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北岸,曠野里一座大型營寨已成規模,營中起此彼伏的營帳,如林的旗幟,一眼望去仿佛望不到頭,宛若一座堅固的城池,與南岸鐘離城交相輝映。
鐘離城頭,陳國守軍將士看著北岸這座大營,面色凝重。
淮北,是周國的地盤,而現在正在北岸扎營的軍隊,當然是周軍。
對方不是在打獵,也不是在追捕流寇,而是明明白白發了檄文,要進攻淮南,進攻陳國。
宛若一頭猛虎,終于對獵物亮出了獠牙。
卑鄙、無恥!
許多人如是想,發生在建康的事情,如今已經傳到鐘離,其實周國早就已經動手了,卻是不宣而戰,偷襲京口不說,還攻打建康。
周國這種偷雞摸狗的下三濫手段,是要趁著陳國來不及戒備,一舉攻入臺城,將天子、太子、宗室、朝臣一網打盡。
結果見著偷襲沒能達到預期效果,就裝模作樣的發檄文宣戰,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嘴臉,恬不知恥聲討陳國的所謂“罪行”,還要來個“吊民伐罪”,簡直是無恥之尤。
陳軍將士憤憤不平,但面對殘酷的現實,卻不得不憂心忡忡,據說周軍此次大舉南侵,是同時全線進攻,所以陳國的淮水防線岌岌可危。
淮水防線,自東向西有山陽/盱眙(東段)、鐘離(中段)、壽春(西段)等要地,如今周軍全線進攻,分兵同時攻打陳國的淮南重鎮,可謂來勢洶洶。
這幾處要地之中,只要有一點被突破,那就意味著淮水防線岌岌可危,除非有大量援軍增援,否則防線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如今是冬天,各地守軍要捱到雨季還有將近半年時間,鐘離守軍不知道己方在周軍的猛烈進攻下,能否撐到雨季的到來。
或者說,到底有沒有援軍都是未知數。
陳國北徐州刺史、逍遙郡公樊毅,用千里鏡觀察北岸敵營,良久之后收起千里鏡,吩咐各部將領加強備戰。
鐘離是淮南要地,樊毅自就任北徐州刺史以來,便調集人力物力加固城防,將原本搖搖欲墜的城墻重修了一遍,又打造大量戰具,囤積滾木礌石,使得鐘離換了一番面貌。
不僅如此,樊毅還在城內糧倉囤積了許多糧草,糧倉是新建的,既考慮了防火,也考慮到防內澇,堅固異常,是守軍士氣的最強保證。
樊毅認為,周國始終是要南侵的,那么鐘離作為淮水防線中段要地,必然首當其沖,為了抗擊外敵,鐘離就必須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憑借駐軍抵抗周軍的圍攻,至少堅持半年以上。
敵軍有威力不小的轟天雷,所以要做到這一點不容易,故而樊毅還征發青壯疏浚并拓寬了護城河,引更多的河水環繞鐘離。
以加寬、加深的護城河,防止敵軍用地道掘進的方式,埋設轟天雷炸垮城墻。
鐘離城的種種防御設施如今一應俱全,所以當周國撕破臉開始南侵時,準備就緒的樊毅根本就不怕對方圍城。
他甚至更希望敵軍全力圍城,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消耗對方的銳氣,為己方有效應對爭取更多的時間。
想是這么想,前提是敵軍主帥腦子一根筋,只會強攻不會想別的辦法,然而此次周軍的主帥慣于用兵,樊毅不認為對方會如己所愿。
周國的檄文,樊毅看了,而對方主帥的勸降書,他收到了卻沒看,直接一把火燒掉,但樊毅卻對周軍主帥的名字印象深刻。
豳王宇文溫,周國宗室,驍勇善戰,據說十余年來四處征戰未嘗敗績,這么一個人當了主帥,可想而知周軍幾乎不可能出昏招。
所以,鐘離的形勢反倒不會太糟糕,因為當面之敵很可能分一部分兵力圍城,然后主力繞城而過,直取廣陵。
為何要如此?道理很簡單,如今天子、太子、太后都在廣陵,并不在建康。
沒有了長江天塹,騎兵占優的周軍可以置堅城于不顧,直奔廣陵而去,分散各地據守城池的陳軍,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敵軍集中兵力強攻廣陵而無能為力。
現在是隆冬季節,許多河流水位大幅下降甚至干涸,正是騎兵在淮南馳騁的最佳時節,如果各城守軍貿然出擊,回援建康,必然正中周軍下懷,因為對方騎兵多,巴不得野地浪戰。
所以廣陵實際上不算得很安全,天子若在建康,就不會有這樣的問題,然而現在事實如此,廣陵很有可能隨時被大范圍迂回的敵軍騎兵圍攻。
且不說淮水南岸距離廣陵最近的山陽、盱眙,即便是鐘離,距離廣陵也不到四百里路程。
樊毅大了幾十年的仗,知道對于騎兵來說,一日之內的進攻距離大概是百里,這指的是往返,也就是從駐地出擊、抵達目的地作戰、之后再返回的距離。
如果騎兵是單程進攻,一路向前不需要后撤,每日的進攻距離超過一百五十里,甚至可以接近兩百里。
所以,廣陵并不是很安全,守軍決不能麻痹大意。
樊毅已經派人前往廣陵,向太后轉達他的憂慮,希望廣陵守軍做好防備,不要以為周軍尚在淮水一線就掉以輕心。
該做的已經做了,鎮守北徐州的樊毅,只能竭盡全力御敵,至于戰局會如何發展,已經不是他能左右的。
臨下城墻,樊猛忽然望向城外西南方向,在那曠野之外,是陰陵大澤。
陰陵大澤,其西端是淮南壽春地界,西南端是汝陰地界,大澤東端距離廣陵頗遠,但敵軍若要繞過壽春、鐘離,可以選擇走陰陵大澤,突然出現在廣陵西面。
宇文溫抬起頭,望向東北方向,過了一會收回目光,繼續啃炊餅,隨后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攤開手掌,卻見掌心有一灘血跡,還有只蚊子的殘骸。
沒有有效的蚊香,沒有噴霧殺蟲劑,過沼澤就是這么慘。
宇文溫如是想,叼著炊餅拍了拍手,然后拿著炊餅繼續啃,看看周圍一望無際的蘆葦蕩,看著正在蘆葦蕩里休息的兵馬,感慨良多。
馬,好多馬,他終于不缺馬了,所以麾下軍隊移動速度倍增,作戰距離由每日四十里,變成了一百里。
當然,這指的是騎兵作戰時的往返距離,如果是直線進攻不需要當日返回,那么只要地形不是太糟糕,每日一百五十里甚至兩百里的進攻距離,足以實現許多戰術效果。
別的不說,光是穿越沼澤,就不會那么累,不會苦逼的一腳深一腳淺走在沼澤里,受上十幾日的苦。
如果是雨季,這里就是水淺不能跑馬、水深不能行船的沼澤,搞不好還會陷人、陷馬,也虧得現在是隆冬季節,宇文溫的騎兵才能平安通過。
問題是隆冬時節居然還有蚊子,這不科學啊!
想到這里,宇文溫耳邊響起說話聲:
秒速二尺,耐寒,出擊、吸血、逃脫,瞬間完成,是蚊子中的豪杰...
摸了摸頜下小胡子,他收起思緒,一口將剩下的干糧吃完,掏出一個指南針,仔細研究起來。
雖然有向導,但宇文溫可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據說當年垓下慘敗的楚霸王就是在這里被人陰了,在沼澤里走錯方向,錯失最后逃命的機會。
宇文溫看了一會指南針,再抬頭看向東面。
廣陵,是在那個方向吧?
辛辛苦苦策劃一番,可得一擊入魂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