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簡從,盧一定直奔開平郡。
這也是一種態度,在兩軍現在情勢比較微妙,甚至有可能發生更大規模的沖突的情形之下,盧一定這種做法,不諦于是在告訴對面的陳志華,我不想打仗,我想要和平。
駐守在邊境的明軍士兵對于這位秦國將軍也是給予了相當的禮遇,沒有絲毫的怠慢,只是派了一名軍官做為向導,帶領盧一定前往開平郡。
明軍對盧一定尊重的態度,讓盧一定稍稍放心一些,但隨著愈接近開平郡城,他的心卻又格外的沉重起來。因為所過之處,他常常能看到一隊隊的民兵帶著武器,排成隊形,高唱著戰歌,整齊的向著郡城附近開進。
那是開平郡的民兵預備役。作為開平郡的鄰居,盧一定當然知道明國的軍制。這些民兵預備役雖然還稱不上精銳,但比也是常年接受軍事訓練的,這樣的一些人,只要打上一兩仗,立時便能完成蛻變。
開平郡的確是在準備戰爭。這個發現讓盧一定的心有些發涼。多次恨不得撥馬便向回走,如果明人當真打定了注意要借此開戰的話,自己這可是自投羅網了。就算明人不會那么不要臉的扣留自己,但自己這一樣,可是讓明人看到了自己的底牌,這會讓他們更加的肆無忌憚的。
只可惜,他已經來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跑回去,改變不了什么事情,而鼓勇向前,說不定還能挽回一場浩劫。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盧一定看到了開平郡的城墻。
開平郡城,他也曾在這里駐扎過數年,對這里的一切原本是非常熟悉的,但兩年時間過去了,這里卻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城外,寬闊的大道筆直的通向遠方,一塊塊長勢極好的莊稼彰顯著今年開平郡又將是一個豐收年,縱橫交錯的溝渠里,潺潺的流水解決了土地澆灌的問題。
田地之間阡陌交錯,無數扛著鋤頭,牽著耕牛的百姓走在其上,能清楚的聽到他們的歡聲笑語,家養的狗兒溫馴的跟在他們身邊,偶爾會有幾只桀驁不馴的,看到主路之上有人走過,便沖到近前,隔著溝渠,向著主路上的人齜牙咧嘴的咆哮吼叫,然后在主人的喝斥之下,又快活的搖頭擺尾地跑回到主人的身邊,親昵的用腦袋摩擦著主人的身體。
看起來一切都很普通,但在盧一定的眼中,卻又是極不普通的。因為這樣的場景,他已經多所未見了。
不論是他們還呆在開平郡的時候,還是他們退回到青州郡之后,這樣的場面,他們都是不曾見過的。
他見過的最多的便是面帶菜色,衣衫破亂,神情麻木的老百姓。貧窮,似乎一直是壓在秦國頭上的一塊巨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壓得他們空有這天下最剽悍的百姓,卻一直不能組建起一支最剽悍的軍隊。
可以前的越國,比秦國雖然要好上一點,但也好不到那里去。也不過是從地上爬到席子上,僅僅高上那么一蔑片的差距而已,這才讓秦國對上越國之時,屢屢能占到便宜。
但自從明國建立,秦風當政之后,這一切,立馬便來了一個全方位的反轉,昔日也貧窮的這個國家,迅速的富裕起來,將秦人不知甩了幾條大街遠。過去那些戰斗力不在秦人眼中的軍隊,也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如今竟然讓自己面對他們時,感覺不到絲毫的勝勢。
這不僅僅是武備上的差距,還有士氣之上的差距。
現在,他統率下的青州郡是最為迷茫的時候,不知為何而戰?為誰而戰?而明軍卻一直是士氣高昂。
看到眼前的這一切,盧一定突然有所明悟,或者那些明軍,正在為眼前的這一幕而戰,為保衛他們來之不易的這平靜的生活而戰。
耳邊陡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歌聲,這是青州郡的一首俚曲,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唱的一首歌。盧一定不由得勒住了戰馬,招頭搜尋著歌聲傳來的地方。
那是他左手不遠處的一塊土地里,一個漢子揮舞著鋤頭正在挖掘著田地的一些邊拉犄角,一邊高聲的唱著俚曲,而田坎之上,一個婦女挎著藍子,手里牽著一個半大的女孩,那女孩子也正在高聲應和著父親的唱曲。而那婦女的背后,還背著一個更小的娃娃。
他們應當是從青州過來的。
看到盧一定神色有些不定,陪伴他前來的明軍軍官解釋道:“盧將軍,我們這里,其實有不少從青州郡那邊逃難過來的人。”
“這些人有能力在開平郡購買土地呢?”盧一定有些迷惑,青州郡,其實不僅是青州郡,還有秦國其它一些郡治的人,都有逃到明國來的現象。
明軍軍官笑了笑:“盧將軍有所不知,他們來到我開平郡,是不用掏錢買土地的。這些土地,都是國有的。只要他們來到我開平郡,我們便會對他們授田,只要耕種五年以上,這塊土地就是他們的了。不過農具,牲畜,種子這些東西倒是要錢的。不過倒也不是要他們一次性給,可以先用著,分年給付的。”
“無償授田?”盧一定訝然不已。
“對啊!”明軍軍官笑著解釋:“我們大明是嚴禁土地兼并的,農稅與土地的多寡是掛鉤的,一個人名下擁有的土地超過了國家規定的畝數,那稅賦,簡直會讓你做惡夢。所以呢,有很多土地多的地主,情愿把土地出售給國家,然后國家又把這些土地授予百姓。這是其一,其二嘛,我們開平郡現在人口不多,前幾年折騰慘了,所以是典型的地廣人稀。不過照這個勢頭下去,開平郡這樣的日子也不多羅,再過幾年,恐怕這樣的授田就進行不下去了,因為空著的土地越來越少了。”
土地為什么會越來越少?短短的時間內,明人的人口不可能有自然增長如此之多,只能是從秦國逃難而來的。
想到兩邊巨大的差距,盧一定心驚不已,這樣下去,只怕青州的人口會愈來愈少,明國這樣的政策,只會吸引更多的秦國人逃到這邊來。
人口的減少所帶來的惡果是顯而易見的,田地里將沒有人勞作,徭役將沒有人來勞作,兵源將會愈來愈少。這樣下去,青州只能是慢慢的死亡。
他沉默下來。
“盧將軍有所不知啊,秦國人,現在在我們明國可是香餑餑,現在像長陽,武陵,益陽,桃園這些地方,想盡一切辦法吸引秦國人過去呢!”
對于這一點,盧一定當然知道,在青州的城外,便有不少的明國商人在明目張膽的拐賣秦國人。
“為什么秦國人在明國這么吃香啊?”他問道。
“吃苦耐勞,而且還非常容易管理。”軍官樂呵呵地道。“他們原來在秦國似乎是被管得狠了,如今到了我們明國,一個個都快活得很,上頭說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這話說得,讓盧一定臉上一陣陣的發燙。斜睨了一眼這個明軍軍官,心道這個狗日的真是不會聊天,這聊著聊著,不就聊死了,這樣說,還叫老子怎么接話。
心中有些惱怒,臉色便沉了下來,不再說話,馬刺輕敲馬腹,戰馬加速,向著郡城奔去,直到此時那個明軍軍官才發生自己只顧說得快活,卻渾然忘了眼前這人的身份。
不過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這說得不都是實話嗎?
他聳聳肩,打馬跟了上去。
盧一定怎么也沒有想到,在城門口迎接他的是陸大遠。
看著陸大遠帶著幾名衛兵笑容可掬地站在城門口,盧一定眨巴著眼睛,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兩年之前,橫甸之戰,陸大遠奉命率一萬兵馬救援鄧樸鄧素,最后卻是被明軍合圍,上天無路,無地無門,最終,只能全員放下武器,向明人投降。
可看他現在的樣子,哪里有一點戰俘的模樣?這兩年,關于陸大遠在明國活得風生水起的消息,盧一定是聽過不少的,現在看陸大遠的模樣,只怕他是已經完全投靠明國了。
盧一定嘆了一口氣,翻身下馬。
“陸兄,別來無恙?”他抱拳道。“真是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你。”
陸大遠笑吟吟地看著盧一定:“盧兄,久違了。這兩年,的確是我過得最滋潤的兩年,不過說實話,看到你,心里還是怪尷尬的。”
“沒什么!”盧一定擺了擺手,“你當時的那個處境,誰也怨不得你。陳志華讓你來接我?”
陸大遠搖了搖頭:“盧兄,我也不瞞你,我現在已經大明的一員了,但卻不是受陳志華節制,我在這里接你,也不是陳志華命令,而是另外有人。這人讓我來接盧兄,先與你談一談,然后雙方再見面。”
“是誰?”盧一定奇怪地道:“陳志華不是這里的最高長官嗎?”
“這事兒說來話長,盧兄,倒也不急在一時,走吧,驛館里已經為盧兄準備好了住處,咱們哥兒倆好好的喝兩杯,邊喝邊聊吧!”陸大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