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城西,西明門,禁軍護衛著車隊離開臺城,向著西面江邊的石頭戍而去,因為時間倉促,除了貴人們,隨行人員大多步行,更別說宦官、宮女。
貴人,指的是太后、天子、皇后、太子,諸皇子及公主還有后妃,以及宗室和家眷,浩浩蕩蕩百余人。
當然,先帝的后妃,以及文帝的遺孀文太后沈妙容,亦在其列。
這么多貴人,分散居住在各處宮殿,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召集起來、一起出宮避難,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得以實現,卻是因為先前宮里燃起的大火。
之前有不明物體浮空而來,自上而下對皇宮縱火,以至于宮里多處出現火情,太后柳敬言除了將皇后、太子后妃以及昏迷不醒的天子聚到弘范宮,還命人將文太后等人也請到弘范宮暫避。
人都聚在一起,有事好照顧,也免得誰居住的宮殿失火,一下子顧不過來出現傷亡,柳敬言的安排,為隨后的出逃做好了準備。
再加上宗室及家眷都已入宮,所以召集起來毫不費勁,柳敬言決定出宮到石頭戍避難沒多久,隊伍就能動起來。
身后皇宮方向,忽然傳來歡呼聲,大家聽在耳里,驚慌不已,不知是禁軍擋住了敵軍的進攻而發出歡呼聲,還是敵軍攻入皇宮,興奮之下而呼喊起來。
陣陣雷鳴聲中,大隊人馬出了臺城,環繞臺城的街道上沒有別的人影,禁軍士兵們望向北面,看著那黑洞洞的街道北段,沒看見有敵兵往這邊包抄。
也許,敵軍經由北掖門攻入臺城后,就全力攻打皇宮,沒有分兵一部繞到臺城西。
當然,這也可能是敵軍兵力不足的緣故。
無論如何,既然已經出了臺城,未遇敵軍追擊,那么只要前往正前方(西面)的石頭戍,就安全了。
石頭戍,即石頭城戍,石頭城位于建康西面長江邊,剛好在外籬西端外側,城里駐扎著軍隊,又有石頭津,駐扎著水師。
因為周軍來襲的緣故,石頭戍加強了戒備,所以兵馬不少,憑借堅固壁壘,可以擋住周軍的進攻。
若實在情況不妙,大家還可以登船,離開岸邊,屆時敵軍就只能望江興嘆。
太子陳深如是想,他手中緊緊握著一枚玉佩,這是生母張麗華遇難時隨身佩戴之物,如今卻神奇的重現人間,陳深感受著玉佩的溫暖,眼睛有些濕潤。
母親即便已經身故,還想著他,值此危急時刻,托夢宦官李善度,為他化解危難。
身為兒子,要如何做才能對得起母親的在天之靈?
陳深知道現在不是祭拜母親的時候,時機不對,當務之急是要躲過周兵的追殺,待得局勢轉危為安再說。
孔范這個奸佞竟然勾結周軍,多虧母親托夢,才使其陰謀未能得逞,那么現在按照母親的提示,去石頭戍必然萬無一失。
想到這里,陳深望向窗外,夜色下隱約可見南側不遠處的街坊之中,有一座小城。
這座小城,是為西州城,陳深知道自己一行人若入不了石頭戍,到西州城避難也是可以的。
此時,西州城頭,守軍看著北面街道上大隊人馬匆匆而過,暗道不妙,如今臺城內皇宮附近大火沖天,看來是敵軍已經攻入皇宮,所以貴人們急匆匆出逃。
所以一會周軍打到這邊,抵抗有意思么?
還是保住小命要緊!
想著想著,守軍意興闌珊,看著臺城那邊的動靜,也沒那么緊張了。
所以,即便城西街坊里的犬吠忽然劇烈起來,也沒人注意。
漆黑的街道上,許多黑影正在緩緩前進,領頭的王頒聽著耳邊傳來犬吠,皺了皺眉頭,若是平日,這些叫個不停的狗已經讓他們的行蹤暴露了。
不過今晚不同,此起彼伏的爆炸聲,讓城中各處犬吠不已,所以現在即便道路兩側民宅里的看門狗叫得再大聲,也沒人會察覺有一支隊伍在摸黑前進。
隊伍停下,因為前方街道上有動靜,那是一支隊伍自東向西前進,看樣子,是往西面的石頭城而去。
這支隊伍里,應該有陳國天子、宗室、皇族,而王頒的隊伍,自南向北往這條街道靠近,已經不算遠了。
看著前方街道上前行的隊伍,王頒呼吸急促,父親當年被陳霸先殺害,他在長安聽到噩耗悲痛欲絕,現在,終于等到了報仇的機會。
但還不行,現在還不能動手,時機未到,若急著動手,欲速而不達。
王頒不斷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莫要操之過急,以至于功敗垂成,這一次若再不成功,恐怕就沒有第三次了。
他的弟弟王頒,作為周軍主帥,領兵攻打臺城,眼下應該已經攻入皇宮,而身為兄長的王頒,沉淪數年,終于再得任用。
兄弟齊心,好不容易打到這里,決不能和上次一樣,功虧一簣。
四年前,周軍南下攻打陳國,尉遲佑耆為主帥,王頒隨軍出征,眼見著兵臨建康城下,決戰卻敗了。
那一敗周軍敗得好慘,尸橫遍野,當時身處軍中的王頒身被十余創,差點就死在亂軍之中,好不容易逃回京口,等著卷土重來,江南卻下起了雨。
雨季,雨一下就是大半月,一片泥濘之中,周軍連戰連敗,在江南站不住腳,只能退回江北,而隨后尉遲氏和宇文氏決裂,周國內亂,再無暇南顧。
一心想要報父仇的王頒,距離報仇遙遙無期,時局紛亂,只能隨波逐流,直到尉遲氏滅亡,周國局勢穩定,他才得以和弟弟王頍重逢。
現在,王頒帶人在這里潛伏,此事成與不成,已經不是他和弟弟兩個人的事。
王頍受豳王賞識,得其委以重任,王頒因為這個緣故,得豳王召見,也給予重任,所以,這次要是搞砸了...
前方街道上,快速前進的隊伍里,不止有皇族、宗室,還有許多禁軍,對方數量占優,又隨時有援兵趕來支援,所以王頒默默等著,等著動手的最佳時機。
身后,一眾士兵定定等著,等著王頒下決定,而其中十余名白發蒼蒼的著甲老人,在隊伍中分外顯眼,他們是王家的部曲,當年隨著郎主王僧辯坐鎮建康,后來王僧辯遇害,他們便成了別人的奴仆。
三十多年過去,當年的年輕人已經老去,而當二郎君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復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燒起來。
即便已不復當年的勇武,他們也要跟著二郎君作戰,彌補當年未能保護郎主突圍的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王頍輕輕拔出佩刀,向著前方街道上的隊伍,用力一揮:“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