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話雖然俗套,但卻是永亙不變的真理。白花花的銀子在城墻根兒上堆集如山,只要活下來,你就能獲得其中的一份,這可是一個普通士兵一輩子也賺不到的。亂世人命如狗,人命又能值幾個錢?搏一次,說不定就此一生無憂,大富大貴談不上,但也能吃飽穿暖。
更何況,蕭氏族人進城之后,便將城用磚石封死并派人看守,便是想出去也做不到了,當今之計,也只有拼死一戰,要么死翹翹,一了百了,要么活下來,拿了賞銀,然后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
再也說回來,蕭氏如此破家舉族而來,也讓所有的士兵心下欽佩。洛一水以前曾是大越的英雄,但憑著他現在勾結秦人,將開平郡賣給了秦國,便已是讓很多士兵心下極度不滿了。秦人與越人打了快三年仗了,雙方的仇恨因為鮮血的累加,亦愈來愈深厚。
放棄了逃跑的心思,堅定了決戰的信念,城內所有的人立時便都忙碌了起來,幾千人一齊上陣,短短半日功夫,城里的房屋幾乎被破壞性的一掃而光,粗大的房梁被抬上了城墻,做成了擂木,釘拍,一塊塊條石抬了上來,碼在城墻邊上,這可以用來砸人。一些沒用的木板之極的易燃物,則拋到了城下,形成了一條繞城的障礙帶,想要越過這片地方,度必然就要減慢。
龍游城不大,三千士兵加上一千蕭氏族人,在兵力布置上倒是無憂,軍械也不差,在洛一水起兵叛亂的這一個多月里,中平郡便一直在向這里運送大量的武器軍械和糧草。
一臺臺腳踏弩安放到位,一個個投石機支起了長臂,龍游城在極短的時間內,因為蕭氏族人的抵達,從一個軍心渙散隨時準備逃跑的地方,變成了抵抗叛軍最為堅定的據點。
郡兵們勞累半日,一個個靠著城墻根呼呼大睡,而穿著孝服的蕭氏族人,卻是精神亢奮,他們停留在城墻之上,擦著刀槍,整理著裝備,準備著接下來與數量數倍于己的敵人決一死戰。
蕭正剛戰死,級被洛一水用成了震懾沿途越軍的利器,高懸旗桿之上一路推進,得知消息的蕭氏族人,自然是悲憤欲絕,在蕭老夫人的帶領之下,變賣所有家產,當了所有的家當,扛上這些東西換來的白銀,一路兼程趕到了龍游。
這里,將是他們報仇雪恨的所在。
當太陽變成桔紅色,在地平線上只剩下小半張臉龐的時候,地面開始震顫起來,一條黑線遮蔽住了身后的陽光,鋪天蓋地的向著龍游縣城奔來。
一桿桿大旗躍然出現,城門樓子里,斜靠在椅子上的蕭老夫人霍的睜開了閉著的眼睛,一挺身站了起來,從身邊兒子手中接過大刀,大步走出了城樓。
龍游城中喧嘩起來,大戰在即,沒有打過什么大仗的郡兵們終于還是有些驚慌起來,焦燥不安的氣氛在所有人心中傳遞。
時光卓立在城墻之上,向著蕭老夫人躬身一揖,“夫人,一齊準備就緒,請看兒郎們殺敵。”
千余名著孝服的蕭氏族人齊唰唰地跪倒在蕭夫人的腳下。
“娘,兒要殺敵了,來生再給娘盡孝!”咚咚數個響頭著地,那是蕭正剛的長子。
“奶奶,孫兒要上陣殺敵了,不能在承歡膝下。”稚氣未脫的聲音響起,手里握著的是比本人高得多的大刀。
“好,好,蕭氏兒郎,從來只有戰死沙場,死在床上的那都是窩囊廢,老婆子也不需要你們盡孝了,今天,有賊無我蕭氏,蕭氏存一人,亦將與賊死戰到底。”
“殺!”千余名白衣漢子同聲怒吼,一齊轉身,走向墻垛。
悲壯的氣息在城內彌漫,焦燥不安因為這些白衣漢子們的仇恨而被一掃而空,站在蕭老夫人身邊的簡放,也被這氣氛所浸染,一時之間竟是熱淚盈眶。
“夫人,末將也去組織士兵準備迎戰了,請夫人保重。”他抱拳一揖到地,轉身大步走出了城門樓子。
夕陽下的龍游縣城迎著地平線上那最后一點點桔紅色的光芒,整個城墻看起來紅彤彤的,像血。一面大越的旗幟高高的飄揚在城門樓子之上,縣城很安靜,像是沒有人一般。
黃昊舉手,勒馬,奔騰的大軍向前沖了數十步之后,便完全停頓了下來,一陣短暫的忙亂之后,一個個軍隊便在軍官的喝斥聲中成形。
這是洛一水的前鋒部隊,由黃昊統帶,兩萬人,皆是洛一水以前帶過的直系部下,作戰狠厲,貫徹洛一水的意志毫不折扣。這一路之上,幾乎所有的戰斗都由他們解決了,身后主力部隊,只不過是緊跟在他們之后推進而已。
黃昊瞇起了眼睛,打量著遠處的龍游縣城,這里,與他先前攻打下的地方有著本質的不同,那些地方,城墻之上也是這樣的安靜,但卻沒有旗幟飄揚,城外盡是逃跑之時丟棄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里,繞城一周,也堆集中一些物事,但很明顯,那是人為設置的,而不是胡亂丟棄的。
看來在這里要真正的打一仗了!黃昊心中甚至有些快意,這一路之上,根本就沒有正兒八經的打上過一仗。
揮了揮手,一支騎兵從他身后躍然而出,飛快的奔向遠處的龍游縣城,抵近那些雜物,騎兵靈巧的一分為二,繞著城墻快奔走。
他們不是去戰斗,而是去偵察,如果遇上沉不住氣的守軍,必然全會向他們起攻擊,可是弓箭也好,弩機也好,投石機也好,對付這樣高奔走的騎兵,基本上都沒有殺傷力,如果真有騎兵被他們這樣攻擊到,就只能說明這個騎兵的點兒也太背了。
城上很安靜,遠處的叛軍也很安靜,只有如雷的馬蹄聲在曠野之中響起,繞城盤旋一周,騎兵們策馬而回,城上什么反應也沒有,對于這一支久經戰陣的軍隊來說,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至少說明他們面對的不是什么魚腩部隊。
“有點意思!”黃昊點了點頭,轉頭問身邊的副將:“先前的情報顯示,鎮守龍游縣城的是一個叫簡放的郡兵將領?”
“是,名不見經傳,以前都沒有聽說過這一號人物。”身邊的副將語氣很是不屑。
“今天之后,這個家伙必然會名氣大振,因為我們的旗桿之上,又可以挑上一個新的人頭了。”黃昊哈哈大笑著,抬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后那桿大旗之上,用生石灰精心泡制的,到現在仍然栩栩如生的蕭正剛的腦袋。
城門樓子上,蕭夫人握著刀的手青筋畢露,城墻垛子之上,透過墻垛的縫隙看著外面的蕭氏族人的身體在顫抖,他們都看到了,高懸在對方主將大旗之旁的那根旗桿,那須皆張,怒目瞪視的人頭,正是他們的父親,爺爺,兄長,叔叔。
沉重的呼吸之聲因為拼命的壓抑而顯得格外的清晰。
“穩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妄動。”時光冷冷的聲音響起,穿透著每個人的耳膜,與這些人比起來,他顯得冷靜多了。尸山血海他見慣了,現在,他需要的不是悲憤而是冷靜。
“進攻!”遠處,黃昊一揮手,云淡風輕的道:“擂起鼓來,三通鼓罷,我希望看到我的士兵們站在城墻之上。”
鼓聲響聲,號角長鳴,一隊隊的士兵排成長長的橫隊,舉著盾牌,長槍,緩緩向前挺進,一架架趕制的云梯從隊伍的縫隙之中鉆了出來,吶喊著沖向城墻,他們的身后,一列列的弓箭手羽箭搭在弦上,雙眼緊盯著城墻,緊跟其后。
城上仍然沒有動靜。
愈來愈近,時光站在墻垛之后,目光炯炯。心中默默的數著對方的步子,近了,靠近了那些堆放的雜物,度慢了下來,叛軍們開始搬開那些雜物,后面的叛軍仍在靠近,他們的隊伍顯得擁擠了起來。
“投石機,放!”他高舉起手臂,重重的落下。
安靜的城墻瞬間活了過來,一枚枚石彈呼嘯著從城墻之后飛了出來,落下的目標就是這些雜物后方的數步之內,標的早就算好了,根本不再城要瞄準,他們要做的,就是在短時間內將更多的石彈打出去。
轟隆隆的石彈墜地之聲,凄慘的受傷嗥叫之聲,憤怒的吶喊之聲,快的奔跑之聲,戰場瞬間便活了過來,死神揮舞著他的巨大的鐮刀,獰笑著正從九幽地獄趕了過來。
腳踏弩開始呼嘯。橫貫戰場的巨大箭矛,在攻擊的人群之中開出一條血胡同。
漫天的羽箭如蝗蟲一般飛舞,將人群掃出一片一片的空白。
黃昊的臉色略略變了變,對方的防御顯得進有梯度,很顯然,這并不是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的初哥兒能安排出來的。
“這個簡放,當真沒有上過戰場?”他很是不解地看著戰場,說話間,第二梯隊已是快的奔了上去。
以雷霆之勢,一舉壓倒附隅頑抗的敵人,這是戰場之上不二的定律,第一仗如果不能重創敵軍,則敵人士氣必漲,己方士氣必落,攻防戰殘酷之極,如果陷入到苦戰之中,死傷就會很大,歷史上并不乏數十萬人圍攻一個小小的縣城,卻最終無功而返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