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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更新時間:2019年06月25日  作者:米糕羊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米糕羊 | 逆水行周 

作者:米糕羊分類:

列車緩緩駛入車站,停在月臺旁,大量穿著特制襠(識別用)的小販,如同見著腐肉的蒼蠅,向一節節車廂涌來,他們手提著裝滿食物的簸箕、籮筐,舉向車窗,向車內乘客兜售。

饑腸轆轆的乘客們,紛紛從車窗探出頭,和小販討價還價,然后花上幾文錢購買食品,一個個交易就這么通過車窗完成。

有到站下車的乘客,拎著行李經過車廂中間過道往車門走,月臺上有要上車的乘客拎著大包小包,候在各車廂門口等候上車。

列車員們守在各個車廂門口,極力維持著“先下后上”的秩序。

無論是車上還是月臺都十分熱鬧,人聲鼎沸,宛若集市,這讓坐在專車車廂里的李守素覺得有些煩躁。

看著車窗外叫賣的小販,他真想把窗簾拉上,但是同車的幾個官員卻饒有趣味的買小食,他只能視若無睹。

現在是中午,南下的列車停靠真定站,雖然車上有餐車提供熱騰騰的飯菜,但車站小販販賣的食物更加豐富、可口,所以有乘車經驗的人們,都會在列車靠站時,購買車站小販兜售的食物。

車站所處地區不同,小販販賣的食物也各有不同,可以說充滿了地區特色,從幽州薊城一路南下到黃河岸邊,沿線各站點的特色小食,可以讓饕餮們吃得大呼過癮。

見著同僚買了熏雞,李守素趕緊讓隨從拿出從餐車哪里剛買來的午餐。

那官員見李守素早已備好午餐,笑道:“真定車站的熏雞可是一絕,過站不吃一口,那真是可惜呀。”

另一人立刻插話:“這話說的,李郎中是趙郡子弟,如何不知道熏雞的味道?”

趙郡子弟,姓李,勾勒出李守素的出身,大家瞬間想起來這位的郡望,覺得當著士族子弟的面手撕熏雞吃實在太無禮,趕緊轉到隔壁去。

李守素慢慢吃著午餐,喝著侍者沏好的茶,聞著隔壁傳來熏雞的香味,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嘆息。

熏雞當然好吃,然而作為趙郡李氏子弟,不可以失儀,更不可以當眾用手去撕雞肉、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油膩。

李守素作為禮部官員,和同僚到幽州公干,現在結束公干返回洛陽,于是在薊城乘坐火車南下,經真定、鄴城去黃河北岸的河陽。

按差旅制度,他們可以在列車的專車車廂就坐,不需要和平民擠在一起。

專車車廂僅供外出公干的官員乘坐,裝潢介于二等車廂和三等車廂之間,有臥鋪,又有多個廁所,舒適度還是不錯的。

李守素不是第一次坐火車,但每次坐火車都讓他覺得不自在,因為車廂里座位的設置是對坐的高腳長椅,乘客坐上去是垂足而坐,又和對座的人面對面,這實際上很失禮。

作為高門望族子弟,李守素覺得火車車廂的設計是亂來,根本就沒考慮到禮制,乘客對坐,大家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好。

還有,每當列車靠站,乘客通過車窗和站臺上的市儈小販討價還價買東西,這簡直是...

窗外響起刺耳的哨聲,打斷了李守素的思緒,只見站臺上的站務員拿著電喇叭,大聲喊起來:“火車要開了,要開了,該上車快的上車,該下車的快下車!!”

不一會,火車頭拉響汽笛,借隨后車廂慢慢移動,站臺及上面的人們開始向后“退”。

列車緩緩駛離真定車站,而李守素覺得胸口發悶,喘氣困難: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只籠中羊,被車輛拉著離開養殖場,前往屠宰場。

每次乘火車,當火車離開車站時,李守素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他覺得車廂里太壓抑了,如同牢籠困著自己,讓自己不得自由。

坐在專車車廂,他被迫和身份不一的官吏交談,又不好把自己關在臥鋪包廂里不出來,這種被迫交談的感覺很不好,不得安生。

不像坐馬車、牛車出行那樣,有自己一方安靜的空間。

火車的行駛速度很快,坐在車上總感覺下一秒就會出事:列車失控、脫軌,車上乘客無一幸免。

這可能性讓他總覺得心中不安,卻無法改變什么,就像羊圈里無助的綿羊,看著屠夫拎著刀,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

若是以前乘坐馬車、牛車出行,隨時可以停下來,但火車可不行。

這種新式交通工具,和火輪船一樣,改變著李守素認知中的世界,他記憶中的世界不是這樣的,但是,現在已經明顯改變了。

新的交通工具,日行千里,完全改變了人們的旅行方式,讓乘客們的貴賤之分模糊,也讓旅行的樂趣消失得無影無蹤。

火車車廂以票價而不是門第劃分乘客等級,一如郵政包裹按照目的地(郵資)而不是內部物品貴重程度來裝車那樣。

所以,有時候李守素會覺得乘客們更像是包裹,被火車、火輪船運輸到下一個“驛站”投放。

火車按時發車(相對),按時到站停靠(相對),停靠限定時間,時間一到就走,乘車的旅客,無論貴賤,都得把握好時間,火車不會因為某個乘客身份了得而特別停留。

因為一列火車延誤,就很容易導致整條鐵路上的列車全部延誤,造成的損失,誰也擔當不起。

李守素想著火車旅行的種種不合理,卻知道這只是無聊的抱怨,日行千里的火車,朝廷離不開,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離不開。

他看向車窗外,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舉目望去都是秋收后的田野,李守素這沒有標志物的平原,卻知道已進入了趙州地界。

火車離開真定南下,會經過趙州地界,趙州就是漢時趙郡地區,也是他的郡望所在。

趙郡李氏,是天下第一等的士族,現在卻面臨著時代巨變帶來的挑戰:鐵路與運河。

當永濟渠通航時,河北各地就開始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趙州也不例外,大量閑散勞動力漸漸涌向運河沿線,但當時并未過多影響到各地莊園。

但隨著時間流逝,情況漸漸發生變化,持續多年的低糧價、布價,讓莊園的收入明顯下跌,大家意識到不對勁,卻無法改變什么。

再后來,鐵路從趙州經過,為趙州帶來了大量物美價廉的商品、糧食、布帛,又把大量百姓運走,運到鄴城去務工,改變了這片土地原有的生活秩序。

大量涌入趙州的廉價商品,沖擊著家家戶戶,無論是城里的商市,還是縣、鄉里的草市,充斥著來自鄴城的商品,各地手工業紛紛破產,大家都向往起鄴城來。

鄴城有許多大型工場,全年都在招工,待遇不錯,工錢也不低,而且鄴城的糧價很低,生活成本不高,若去鄴城務工,一人可以養活一家人,明顯比在家鄉種地劃算。

所以,農民大規模涌向真定,乘坐火車去鄴城務工,導致趙州各地許多莊園人手不足,莊園主們為了留住佃農、莊客,不得不降低地租。

但即便如此也很難雇傭到足夠的人手,而莊園的收入大幅下降,又得按時、足額向官府繳納租庸調,使得許多莊園不得不“轉型”,開始種植各類經濟作物。

或者開設作坊、工場,從事工商業,獲取更多的收入。

隨著人心思變,許多累世聚居的大族開始瓦解,因為朝廷允許“父母、祖父母在,子孫別籍異財”,所以許多大族的族人各奔東西,沿著鐵路、運河前往大都會和商埠,追尋自己的財富夢想。

李守素從親朋好友的來信中,知道家鄉發生的巨大變化,知道了許多莊園的衰敗,知道了人心浮動,心中頗有感慨,卻無能為力。

鐵路開始改變趙郡李氏,也開始改變范陽盧氏,他在幽州公干期間,也聽范陽盧氏子弟感慨“人心不古”,感慨原有鄉里秩序的瓦解。

身處滎陽的滎陽鄭氏,身處晉陽的太原王氏,身處隴右的隴西李氏,原有的生活,同樣被經過家鄉的鐵路所改變,變得面目全非。

噴著濃煙快速行駛的火車,為沿線地區運來大量商品,摧毀了自給自足的經濟,又帶走了大量勞動力,大家在享受著火車便利的同時,卻無奈發現時代變了,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而博陵崔氏、清河崔氏所在地區靠近永濟渠,早十幾二十年前就開始面對勞動力流失、廉價商品的沖擊,“受傷”程度比其他士族更嚴重。

大量莊園被迫轉型,無數佃農、莊客涌向運河沿岸商埠,再也不回來,士族們的經濟收入銳減,開始遮遮掩掩從事起一直被視作賤業的工商業。

這樣下去,士族還是士族么?

李守素有些茫然,看著窗外景色,看著延伸到遠處地平線的鐵路,聽著車輪壓在軌道上發出的“況且、況且”聲,仿佛看見了一條大河,聽到河水的咆哮。

自己和其他乘客,就是大河里被激流裹挾的一片片樹葉,旋轉著、沉浮著,不由自主往下游而去,再也無法回頭。

典籍上的一段文字,出現在他腦海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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