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飯的時候,許庭生和黃亞明、付誠走在教學樓回寢室的路上,沿途開始有膽大的女生躲在同學身后喊:
“許庭生,下次去樓頂喝酒唱歌記得叫上我。”
“許庭生,世界那么大,我陪你去看吧。”
“許庭生,加油。”
拉風的男人許庭生現在很痛苦,今天的這些事情本身讓他很痛苦,“拉風”很痛苦,更痛苦的是他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迎面走來。
吳月薇已經整整一個上午沒能好好聽課,期間老師幾次抽她起來回答問題,她都要同桌提醒才反應過來,起來之后也呆滯的說不出什么。
像這樣的情況,好學生的待遇就是老師會說:“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坐下吧,注意休息。”
吳月薇坐下了,但是思緒一點也收不回來。
她想著他嘴角的血,想著他在司令臺上做檢討,想著他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他本來不用那樣的,為了保護我他才寧愿受冤枉,受委屈,也不肯說出實情。”
這段時間跟吳月薇走得很近的那位室友突然開始疏遠她,甚至看上去害怕跟她接近,吳月薇知道,這肯定和鮑明那伙人有關,進而跟許庭生有關。
吳月薇想不明白許庭生到底做了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做了什么,保護了她,還讓她擺脫了鮑明那伙人。
若不是許庭生叮囑她不能在這件事情中暴露自己,吳月薇肯定早就沒法繼續坐在教室里了,她想去看看許庭生,想跟他說話。
吃午飯的時候,身邊的女生在議論他,吳月薇聽著,同桌突然轉身對她說:“那個人,他就是你高一在路上攔住的那個學長吧?”
吳月薇愣了愣,一把抱住了同桌,歡喜跳躍。
同桌一臉的莫名其妙。
吳月薇燦爛的笑著,說:“謝謝你,我去找他啦。”
吳月薇想通了,她本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他,反正很多人都知道她以前曾經攔住他,知道她喜歡著一位學長。
同桌搖了搖頭:“別去呀,會被人笑你死皮賴臉倒追的,你高一還沒被笑夠啊。”
吳月薇揚了揚小拳頭:“我就是要去倒追他呀……死皮賴臉。”
同桌拉了一把沒拉住,有些無奈的坐下了。她跟吳月薇從高一開始就是同桌,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她覺得自己還是不夠了解吳月薇,這個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她單純、安靜,甚至平時看著有點兒膽小,卻矛盾的有著很勇敢,很瘋狂,或者說很傻的一面。比如她會在開學第一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攔住一個學長,比如她會接受那個明顯不懷好意的室友的建議去做那樣的“試驗”,比如現在。
吳月薇到醫務室買了一盒藥,然后站在路邊等著許庭生。
許庭生和黃亞明、付誠走過來。
吳月薇迎上去,小聲的對黃亞明和付誠說:“謝謝你們。”
黃亞明和付誠就很沒義氣的丟下許庭生先走了。
“我知道錯了,以后不會那樣了,以后聽你的話,好好學習。”吳月薇低著頭說。
許庭生笑了笑:“那就好,你的成績,以后至少得考個漸海大學才行。”
于是吳月薇的高考目標就從清北變成了漸海大學,她說:“你還疼不疼,我買了藥。”她把手抬出來,想去觸摸許庭生結了血痂的嘴角。
許庭生退了一步避開她的手,把藥接過來,說:“謝謝,你快去吃飯吧。”
吳月薇說:“我已經吃過了。”
“那么快?剛下課啊。”
“音樂課,老師上個星期就沒來了,今天又沒來,同桌就拉著我先偷跑了……不止我們的,好多同學都先跑了。”
“哦,不用排隊真好,那我先去吃飯了。”
“我還是喜歡你,一直喜歡。”吳月薇突然說。
“……,可是我不喜歡你了,初中那會兒不懂事。”許庭生盡量輕松的說。
吳月薇想了想,說:“你騙人。”
許庭生苦笑了一下:“沒有,真的不喜歡……你學習好,又漂亮,好好努力,以后肯定很多人喜歡你的。”
吳月薇又想了想,抬起頭看著許庭生的眼睛,說:“不會影響學習的,我保證。”
許庭生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斯巴達了。
這時候姚婧走過來,把一盒藥拍在許庭生懷里,說:“付誠都跟我說了,干得好。”
然后她和吳月薇擦肩而過。
姚婧這個上午也有點兒心緒不寧,尤其是在聽說許庭生打架是為了一個女生這個小道消息之后,一向灑脫的姚婧也有點兒心亂如麻的感覺。
好在付誠幫她解了心結。
付誠不住校,許庭生昨晚對黃亞明說的話他沒聽到,也就是說,他還不知道許庭生對姚婧已經“變心”了。于是他很熱心的幫許庭生解釋了一番,雖然出于保護吳月薇的目的,他沒法把事情說的太明確,但是聰明伶俐的姚婧還是聽懂了。
“見義勇為,然后為了保護女孩的名聲寧愿被冤枉也不說出實情嗎?”許庭生在姚婧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她覺得他想得很周到,做得很好。
聽見別人都在議論許庭生,姚婧覺得自己作為他“將來時”的女朋友,似乎應該做點什么,于是下課后她先去醫務室買了一盒藥,剛剛看見許庭生,就把藥給了他。
以她的個性來說,這已經算是很明確的表達和很溫柔的關懷了。
她看到了吳月薇,看到許庭生在和吳月薇說話,但是沒有聽到對話的內容,所以她不會多想什么,她就是這樣的個性。
站在許庭生的角度,相比吳月薇,姚婧是更大的麻煩,比如許庭生可以直接對吳月薇說我不喜歡你,對姚婧卻不行,畢竟先前糾纏不休的人是自己,對方又剛剛表了態,你這個時候說那種話,會不會影響她高考呢?畢竟時間就兩個多月了。
“對了,高考。”
許庭生突然寬下心來,可以交給時間來解決的問題還是交給時間好了,高考之后,自己走人,就什么都解決了。
“時間,還有很多時間。”許庭生想到了項凝,同時浮現出她的兩個形象,一個是那個扎著沖天辮的小野妞形象,另一個,是他們相戀時清秀甜美、溫柔寬容的項凝。“要這樣慢慢等你長大,還真是很折磨人啊!”
許庭生拿著兩盒藥在餐廳找到了黃亞明和付誠,兩人已經打好了飯,正滿面猥瑣笑容的看著許庭生。
許庭生假裝沒看見,埋頭吃飯。
鮑明一伙人走進來,在附近的一張餐桌坐下,看著許庭生三人,議論著,不時朝這邊遞過來不太友善的眼神。
“看來遲早還得弄一次。”黃亞明說。
付誠搖了搖頭:“應該是在打我手機的主意。”
黃亞明想了想:“要不要說一下照片已經轉存了,叫他們死心?”
許庭生抬起頭來,低聲說:“什么都別說,有些事情我們去說,不如讓他們自己去想,他們會想到的,現在……他們看過來,我們就看回去,淡定點,笑就好了。”
鮑明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兇狠的眼神瞪過去,對面三個神經病就對視過來,一個勁的對自己笑,自己不看了,對面就開開心心的吃飯、聊天……這什么情況?什么意思?
他原本確實是想過去逼對方刪掉照片,或者干脆硬搶付誠的手機,但是現在對面幾個人有恃無恐的樣子,鮑明想了想,覺得他們肯定已經把照片轉存備份了。
那么,還有沒有必要搞下去?被人捏住把柄的感覺很不好,逼對方狗急跳墻似乎又很不明智。
許庭生微笑著對鮑明揮手點頭,用唇語說:哥們夠仗義吧?
鮑明覺得自己要被弄瘋了:“神經病,他媽的神經病啊!”
午飯后三人晃去操場抽了根煙,坐在灑滿陽光的操場邊,斑駁的樹影里。
許庭生其實很想問付誠和黃亞明一件事:他們對寢室樓頂唱歌這件事了解多少,有沒有參與?
從道理上說,如果這件事真的發生過,那它在許庭生前世略嫌平淡的學生生涯中絕對不算一件小事,自己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是現在,他搜索自己的記憶,全無半分印象,一點都沒有。
許庭生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冤枉的,學校抓錯了人,但是他沒法問,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自己干的,就發生在不久之前,那么他的詢問就會顯得很詭異,黃亞明和付誠難免會起疑。
一個處分而已,許庭生并不在意這個小小的冤枉,他真正在意的是,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自己干的,而自己卻毫無印象……是否意味著自己關于前世的記憶已經出現了偏差?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它會讓未來重新變得不可預知。
就在許庭生要放棄的時候,付誠點了煙,說:“那天晚上彈吉他的是誰?”
彈吉他的人?還有吉他?真的是我干的?
許庭生愣了愣,故作輕松道:“我自己啊。”
“狗屁”,付誠說,“你那吉他才買來幾天,能撥響就不錯了,高三玩吉他的幾個跟我說,那天晚上的吉他水平很高,至少比他們和我都高。肯定不是你。”
許庭生的記憶中自己確實不會彈吉他,但是他知道付誠會,而且水平很不錯,大學時代還參加過比賽。所以他說不是自己,那就肯定不是。
許庭生嘿嘿笑了笑:“所以嘛,其實我是被冤枉的。”
黃亞明接過話:“跟我們還裝,那天晚上我看著你抱著吉他鉆出去的,問你去干嘛還死活不說。唱歌我也聽見了,就是你的聲音,后來,你好像是兩點多才鉆回來的吧,吉他沒帶回來。”
“所以彈吉他的到底是誰?給哥們引薦一下?”付誠說。
許庭生把煙掐了,竭力平靜道:“嘿,就不告訴你們,走了,回教室,進入苦讀模式。”
“女的?……靠,什么女的還要藏著?”付誠在后面追過來,追問道。
許庭生不說話。
“真的是我,還有一個彈吉他的人,他,還是她,她(他)是誰?……為什么我的記憶里一點相關的印象都沒有?!。”
許庭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身體微微顫抖,像是被漩渦卷入了深海,呼吸困難,四周漆黑一片。未知,可能意味著危險,許庭生沒有了把控一切的強大感,取而代之的是驚惶無措。
從這個下午開始,許庭生花了兩天時間,仔仔細細的將所見所聞的一切與自己的記憶做著對比,同學老師的相貌、個性,代表性的事件,周遭的小物件,流行的歌曲……一切都沒有偏差,但凡記憶里確定的,都跟他看到的一樣。
“只有那件事例外?那么,反正已經過去了……應該不算什么問題。”
許庭生安慰自己,人的記憶本來就不是百分百的可靠,很多時候,它都會被主觀的意志影響,偏離本來的模樣。
如果把一個人的記憶比作海洋,那么并不是所有東西都浮現在海面上的,沉在海底的那些,可能永遠被埋藏,也可能因為某個契機而上浮。
就像有時候一句話,一個場景,會突然讓你想起某件淡忘了許久的事情。
而有些事,你也許永遠都不會想起了,雖然它曾經發生而且其實一直都在。
比如課堂上你背不出的課文,同桌給你一個提示,于是你想起來了。它其實一直沒有被忘記,只是藏在了深處,或者某個角落,蒙上了灰塵。所以子才會曰:學而時習之。
許庭生告訴自己:前世的記憶就是這樣,信息量那么大而且龐雜錯落,總有些東西被藏在了海底……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把握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