,那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我想不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胡鐵花調轉了駱駝頭,向著發出人聲的沙丘之后跑去。
楚留香沉默了一會,才微笑道:“至少……我們現在的水還有得多,力所能及的情況之下,連你也不會拒絕幫助別人的,不是么?”
轉過沙丘之后,他們也終于見到了發出聲音的‘人’!
那或許已經不能算人了。
烈日之下,三個人被剝得精光,赤條條地綁成了‘大’字形,放在太陽下暴曬。
他們全身的皮膚都已被曬黑,嘴唇也曬裂了,他們的眼睛半合半張,眼珠和眼白卻已分不清了,看來就像個灰蒙蒙的洞,竟是生生被曬瞎了!
胡鐵花顫抖了起來,他飛快地下了駱駝,將綁著的繩索砍斷,將人救了下來。
良久之后,他們才開始顫抖,能發出聲音時,就不停地呼喊,哀求:
“水……水……”
胡鐵花知道現在若是讓他們放量喝水,他們立刻就會死,只能嘆著氣,將水沾濕了毛巾,再覆蓋到他們唇上,柔聲道:“友你放心吧,這里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多少。”
“你們遇到了什么,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方明走了過來,厲聲問道。
“你怎么可以這樣?縱使他們曾經是壞人,但現在身上連一塊布都沒有了,難道還能害得了咱們?”
胡鐵花氣憤道,楚留香也不認為這三個渾身赤、裸,還手無寸鐵,皮膚甚至被曬裂的人還有威脅到他們的能力,這三人簡直好像一動就要四分五裂!
“是……是強盜……”
這幾人斷斷續續地說著,掙扎抬起了手,拚命抓住頭發,一張臉色因驚懼而扭曲,身子也抖得更厲害。
“水……求求你們……水……”
“你們放心,這里已經不會有人再傷害你們了……”
楚留香沉吟了下,走向了水袋。
但他剛轉過身,三個奄奄一息垂死的人,竟好像兔子般跳了起來。
他們本在抓頭發的手,也突然閃電般揮出,每個人手里,都射出了十幾道烏光,去勢比閃電更急,這赫然是一種以機簧弩筒射出的暗器。
而這暗器原來是藏在頭發里的!
他們的手一揮出,方明、楚留香、胡鐵花也立刻像燕子般掠起,他們縱然事出意外,但以他們的動作反應之快,已很少有暗器能傷得了他們。
誰知暗器竟沒打向他們,卻擊向水袋,只聽‘噗’一連串聲響,數十條水柱,箭一般從羊皮囊里飆了出來。
那三個垂死之人也飛一般竄了出去。胡鐵花的怒火已將爆炸,怒喝道:“兔崽子,還想逃?”
他已經一陣風一樣地追了出去,而方明比他更快。
白光一閃中,兩個人奔跑的身子忽然斷成了兩截,更驚悚的是他上半身倒在沙子中,下半身卻仍然跑出去了兩三丈才飆出血來,轟然倒下。
剩下的一個被胡鐵花騎在地上,雙手連扇,已經摑了他幾十個大耳刮子:“說!你是誰?為什么要害我們?”
楚留香也趕了過來,手里還提著一個剩了一半的水袋,忽然搖搖頭,將水袋一扔,任憑珍貴若性命的水液散落。
“暗器里有毒!這些水已經不能喝了!”
他看著眼前的人,沉聲道:“只要你說出背后的人,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你!”
“我不會說的……”那個人狂笑道:“等你們快死的時候,自然會見到她老人家,而我保證,你們一個個會死的比我慘酷十倍,百倍!”
“你竟然不怕死?”胡鐵花疑惑道。
“嘿嘿……死有什么可怕的,能為她老人家而死,我簡直比什么都開心!”
他笑聲忽然微弱下去,眼睛里卻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輝。
楚留香動容道:“這人嘴里竟然藏著自盡的毒藥……他背后的那個人,居然能叫他心甘情愿地為它去死……”
“不止心甘情愿,我看他真的好像開心得要命!”
胡鐵花提起這人,發現他呼吸早已斷絕,不由將尸體放下,對方明道: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打我,來吧,我一定不還手!”
“若打你就能將水變出來,我一定不介意將你打成豬……我現在有些好奇,他們被曬成那樣,居然還能動!”
方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俯下身,提起尸首的頭發抖一抖,立刻就有一張皮,奇跡般地褪下來,露出里面光滑平整的肌膚。
“易容術!”胡鐵花的眼珠瞪圓:“真是見了鬼了,在沙漠上隨便遇到個人,易容術就不在老臭蟲之下!”
楚留香攤開手掌,露出一個黝黑的鐵筒:“我也找著了他們發射暗器的針筒,構造之精巧,竟似還在昔年名震天下的‘九天十地,天魔神針’之上,我實在想不出江湖中誰能造得出這樣的暗器……”
“我倒是知道有三人可以!”
方明幽幽道:“第一個是蜀中唐門的掌門人、第二個是江南九曲塘的朱老先生、還有第三個就是楚留香你!”
楚留香苦笑了下:“前面兩人自然不會來大沙漠,我更不會自己對付自己……”
“不錯!”方明摸了摸人皮面具,嘆息道:“江湖中能制造這種人皮面具的人也不多,近五十年來,精于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過十個,卻只有三個能稱得上是好手。”
“你說的莫非是小神童、千面人魔、還有那雄娘子?”
楚留香道:“只是小神童英年早逝,千面人魔與雄娘子早已惡貫滿盈,分別死于鐵中棠大俠與水母陰姬之手……”
在提及小神童的時候,楚留香的眉宇間似乎浮現出了一抹悲痛。
“看樣子,還有第四個精擅暗器與易容的人隱藏了……此人必然就是對付我們的人!”
方明微微一笑。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那人必然就是石觀音!!!”
胡鐵花早已跳了起來:“也只有她才會來對付我們!”(未完待續。)愛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