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凡笑道:“別啊,孫師傅,我是票友您是胡琴圣手,我們是一家人。”
孫老元聽到這話,嗓子卻是嗆著了,一時說不出話來,但能看得出他此時的激動。
想當年,孫老元其實也是唱小生的,但嗓子敗了,只能改習場面。所謂場面就是戲曲演出時伴奏的人和樂器。管樂器和弦樂器叫文場面,鑼鼓叫武場面。
這在梨園行其實是很正常的,就像很多幾代唱戲的班子,從清乾隆年間徽戲班開始進京演出就留在北平的,俗稱“四大徽班”。
家里孩子多的,不能都唱戲啊,得能唱的,扮相好的學唱戲。其余的呢,就學場面。這樣多少能有口飯吃。
開始是時候都是須生掛頭牌,直到梅先生開始才真正的旦角青衣掛頭牌。但場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孫老元,也說不清是嗓子敗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孫老元在胡琴上很有天賦,拜的師傅也是大大有名,近、現代各路胡琴師傅的宗師泰斗賈祥瑞。可惜賈祥瑞只活了35歲!
京劇的琴技開枝散葉就是從賈祥瑞開始的,賈祥瑞真正教的兩個人,一個是梅雨田,胡琴、笛子、鼓等,樣樣精通。他是梅蘭方親伯父,梅蘭方年輕時,為他吊嗓的就是梅雨田。
所謂吊嗓,就是京劇演員每天除喊嗓、念白外,還須用胡琴伴奏,大聲練唱戲中的唱段。一個是找到舞臺演唱的感覺,另一個是可使嗓音日益嘹亮圓潤,氣力充沛,口齒清晰有力,并保持耐久能力。
賈祥瑞另外教的一個徒弟就是孫老元。可以說京劇場面后來拉胡琴的基本就是學梅,孫兩派。
一般人也請不起孫老元,他是屬于包月的那種。
京劇界兩百年只有兩位真正公認的伶界大王,一個是唱須生也就是老生的譚鑫培,還有一個就是唱旦角也就是青衣的梅蘭方。
孫老元就是被譚鑫培直接給聘為私人隨手了,也就是一個月幾千大洋,不談份子的那種。哪怕一個月不演戲,這也不能少。
1917年農歷三月二十日,須生宗師、伶界大王譚鑫培逝世。鑫培逝,老元流落申江。睹物思情,離開傷心地,不想孫老元在上海卻是發現了孟小冬這個奇葩,仿佛在她身上又看到了東家譚老板的依稀身影。這才有兩人的一道赴京。
孫老元一個月的包銀在4000大洋,可見不差錢。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都是一等一的金領高收入階層了。
能夠搭手幫忙,讓孫老元欠下人情,李若凡是很愉快的。找回胡琴和救他出山,這算是兩個大人情了。
可別小看這人情,人情債是最難還的。尤其是老一輩的講究人,那是真的一諾千金。
而且孫老元的胡琴那是特制量身定做的,可以說是名琴了!就像梅雨田的那把胡琴,先是為譚鑫培操琴,后又為梅蘭方吊嗓,這把胡琴傳給了楊寶忠,又為梅葆九伴奏。一把京胡伴隨梅家三代人的藝術生涯,傳為梨園佳話。
李若凡笑道:“方水柔啊,難得孫師傅愿意教你胡琴,你還不磕頭給師傅請安。就是簡陋了點,等出去啊,重新把拜師禮補一桌子。”
方水柔雖然有些不情不愿的,她可是千年九尾狐一族。但方水柔最聽李若凡的話,話音剛落,早已經盈盈跪下了。
李若凡笑道:“有將來名震四九城的冬皇觀禮,也是方水柔的福氣。”
孟小冬到北平后不到一年就可以和四大須生抗衡,又是女扮男裝,余派關門弟子得其真傳。只要掛牌說是孟小冬出場,那是根本一票難求。
1947年9月7日,上海“中國大戲院”門前人頭攢動,一票難求。因為孟小冬曾事先聲明“這是她最后一次登臺公演”,所唱劇目是整出,很多戲迷竟不遠千里乘飛機來上海觀演。
全國的京劇名老生集體前往觀摩演出,著名須生馬連良和香港雜志主編沈葦窗竟然擠在一個凳子上看了一出戲,沒有買到戲票的戲迷都在家聆聽話匣子的實況轉播,一時間連收音機都脫銷了。據著名科學家王選回憶,那兩天晚上的上海灘真可謂萬眾空巷。
1947年“冬皇”的嗓音正是處于最佳狀態的階段,二黃戲能唱到六字半調,在當時的老生中已屬罕見。她的最后一次演出也是她藝術修為的巔峰之時,四大須生之一的譚富英在觀摩之后,逢人便說“小冬把這出搜孤唱絕了,這出戲我以后再不染指了”。
以女子之身力壓所有須生的也就是孟小冬一人,可謂旦角梅蘭方,須生孟小冬。
李若凡想到這里,凝視了孟小冬片刻,想想和胡蝶齊名的阮玲玉,也是因為蜚短流長沒有走出來,年僅25歲就在家中留下了“人言可畏”的遺言,離開了這個令她心力交瘁的人世。
現在有微博,網絡上的蜚短流長似乎也更厲害了。不久前不就是有一位男生又因為人言可畏而離開嗎?
而這時的孟小冬無疑是稚嫩的,看著李若凡一手拎著一個小箱子走過來,驚訝的叫了起來:“呀,你會變魔術嗎?”
李若凡笑道:“嗯,我是最好的魔術師。時光魔術師。”
方水柔會心的一笑,或許只有她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吧。現在的冬皇還是稚嫩的女孩子。當然,因為幾歲的時候就開蒙學戲,自然見多了戲里面的悲歡離合,自然而然的有一種傲骨和看透的驕傲。
孫老元無奈的看著方水柔磕頭,把他扶了起來:“小東啊,你也不知道謝謝李少爺!”
李若凡笑道:“不用謝,哪有師傅謝徒弟的?”
孟小冬瞪大了眼睛愣住了,一時不明白李若凡是什么意思。
李若凡笑道:“我自己一直是瞎琢磨,現在放著名師在眼前,你不會不收我這個徒弟吧?放心,我不會搶你的飯碗。”
孟小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什么啊?我自己都還不合格呢!何況您是李家大少爺,怎么會看得上這點低微末計?”
李若凡本來想讓方水柔也拜師的,但一想不妥,孫老元還在旁邊呢,這剛剛要學胡琴現在轉臉就又要學老生,唱的是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