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觀眾反應過來,就是梅蘭方在后面看著忽然上來一位姑娘,也是一陣恍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后面的文場武場不管這些,只要有人上臺了,那就是胡琴鑼鼓走起!
這是京劇耳熟能詳,家喻戶曉的一出大戲!但越是這樣,觀眾就越挑剔,因為這耳朵被養刁了,誰唱的好,誰唱的不好,可以說票友心里都是門清!
孟小冬演的是四郎楊延輝,這上來就是引子念白!
金井鎖梧桐,長嘆空隨一陣風。失落番邦十五年,雁過衡陽各一天。高堂老母難得見,怎不叫人淚漣漣。
雖然只是個二八少女,但這個時候僅僅是念白,就讓人仿佛忘記了她的女兒身。要知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一段本來就是楊延輝的主角,孟小冬往臺上一站,就像是大賽型選手,往日的勤學苦練,特別是李若凡這一桌都在下面瞧著呢,她決定要演出最好的自己!
梅蘭方在后臺一愣,這誰啊,怎么聽著是女生,可念白這么地道,譚派什么時候藏了這么一位人物啊!梅蘭方是清楚女生要想唱好老生的艱難,這時候聽到西皮二黃響起,優美的唱詞讓梅蘭方想起了譚鑫培,后繼有人啊。
聽到引子和開場詩下面連續叫好,孟小冬卻是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反而年輕好勝,存了和后面的鉄鏡公主梅蘭方比一比的年頭。
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嘆,想起了當年事好不慘然!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我好比淺水龍被困在沙灘。想當年沙灘會一場血戰,只殺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殺得楊家將東逃西散;只殺得眾兒郎滾下馬鞍。我被擒改名姓身脫此難,將楊字改木易匹配良緣。蕭天佐擺天門兩下里會戰,我的娘領人馬來到北番。我有心出關去見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遠隔天邊。思老母不由人肝腸痛斷,想老娘不由人淚灑在胸前。眼睜睜高堂母難得見,兒的老娘啊!要相逢除非是夢里團圓。
這一段一氣呵成,臺下是叫好連連。孟小冬嗓音特別高亢,聲震屋宇,極富老譚氣味,且聽不出半點“雌音”,這是女性唱老生最為難得的優點!
王琴儂笑道:“剛才宴席上靦腆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判若兩人!”
這下他的心是完全放下來了,問孫老元道:“你從哪找來的這塊璞玉?假以時日,就沒有言高譚馬什么事了!”
孫老元笑道:“還需要琢磨,最好是余叔巖,別的也教不了她什么了。”
王琴儂笑道:“你呀,也不怕傳出去得罪人!余叔巖教譚福英教的心灰意冷,想登堂入室,可不容易!”
這時候孟小冬轉身優雅大方的坐在椅子上靜候鉄鏡公主的到來。
經過無數前輩名家的演繹,這時候的唱詞可以說是十分優美。而且后面是大量的對唱,鉄鏡公主和楊延輝互相揣摩各自心思,可以說,生旦火不火,就看四郎探母。
梅蘭方被孟小冬的這一番仿佛流水收放自如的唱腔也激起了好勝之心,直接把西服一拖,穿一件白襯衫,足下白色漏孔尖頭皮鞋也是便裝出場。
鉄鏡公主在幕后念了一句“丫頭,帶路啊”便從幕后走到臺前。
芍藥開牡丹放花紅一片,艷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我本當與駙馬同去游玩,怎奈他這幾日愁鎖眉尖。
卻說梅蘭方這位美男子演的是百媚千嬌的鉄鏡公主,手里拿的絲帕向前一抖,面前的駙馬卻是眉目如春山的孟小冬。不說梅蘭方心里很是有趣的體驗,臺下的觀眾卻是看得如癡如醉。
以前可不像現在,流行假唱,就是不假唱也是話筒擴音。京劇大師憑借的就是嗓門響亮,上臺一嗓子就震懾住下面的觀眾。沒有那個真功夫,是不敢掛牌的。
而且當時的京劇就像是后來的錄像廳,幾乎是一代人的集體回憶,從銀幕上面認識了港臺明星。那民國的京劇名家就是在一場場堂會,一場場掛牌中征服了世界。
這段唱腔讓梅蘭方也是越唱越是驚奇,一般來說,要是普通演員遇到和梅蘭方對戲,基本是提攜后進那種,很少有收放自如的。
可今天孟小冬甚至讓梅蘭方有一種和譚鑫培余叔巖對戲毫不示弱,旗鼓相當,你追我逐的錯覺!甚至,她比譚鑫培余叔巖雖然火候還有欠缺,但活力卻更勝一籌。畢竟,老生泰斗和梅蘭方配戲的時候都是大叔級的。
這段戲后面是大段的快板對白,唱的特別快,因為要反映出家國情仇和兒女私情的碰撞,鉄鏡公主對丈夫的深愛和怕丈夫一去不返的擔心。楊延輝對母親的懷念和對妻子的歉疚和感懷,可以說都體現在唱功里面了!
等到鉄鏡公主最終還是輸給了愛情,去母親那里拿來了令箭給丈夫去宋國探望母親,那種糾纏可以說是看看臺下的喝彩聲就知道了!
阮玲玉看著剛剛坐在一個桌子上還是不大說話的孟小冬,在舞臺上竟然如此的閃亮,簡直就是亮瞎了那些不服氣的眼睛。她忽然想起了李若凡說的話,看了看李若凡,見李少爺好像沒事人似的,更是佩服。
自然,李若凡不知道的是,從這一刻孟小冬給阮玲玉帶來的震撼起,阮玲玉就偷偷存了要比孟小冬還厲害的念頭。在電影話劇領域,她做到了!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李若凡現在想的不是孟小冬會不會對梅蘭方有點那啥,而是想著和史書云的賭注。歷史在這邊悄然已經開始拐彎。
影響最大的莫過于現代文學史,曾經的文學史都是把創造社和文學研究會說成是親密無間的戰友。畢竟也沒有多大的對立,也沒有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因為李若凡的這個賭局,讓這個矛盾迅速擴大,直到不可收拾,甚至影響到了許多文學史上面赫赫有名的人物。
所以說現代文學史當代文學史其實是不能看的,還是古代文學史研究起來通達。因為現當代的小說詩歌到底能否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誰也不敢說這個話。很多小說都是喧囂一時,就像煙花燦爛,平均不到十年就像洗牌一樣,能精讀的作品越來越少了。
當然這是后話。現在的孟小冬已經回到了桌子上,她最在乎的是李若凡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