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傳人在美國真正的木匠(一)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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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木匠(一)


更新時間:2016年06月21日  作者:張無羈  分類: 都市 | 異術超能 | 張無羈 | 魯班傳人在美國 

木匠的工作臺

作坊里的木匠,有固定的工作臺,工作臺是用厚木板釘成的木架子,擺放在干活的地方,一般不挪動。串鄉木匠不同,有作無坊,到雇主家干活時,隨時支一個。把一塊硬挺的厚木板支架起來,前低后高,前頭隨便頂在墻上,樹干上,或者什么重物上。板面上鋪釘一塊鋸出三角豁口的薄木板卡口(如圖2),一個簡易實用的工作臺就做成了。木匠叫它“楞”,大概是向前斜楞的臺面的簡稱,帶卡口的木板叫楞板。如叫它作斜板、木板、臺面或面板等名稱都不能說明它的實際功用,叫楞板才有專指性。應是經歷許多年代才篩選定的專用名稱。木匠在楞板上刨刮木料,畫活,墊著它“成功”小件的木活。

“卡口”也叫班妻,傳說是魯班妻子發明的。魯班在楞板上刨木料,總要讓妻子用手頂住木料,久之,魯班妻子就發明了卡口,解放了自己。實際上,這是外行人知其一,不知其有二的誤識。薄板卡口的主要作用是頂著木料,而且刨刮時刨子可以前出,不致使料頭刨不到位。這種卡口出現之前,比卡口構造復雜的多的刨子肯定已經問世,即使最早發明刨子的木匠,也一定會隨時發明卡口,無需用人力頂著,更何況是聰明的魯班。再者,用人力也頂不住木料,尤其是需要批量加工的木料。誰若不信,可不妨一試。

“班妻”應是另一種卡口(見圖2),雖然名字相同,但作用不一樣。刨刮稍寬些的木板板面(木匠叫它大面),平放在楞板上,前頭頂在薄板卡口上即可。若刨刮木板的厚度面(木匠叫它小面),由于大面立起,小面著楞板,受刨刮之力后自然立不穩,必須用人扶著才好加工,尤其要用力按扶住木板的后頭,不然刨子運行到前板頭時,后板頭會撅翹起來,刨不出所需要的效果。在一短方木上(長度不超過楞板的寬度),橫著鋸剔出一個豁口,豁口寬度大于木板的厚度,并用釘子透過豁口底,固定在楞板上。把木板放進豁口,前端頂進薄板卡口的三角豁口,后端用一木楔與方木豁口卡住。這樣,木板的前后兩端都有著力點(后端是被夾住的),就立牢穩了。魯班妻發明的應是這種卡口,多量地刨刮寬木板的小面,必須用這種卡口。“嚴縫”(板材粘接前,需要把兩板之間的縫隙消除,行話叫嚴縫)時更離不開它。

木匠與板凳

木匠干活兒離不開板凳,四角八乍的長條板凳(如圖3),又叫木馬?用著穩當,搬動方便。鋸木料,鑿卯兒墊著它,登高干活兒踩著它,楞板下面也可支著它。木匠每到一個新雇主家,第一件事就是要雇主備幾條板凳。

以前,幾乎家家都有板凳。板凳有粗細之分。細板凳做工細,凳面兒四沿兒刨出花線條,面兒下面時裝飾板花牙子,凳腿有圓形或方形,若是方形腿,腿面外楞也有用花線刨刨出的花線條。細板凳大多與八仙桌配套,涂刷油漆。客人來家,就坐在板凳上。更講究的人家才有圈椅或割角攢邊的方凳。普通人家只有粗板凳,既是生活用具,也是干活工具。木匠干活兒用的多是雇主向鄰居借來的粗板凳。木匠人多時,用的板凳也多。

現在,供人坐著的物件多種多樣,唯獨長板凳被逐出家具一族,沒人再打造。舊有的板凳多被廢棄,所余無幾,就是鄉村中也不多見了。木工做活,想使板凳,已很不方便了。

舊時,鞍子鋪的鞍子匠,有專用的大板凳。大板凳長約五尺,厚約四、五寸,面寬八、九寸。鞍子匠干活兒,就騎坐在上面。刮拉砍鏟,使用年頭多了,厚重的大板凳,遍體坑凹,傷痕累累。

木匠有了板凳,支起了楞板,就可以干活兒了。

所謂“邋遢木匠”

做木架,占用場地大,只能露天作業。正月里雖然有了春的信息,卻驅不走寒冷。木匠們都穿著棉衣,開始干活時,棉衣就穿不得了,既笨又熱,閃掉棉襖,只穿絨衣,干活才利索,甩的開膀子。“干凈瓦匠,邋遢木匠”。瓦匠干活兒,大堆的磚石泥土越用越少,場地也越來越干凈。木匠干活兒,出廢多,刨花,木渣,碎木頭子,一大片,場地也越來越雜亂。

做木架錛砍下來的碎柴特多,遍地皆是,伸手即拾。天寒地冷,隨手抓攏些碎柴,燃一小堆火,把墨斗放在火堆旁邊烘烤著。墨斗里的墨料要用水洇濕后才能彈線用,濕墨和濕線繩常被凍得僵硬,放在火邊烤著,隨時可用,用后再放回火邊。火堆不可太大,也不可太旺,太大太旺燒柴多,總添柴費時間,影響干活。把些濕柴捂壓在火堆上,火著得慢,但冒煙,煙氣彌漫熏人。工間小歇時,添些干柴,把火弄旺,披上棉襖,圍著火堆喝水。“餓死的廚子三百斤,凍死的木匠煙熏味兒”,一邊烤火,不忘說句逗趣話,表白職業優勢是用柴方便。其實木匠身上并沒有太多的煙熏味兒,這只是對木匠烤火方便的一種夸張說法。不過他們身上常有木頭味兒卻是真的。接觸什么木頭有什么味兒。接觸柏木有柏木味兒,接觸松木有松香味兒,若接觸那種火楊木,身上有一種臭楊木味兒。這些味兒,木匠自己并不覺得,只有旁邊的人才嗅得出。

所謂“長木匠”

木匠做活兒下料時格外小心,必要計算準確,丈量無誤后方才下鋸截斷。尤其是大料,如柁、檁等原木,以及較長大的板材,要反復丈量二、三次,直到確認無誤,才動手施工。有時已拿起鋸,準備下鋸了,仍不放心,又放下鋸,再丈量一遍。多量一次,多用半分鐘的時間,麻煩一點,不算什么。若因一時大意,丈量錯誤,鋸斷木料,就后悔莫及了。曾有一馬大哈,下料不慎重,鋸短了柁料,到立架時才發現這個錯誤,更換全部大柁已非易事,拆除縮小房基也有許多不便,最后竟由瓦匠來解決這個荒唐的過失,把整座房子的后墻加厚,用加寬墻體補充柁架短缺的長度。

為了給加工留余地,截取木料總要比設計實用尺寸稍長一些。“長木匠,短鐵匠”,鐵匠干活下料要短些,短了容易加工,鐵料燒紅后,經捶打能被碾長。木匠下料若短了,就糟了,木料就作廢了。

學徒初始,最可能做壞活。現如今,木材市場上,木料品種多,數量充足,可任意選購。過去可不是這樣,木材非常缺乏,木匠下料時非常謹慎,這也是原因之一。所以師傅隨時盯著看著徒弟干活,防止做出壞活,糟蹋了木料,給雇主造成浪費損失。

木匠與圍觀者

歇閑的人們喜歡湊到木匠干活兒的地方看熱鬧,逗話聊天。看木匠干活,猶如看技術表演。刮拉鑿砍錛,看似簡單的操作,都蘊含著巧妙的技藝。木匠耍錛子,腳蹬踩在木頭上,揚起錛子砍下時,錛刃離腳底只有毫厘之差。據說,曾有木匠當眾表演過用錛子磕開用光腳踩著的一粒瓜籽,驚險的很。板材粘接前,需要把兩板之間的縫隙消除,木匠叫“嚴縫”。遇到七、八尺長的板縫,木匠穩住身形,舒展兩臂,兩腿平穩換步,用二尺來長的刨子刮刨幾次后,兩塊板一對,不僅嚴絲合縫,而且板面平直,可謂一絕。讓人由衷的驚嘆和佩服。一堆破木頭,經過木匠的手,幾天后竟成新物,讓人贊不絕口。

木匠們長年走東村去西莊,認識的人多,知道的新聞舊事也多,跟木匠聊天有說不完的話題。木匠們說話大多很風趣,常能逗人發笑,但木匠本人卻笑的很拘謹,他要隨時保持“師傅”的形象和尊嚴。

木匠們對來聊天看熱鬧的男人們,來者不拒,熱情招呼,從不厭煩,能來就是捧場,或許就是明天的雇主。雇主、雇主,衣食父母,得罪不得。至少他們能起到四處宣揚的作用,冷淡不得。有人陪著,邊聊天邊干活兒,也免得寂寞。

對年輕的婦女們,木匠雖然客氣,但態度冷漠,話語不多,敬而遠之。尤其不愿懷孕婦女進入干活的場地,更不愿她摸碰木匠工具和木活,據說是怕她們可能帶來不好的運氣。這是木匠的一個忌諱,實際上是怕無端惹出是非。(如果木匠的工具和木活被孕婦摸過,或是被來月事的女人碰過,過去的木匠會在七天內不干任何木活以辟邪,還要燒香吃素……編一個故事……)對老年婦女的到場又當別論,仍是恭而敬之。

木匠對來玩耍的孩子特煩惱,大聲呵斥,趕走他們,怕的是場地雜亂磕碰著他們,怕砍掉的碎木渣飛起來傷著他們,責任說不清,同時也怕孩子淘氣弄壞制作著的東西。

“水木匠”與茶水

中國的茶文化源遠流長。有客人來,清茶一盞,殷殷之情,寓于茶中。

木匠每天早上到雇主家時,主人已備好茶水,師傅們坐下來,吃碗茶,歇歇腳,順便說說今天的活計,還缺少什么東西,需要準備什么材料。早上的茶水多是主人滿給木匠的(也有徒弟的),徒弟略歇一歇息,茶水或喝或不喝,然后搬提工具,做干活的準備了。徒弟沒喝早上主人遞上的茶水,絕不會顯得不禮貌,相反,倒顯得懂事,勤快。工間歇息,也是喝茶。午飯后,歇息時間稍長些,木匠們圍坐在一起,邊聊天邊喝茶。下午工間小歇仍是喝茶。有時干著活,渴了,隨時倒碗茶水就喝,可見木匠在一天中對水的需求之大。

“菜牛倌,水木匠”。放牛的牛倌去山野田邊放牛,中午帶多少干糧,因人而異。飯量大的多帶點,飯量小的少帶點,但用鹽腌制的咸菜,則是寧多勿少。野外沒有烹炒條件,吃干糧只能就咸菜。如果咸菜帶少了,光吃干糧就毫無味道,沒了食欲。木匠喝水多,大概是體力消耗大,出汗多,確實是生理需要。同時,中國的茶文化不可能遺忘了木匠行業。雇主們客情在先,把木匠看作是請來的客人。歇息時干坐著顯得尷尬,有了茶水,也有了情趣。

喝茶時,徒弟要主動地給師傅倒茶。若同時還有其他木匠,有時還有石匠和瓦匠,要根據輩分、年齡,有先有后,一一倒茶,并且要熱情和有敬意。輕快自然的倒水過程,透出人際間的和睦友善。倒茶時,茶壺嘴不可太低,搭挨在茶杯上,造成“親嘴”。也不能太高,茶水進杯時嘩嘩響,起泡。太高太低都不雅。倒完茶,放茶壺的方向也要注意,壺嘴不能正對人,如果圍坐的人多,要盡量把壺嘴朝向兩人之間的結合部。否則,壺嘴對著人,人家似不在意地把壺嘴撥轉方向,就沒意思了。還會招來師傅的白眼。

百家飯人情飯盛飯

雇主管木匠吃飯,這個習慣始自何時,無從考證。解放后,改成只管中午一頓飯,應屬實際需要。一九八零年以前,農村中自行車還不普及,木匠外出大多是步行。中午回家吃飯,不僅耽誤時間,主要是消耗體力,不能休息。木匠活兒雖屬技術活,不賣死笨力氣,但絕非輕體力。中午休息不好,體力得不到恢復,肯定影響下午的工作。雇主留吃中飯,既顯得熱情,暗里也不吃虧,木匠會用多干活回報主人。木匠稱這種飯為人情飯。沒有這頓飯,活兒也得干,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就淡多了,好象只剩了干巴巴的雇傭關系。情感是培養出來的,“賭錢賭薄了,喝酒喝厚了”,就是這個理。不過,管干活兒人吃飯,也確是件麻煩事,雇主家要用專人去張羅買酒買菜做飯。這在過去的年代,不算什么,因為那時的農村婦女很少有固定的社會工作,在家里多做幾個人的飯,無所謂,還能顯示一下自己的廚藝。而現代人中,賦閑的老人們,一般不會再有什么修造事,他們在中年時期或更早時,就已為老年的安定生活預先打好了基礎,所以不會再雇傭手藝人,而需要雇人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整天忙碌的干事的人,沒時間為雇來的人做飯是主要原因,為做飯這種事影響自己的事,不值得。另外,現代人與以前的人在思想意識上和生活習慣上有很大不同,他們不希望外人進入自己的生活,哪怕是臨時的,短期的。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想“屈尊”伺候別人,尤其不愿吃別人的剩菜剩飯。他們寧愿多花錢,把飯錢加在工錢里。這種加了飯錢的工錢,初始時尚能帶給手藝人一種喜悅,并由此生出一些對雇主的理解之情,干活兒時仍能與雇主心氣一致。但時間久了,變換的雇主多了,初始本意逐漸被遺忘,而人對酒食的生理需要和享受熱情招待享受尊重的心理要求,卻漸漸恢復。由于得不到實現,與雇主的關系總也“熱”不起來,雖然掙著雇主的錢,卻不領雇主的情。做事的心態只是一種應付。雇主與手藝人則常常是處于對立的狀態中,挑剔做成的活茬兒,對很小的毛病也絕不放過。不同情干活兒人的艱辛,不原諒干活兒人的錯誤。活兒干完,各走各的路。我在《前言》中說到的“木匠”與“木工”的區別之一,“不是親情勝似親情”與“再見面時形同路人”的差別根源,或許就在這一頓飯上。

六十年代,曾禁止過木匠吃雇主的飯,木匠只好自帶干糧外出,將就用餐。開始尚可,慢慢地主人家做湯給木匠下飯,后來做菜做副食給木匠吃,再后來又把主食擺上了飯桌。木匠們背地里說這頓飯是“要勁兒的”飯。

木匠們對飯食從不挑剔,雇主給做什么吃什么。吃百家飯的人,什么樣的雇主都能遇到。貧困的,富有的,大方的,吝嗇的,衛生好的,衛生差的,廚藝高的,廚藝低的,木匠們都能隨遇而安,只要吃飽肚子,有力氣干活就行。絕大多數的雇主也是極盡所有,盡量讓木匠吃得好些。“自己吃填坑,給人吃傳名”。

吃飯時,雇主家把飯菜擺在桌子上,盛飯就是徒弟的事兒了。給師傅盛飯,吃一碗盛一碗,雙手捧著遞給師傅。添飯時要看師傅的手勢,師傅用筷子在碗里比劃一下,根據比劃的深淺程度,掌握添飯的多少。

有時要給幾個師傅輩的盛飯盛湯,這就要求徒弟吃飯要快,不僅要伺候好師傅們,自己也能有時間吃飽,盡量不讓師傅們等候自己。

據說,某師傅帶了兩個徒弟,吃飯時,倆徒弟為了搶著給師傅添飯,同時接住了師傅遞出的碗,二人都不放手,僵持中,用力一奪,竟把飯碗掰成兩半。

這是木匠行內廣為流傳的故事,一個說給徒弟聽的故事。

為什么把給師傅盛飯作為維護師道尊嚴的一種形式加以特別強調呢?首先,吃飯的場合,是人聚合的場合,有行內人和行外人,有同師門的木匠,也有不同師門的木匠,正是師傅樹立威望和取得尊嚴的所在(傲性也在這種場合得到無形的培養和強化);另外,也是當時的生活習慣造成的。如果吃餃子、面條之類,用筷子直接入口的,不可能要別人夾遞,而饅頭、烙餅之類,也不宜過別人的手,只有吃米飯,要用勺子盛放到碗里吃。

南方產大米,北方產小米,解放前乃至解放初期,那時的北方鄉村是吃不到大米的。小米飯是民間最普通的飯食。把小米淘凈,倒進開水鍋里,或是在開水鍋里直接淘米,把沙子淘掉。米煮熟,用笊籬撈在砂鍋里(這種帶少量湯水的飯叫撈飯,口感軟),蓋上蓋子,放在灶邊或用微火把水氣蒸干,這樣的飯叫干飯,吃著耐饑,但發干不易咽。怎么辦呢?把豆面加水攪拌成疙瘩,做半鍋煀油加鹽再加些嫩菜(或倭瓜條、蘿卜絲、豆角絲、榆樹錢兒、嫩榆葉、或者其他的季節野菜等)的湯,盛一勺澆撒在碗里的干飯上,吃起來就順口了。這種飯食叫豆面疙瘩干飯湯。那時,白面屬貴物,吃碗白面做的炸醬面條,是高待遇了。玉米面可做成窩頭,貼餅子,板兒條,搖球兒等食物,但總顯得貧氣,不如小米飯高低能就。待木匠,雖然客情在先,但總歸是干活的,吃小米飯于情于理都不差。所以,小米飯澆疙瘩湯是木匠一天中吃得最多的飯食。于是,盛飯盛湯成為每天吃飯當中要干的一種較頻繁的活兒。不讓師傅自己動手盛飯,是怕師傅累著,也是徒弟孝敬師傅的一種表現。師傅呢,自然也樂于手閑,樂于樹立和增強自己的尊嚴。一個木匠,從學徒到自立,到自己帶徒弟,是個艱辛的過程。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不容易,提醒和要求晚輩人尊師,也不算過分。

有人說:徒弟給師傅盛飯確實不過分,但二徒為尊師搶壞了碗,似乎沒有必要,有獻媚邀寵之嫌,而且有傷師兄弟的情義。也不無道理。故事就是故事。

現如今,徒弟給師傅盛飯的歷史已經一去不復了。

木匠喝酒

吃飯時,主人要是還備了酒,木匠師傅們在吃主食前,總是要先喝一點的。徒弟一般是不喝的。沒時間喝是一方面,主要是師傅不準。師傅會提醒他抓緊時間吃飯,言下之意,是讓徒弟能更好地伺候師傅們。

師傅的話,徒弟要認真聽,認真去做。不明白的道理,有機會可以問,師傅高興時會給予解釋。但不聽師傅的話,交待的事情不辦,尤其是當著其他人,師傅丟了面子,失了尊嚴,生了氣,會張口罵徒弟,甚至抄東西動手打。打罵徒弟是師傅的特權,師徒有約定,打傷打死只是失手,不被追究責任的。

木匠師傅喝酒,只是一小杯,不足一兩罷,從不多喝。這樣不會加大雇主的開銷,更不會留下嗜酒的口碑,也是為了自身的安全。木匠干活離不開帶刃的工具,酒喝多了,難保不傷手碰腳,何況有時還要上腳手架,蹬梯爬高兒。尤其怕腦子迷糊,畫錯尺寸,壞了雇主的木料,壞了自己的名聲。

師傅輩的喝酒,是師傅之間互相滿酒,顯得關系融洽。一杯酒喝完,不再添酒,更沒有勸酒喝的。木匠的喝酒,既不因為喜慶,也不為人際交往,有些應景的意思。主人家辦了幾個菜,擺滿一桌,雖不豐盛,但很實惠。有了酒,氣氛更顯得熱烈,體現了雇主對手藝人的尊重和熱情。于是恭敬不如從命。但在徒弟看來,是一種身份和資格的顯示。

滿酒時(包括倒茶),必須正倒,不能為了方便,右手握瓶翻著腕子給右邊的人倒酒。這是忌諱。據說過去衙門口處決人犯前,要讓人犯飽餐一頓,為他送行,免得他死后成了餓死鬼。飯間,衙役伺候著,用的就是翻腕倒酒法。人犯見到這種手法,就知道末日到了。

徒弟雖不用給師傅們滿酒,但忌諱卻不能不知道。因為將來他總要加入到互相滿酒的行列中。

飯桌上的規矩

利用師傅們喝酒的當口,徒弟已經吃了半飽,然后邊吃邊伺候師傅們吃飯。師傅們吃飯是有規矩的,尤其是“領作兒”的師傅(相當于現在的班組長吧),已經吃飽了,卻不把碗里的飯吃凈,總要留下一口半口的,然后把飯碗放在飯桌上,開始聊幾句閑天兒,其他人有先吃完飯的,也不能把筷子放下,而是把筷子小頭向上拿在手里,意思是他們在等著。等其他人和徒弟吃完,待到所有人的筷子小頭都向上了,領作兒的師傅才把碗里的一口飯吃凈,然后把筷子小頭向上一舉,于是大家會意,全都放下筷子,并離開飯桌。只要有一個人還在吃飯,其他人是不會放下筷子的,免得他吃不飽,還會覺得尷尬。更不會不顧別人單獨離開飯桌。

雇主們待手藝人酒飯,雖不是大擺宴席,但盡量豐盛。根據匠人的人數,掌握菜量的多少。菜盛放在碟子或盤子里,菜數都為雙數,整齊對稱地擺在飯桌上。有人出于羨慕,把待手藝人的飯菜叫做“碟菜”。吃“碟菜”的木匠們,對碟里的菜也不是胡亂吃的,也有吃菜的規矩。挾菜時,都從臨近自己的一邊挾起,循序漸進,但最終不能把菜挾光,總要剩一些,哪怕是一點點。一盤攤雞蛋,本來就不多,也要剩下一塊,哪怕是很小的一塊。木匠們飯罷離桌后,每個菜盤中都有堆放規矩的剩余。一般情況下,雇主不陪著木匠一同喝酒吃飯。剩下的菜不是有意留給誰的,而是一種無言的表白:我們已經吃好吃飽了,你看,還有剩余。

木匠們吃飯時的這些動作,是不用言傳的,看上去很自然,很隨便。看的多了,隨著就學會了。

木匠的名聲

師傅帶徒弟,不僅教技術傳手藝,更要傳授規矩,傳授在本行業做人做事的道理。木匠四鄉闖蕩生活,靠的是名聲。人品好,手藝好是立足本業的根本。技術差些尚可學習彌補,人品出了毛病,壞了名聲,誰還敢雇請你。

木匠干活的場所,是個特殊的環境。他們(有時是一個人)必須要進入雇主的家中,庭院室內,一干就是十天半月,甚至數月半載,接觸雇主的生活,目睹雇主的家事。男主人或上工或下田,不可能總在家里陪著,木匠更多的是與女主人打交道。吃飯喝水都由女主人張羅,找東尋西也要女主人忙活,歇息聊天免不了和女主人搭訕幾句,有時女主人也因有事臨時外出,把“家”就撂給了木匠。木匠成了留守人,還負有看“家”的責任。在這樣的環境中,木匠的心態要清凈平坦,心思無邪,只一心干好自己的活茬兒。這種修為,從學徒開始,就已深深地溶注于身心。

“有贓官贓吏,沒有臟手藝人”。貪官污吏使用手段伎倆,仍可在官場中繼續存在。手藝人壞了名聲,連改正的機會都沒有。手藝人應是,手不臟,眼不臟,口不臟,心不臟。別人的東西不能偷拿,不該看的事情要躲開不看,張口不可輕佻說臟話。心不臟,是說一不能有邪心,二不能有壞心眼,即使給曾經有過節兒的雇主干活,也要按規矩把活做好,不能趁機報復坑害雇主,故意把活做壞。木匠做出的活茬,是要經年累月被千人瞅萬人看的,故意做壞了活,事實擺在那里,一傳十,十傳百,結果是壞了自己的名聲。

做活偶然出點毛病,在所難免。只要不是故意的,自家心里干凈,想辦法彌補好就是了。故意和無意是有區別的,“十活九病”,雇主也能理解。再者,有意坑害人未必能如愿。有一個故事警示木匠害人之心不可有。故事說:

某地某村有一某姓財主,非常吝嗇。他要蓋一處房宅,請來風水先生選勘宅基。風水先生忙碌一上午,中午吃飯時對酒飯招待很不滿意,于是下午故意給財主選定一個五鬼鬧宅之兇地。蓋房子施工時,木匠對財主的吝嗇招待也很生氣,于是在釘椽時,故意將正對院門的三根椽倒著釘在檁木上(正規釘法應是小頭朝上,大頭朝下,反之為倒掛椽,是蓋房的一大忌諱)。房子蓋好后三年,財主的家運不但沒有敗落,反而比前更紅火了。風水先生很納悶,借故前來查看,又查問當時蓋房的木匠,才知有三椽倒掛。不覺嘆道,人算不如天算,有三支利箭瞄射著院門,五鬼怎敢進宅。罷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故事雖有些離奇或迷信之嫌,但說的是心不臟的個中道理。剔除故事中迷信色彩,規勸匠人規矩敬業,莫生惡念,才是故事的本意內涵。故意倒掛椽的行為,肯定大損那個木匠的名聲了。

蓋新房,上大梁

春夏之間,氣候干燥,雨量少,最宜建筑施工。雇主們都搶在這個期間蓋房子,木架活兒大都集中在這個季節里。張家的,李家的,王家的,一家接一家。初春,天氣還冷,不適合泥土作業,雇主只好把木匠打做好的柁檁等成品碼放一堆,下邊墊上木頭,上面苫蓋些防水物,防備雨雪,暫時存放起來,待氣溫上升,天氣暖和,泥土不凍時,再立架砌蓋房屋。

木匠做好張家的木架,挎起家伙斗子去李家了。

仲春二月,大地回暖,百蟄出洞,是蓋房子的時候了。

鄉村人把蓋房子當成大事,破土動工壘砌房基,起房、立架、上梁時,都要選吉日良辰,請風水先生擇定時日。房主對風水先生唯恭唯敬,對擇定的時日謹遵謹守,并把立架上梁的日期提前通知做木架的木匠。到立架(立起房架的簡稱)之日,木匠放下手頭的活兒,提前趕到現場。房主找來幫忙的人也陸續到場。蓋房子是喜事,鄉親們都樂意幫忙,大柁大檁不是一個人能搬扛起的,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互相幫忙已成風俗。

立架的時間把握不是很嚴格,它只是幫忙人聚攏的大概時間約定。但上梁卻將就不得,定在幾時就是幾時,不能提前,也不能錯后。上梁之“上”,在這里是動詞。上梁之梁,是指房架的幾根脊檁中最中間的一根。如三間房架,是中間一間的脊檁。木匠管脊檁也叫“正中”,它是一間房幾條檁中的中間一根。早先蓋房,上房的間數講究單數,有三間以上為房,二間為鋪,一間為棚的說法。“梁”是“正中”之正中。立架認日,上梁等時。大架立好,只剩“正中”,上梁的兩個人,提前爬到房架上,做好準備,等下面有人喊“時辰到”時,即刻把早已預備在那里的“正中”組裝在它的位置上。

曾有一家雇主把上梁的時辰定在午夜子時,兩個木匠只好等到深夜子時臨近時,爬上房架,等著準時“上梁”。

上梁時,場面很熱鬧。貼八卦,掛紅,放鞭炮,撒五谷,唱喜歌,有不少人圍觀,但不許懷孕的婦女看。據說,有一孕婦湊熱鬧去看,“正中”如何也上不到位,后來上梁的木匠抽出腰里別著的斧子,朝“正中”砍了幾下……。梁是上好了,但后來孕婦分娩生下一個三瓣嘴的孩子。兔唇是否木匠斧子砍的,只有神知道,不過熱鬧的地方必然亂些,尤其是施工現場,為了自身和胎兒的安全,行動不便的孕婦還是不去為好。

貼八卦,是為了辟邪。一塊一尺見方的紅紙上畫有八卦圖形,貼在“正中”脊檁朝下一面的正中間。用麻繩把幾枚銅錢編成錢辮,辮上的第一枚銅錢立著釘在八卦紙中心,錢辮垂掛下來,下梢頭是一綹紅布條。另有一副紅紙對聯,“太公在此”,“諸神退位”,分別貼在“正中”檁兩頭的大柁脊瓜柱上,另有“吉宅永安,吉宅永駐”貼在其他柁的脊瓜柱上。太公者,姜太公也,管神之神。有正神在此,諸神且請退出。房主祈求居住平安之意。財神是否也在諸神之列呢?是否日后還要專門請他回來呢?解放以前的四合院,在上房的房后頭,專門為財神搭蓋一間小屋,叫財神房。解放后,曾有很長時間不再供奉財神。再后來,人們才把財神像請進店堂。八卦是在地上預先貼掛好的,上梁時隨梁一起上房的。

上梁時,鞭炮燃響,噼噼啪啪,喜慶氣氛更濃。鞭炮聲中,把一幅紅布搭在梁上,叫掛紅。既有驅邪之意,也象征喜慶紅火。

原先,唱喜歌,撒五谷,是專由乞丐做的。一只量米用的木斗或柳條斗里盛放著五谷雜糧,乞丐爬到梁上,邊唱遍撒,在梁上走個來回,來一番驚險表演(這時的“梁”只是一根光桿圓木頭)。乞丐們不請自來,為的是討幾個喜錢。喜錢就放在盛五谷的斗里,五谷撒完,喜錢也進了乞丐的口袋。

解放后,乞丐沒有了,有時由木匠上好梁后,順便撒五谷,喜錢也由木匠順便收了。木匠不會唱喜歌,這個節目就取消了。撒五谷取五谷豐登之意,喜歌是吉祥話兒編成的。

有時,碰到上梁時下起細細的雨絲,人們會慶祝道:雨澆梁,雨澆梁,風調雨順福壽長。農民的心愿,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就是好日子。

吉日良辰雨澆梁,有時幾家雇主立架選在同一個日子,木匠就忙了,立好這一家的,再趕到另一家去。風水先生只管選吉日,不管木匠忙不忙的。

現如今,蓋房時喜慶形式猶存,內容已大改變了。不再貼八卦,也沒了撒五谷,唱喜歌,只剩下掛紅和放鞭炮。掛紅時,多是把親朋饋送的紅彩被面搭在梁上,有時把被面連同包裝袋一起吊掛在梁上。“梁”也由三間或五間的奇數正中,隨著時勢,演變為偶數房間的左中為大了。蓋平頂房,沒有“梁”,但照樣掛紅,順房向把繩子拴在兩根立桿上,固定住,把紅掛在繩子上,鞭炮聲中,也達到了喜慶的效果。

“打妝繡”

幾個月的時間倏然過去,木匠學徒經過這幾個月的鍛煉,已初步學會使用多種工具,掌握了一些基本操作技術,也習慣了木匠的生活,將沿著學徒之路繼續走下去。

雨季到了,木架活兒基本告一段落。春天蓋的房子經過自然風干,墻壁不再濕軟,房體已經牢固,敞著口等待著門窗的裝修。木匠在空房里打做門窗,就近,而且不受夏日暴曬,陰雨天也不影響作業,很會利用天時。

相對“糙”木架而言,做門窗就顯得細多了。木匠管做門窗叫“打妝繡”,可見做門窗是精致細繡的活兒。活茬外觀質量精細度的提高,要求各道工序,操作手法隨之精細。師傅必須把徒弟由“糙”轉帶入“細”中。

舊時的門窗與現代的有很大區別,全用窗欞填芯,背后糊窗戶紙。后來雖有改進,也只是部分地使用玻璃,并不徹底取消窗欞。理論是玻璃只隔風,不隔寒,影響冬天室內保暖。隨著經濟的發展,生活水平的提高,采暖設施的進化,人們更追求居室的明亮采光,門窗填芯幾乎全部采用玻璃。于是關于玻璃的理論漸漸被人淡忘,而舊時的窗欞門窗,也被人們稱為了“舊式”門窗。

舊式門窗利用窗欞的長短,形體和方向變化,可做出許多種花樣,諸如步步錦、燈籠框、套方、盤腸、螞蟻斜、五方卡,等等,等等,方方斜斜,技術復雜。但對于一個成熟老練的師傅來說,做這些民間百姓的普通木活兒,可說是不在話下,輕車熟路。木匠能根據雇主的意愿,把各種樣式進行再揉合,做出不重復的花樣來,不僅這一家各房間樣式不重復,而且各家與各家不重復,既顯示手藝,也強化自己的技能。徒弟則大開眼界,大長知識,這些知識眼下只是積累和儲備,將來卻是他自立后提取資料的庫藏。

幾種農村家具

機關廠礦有時也雇木匠干活,木匠稱之為公家活兒,生產隊的叫隊里活兒,把給私人干活稱之為干鄉活兒。

零活兒,是指用工少的活兒。張家做個桌子,李家做個柜子,多的三天五天,少的三日兩日,經常搬行李換雇主,也不用多人集中在一起,適合兩個人的作伙兒或一個人單干。鄉村中零活很多,因為那時人們的許多用具都要用木料打制和維修。有的木匠長年做零活。雖是零活,多數都有工眼兒標準。木匠的工眼兒數,是以完成“白茬兒”交活兒的,不包括油漆。油漆活兒由專門的畫匠負責,他們在衣箱的前臉兒上畫“八仙人”(八仙過海)等故事,在小木匣上畫鴛鴦戲水或花卉等。普通人家常常是讓木匠直接油漆,簡單的刷漆活兒,木匠還是能干的。

由于有工眼兒管著,也由于要贏得“干活快”的贊譽,木匠做活從不偷懶磨蹭,不管主人是否在場,該干時就干,該歇了就歇,絕對不會把兩天的活兒分成三天干,倒常常把五天的活兒用四天干完。

漂活兒,是給人白干的活,大都是零星的,不夠干一個工日的,不值得雇請木匠的小活。大多是雇主家周圍的鄰居,趁著有木匠,工具現成,或做條扁擔,或修平菜板等。“木匠幫個忙,好歹半個工”,半天工是夸張了些,但個把鐘頭總是有的。這種活兒不能占用正式的工作時間,只能利用歇息時間。木匠心里雖然不樂意,但嘴上還是客客氣氣,總不能既幫了忙,還丟了人緣。

鄉活中,蓋房打木架做門窗用的工日多,要算是大活兒了。做花樣窗戶用工更多。倆人一撥的小作伙,每年若有十幾間房的工作,至少半年不用閑著。其次是較集中的零活兒,單件家具都屬于零活兒,但集中制作,也算是大活兒了。要娶媳婦的人家大多做幾件新家具充實新房。

過去,農家的家具也適合農家的生活,講究實用、耐用。

木倉,簡稱就叫倉(見圖4),

既可盛裝糧食也可盛放雜物,幾乎每個農家都有。用一寸厚的木板粘接后組裝成,有二節和三節之分,每節標準長度二尺五寸,可短,但不會再長。一個三節倉長七尺多,拼接時嚴縫,是木匠拿手的一項技術。“三尺以下不算縫”,木匠的牛氣在此顯現一斑。好的木倉,可傳用幾代人。

衣箱(見圖五),

都是成對的,前臉不露榫頭。箱蓋是在這個箱子組裝封釘完成后,用鋸把箱體鋸開做成的。顧名思義,衣箱主要是裝衣服用的,最講究用樟木打做,可以防蟲。樟木產于南方,運到北方很稀少,所以珍貴,早先的嫁妝鋪才有。箱體有六個面,四面樟的箱子已算是上等了,實際上每面只用一小條樟木板。衣箱常是姑娘出嫁時的陪嫁,但有時也由男方家做好,送到女家,然后陪嫁的。

坐柜(見圖6),

是方形小木柜,既可裝東西,也當座位。

只有極少人家做鑲著鏡子的梳妝臺。

柜櫥,大約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開始在農村流行起來的。而大衣柜以及其他新式家具,則是在拆除土炕改睡木床,屋內有了寬敞空間后,才逐漸進入農家的。

天寒不建房

做幾份裝修以及若干零活后,轉眼冬天到了。天寒地凍之前也有個別蓋房的雇主。與現在不同,冬季有保溫措施,可以延長施工時間,過去,民間建筑必須隨著季節走。百姓家要搭蓋幾間房,非常不容易,省吃儉用攢錢,購置磚石木料及灰土。灰土和成泥壘砌磚石,最怕凍。一凍一化變成粉末從墻上脫落下來,墻失去灰泥,就失去了堅固。所以,蓋房子盡量選擇春季。秋季忙于秋收是一方面,主要是怕工程拖延,遇到早寒冰凍。

伐樹最好在冬季

冬季里,木匠多了一項活茬兒伐樹。冬天來了,樹落光了葉子,正是樹“收津脈”,木頭棕眼收縮,木質返硬的時候。需要砍伐的樹木,要在春天來到,樹葉發芽長葉“出津脈”之前伐倒。

伐樹的木匠最好會爬樹。山上野外的樹,可根據地形和樹身傾向,掌握樹體的倒向。伐村里房前屋后的樹,為控制倒向,須把拉拽樹的繩子拴到樹上去,把巨大的樹冠枝杈卸掉。不會爬樹或懶得爬樹,可由雇主或木匠請會爬樹的人代替,但必須聽從木匠的指揮。伐樹是一種危險性較大的活兒,弄不好樹倒下時會砸傷人,樹梢抽著人,根部蹦起傷著人。尤其長在庭院里的樹,放倒時還要注意不可砸壞房屋,否則,樹的價值還不夠修房子的費用。所以,伐樹時,既要膽大,又要心細,特別的小心,目測出準確的場地距離是關鍵。

伐樹本身是一種用工不多的活茬兒,但后邊常跟續著大鋸活兒。木匠行業有個不成文的規章,前邊的活兒是誰干的,后期的活兒還應該由他接茬兒干。但規章往往被破壞。伐倒的樹,按照需要被截成木段,然后用大鋸破成板材,待風干后使用。

木匠的大鋸功

人們都說拉大鋸是木匠最累的一種活兒,不是沒有道理。尤其是較長的木頭,樹立起來很高,要搭腳手架才夠得著,爬上去拉鋸還要掌握好身體平衡,連續幾天下來,體力消耗很大。即使天氣涼爽,木匠也是滿頭大汗。天氣稍熱,汗水濕透衣裳更屬常事。肩上搭條毛巾,或把毛巾系在大鋸拐上,拉一陣子就要停下來擦汗。擦汗的毛巾能擰出水來,累是肯定的。

拉大鋸雖說費力但是省心,用墨斗彈好墨線后,只剩下來回拉鋸單純的力氣活兒了。只要兩個人配合的好,唰唰的鋸木聲,聽著就讓人歡快順暢。但如果兩個人不“對把”,越拉越別扭,不僅費力添累,而且心煩上火,互相埋怨對方,甚至有摔鋸而去者。

據說,有個犟脾氣木匠,沒有人愿意與他搭伴,遇上非拉大鋸不可的活兒,也只好一個人干。怎么干呢?他用一塊石頭拴在大鋸的另一頭,這邊拽幾下,然后換位置去那邊拉幾下。聽來可笑,仔細想一想,卻又笑不出來。因為他能在無奈中,想出唯一可行的辦法。

就某種意義上說,大鋸活兒可以檢驗出一個木匠技術和修為的水平高低。只有完全達到了“師傅”水平的木匠,才能和任何人配合拉好大鋸。他能以我為主地適應他人,不慍不火,包括臨時找來幫忙拉鋸的純粹外行人。

木匠的畫功

木匠這種手藝活兒,設計和施工集于一身,自己畫線自己做,不僅耗費體力,同時耗費腦力。一項活茬兒,從謀劃,選料,加工到組裝完成,每一道工序都離不開腦力勞動。

有人認為,木匠坐著下線畫活時最輕松。這只說對一半。畫活只是體力輕了,卻正是全神貫注用腦子的時候,心力并不輕松,即使是老練的木匠也是如此。他要把一項活茬兒的整體框架結構,在頭腦里繪成完美的無紙之圖,再逐項分解開,準確地繪制在各種型材上,然后根據畫定的線形,進行再加工。組裝是最后一道工序,行話叫“成功”。只要有一處畫不對,組裝時就成不了功了。

以蓋房做木架為例。首先頭腦中要有若干間房架的整體規劃,然后分解落實到各個柁、檁、椽、柱等多種構件上,不僅要考慮到各構件之間的關聯與結合,同時還要顧及到后期門窗與木架的結合。一架柁,要分成解成大柁、二柁、蓋柁、瓜柱等。瓜柱又分為脊瓜柱,上衿瓜柱、下衿瓜柱。山柁瓜柱與明柁瓜柱的畫法又有不同,還要記住可能出現的特殊情況的特殊畫法,如此眾多的零件,都要一次性準確無誤地完成,并最后完成組裝成功,可知木匠的腦子里裝著多少東西。

到了畫活的時候,師傅們往往互相推讓,都說愿意干現成的活兒。推讓中有謙遜的成分,也確實有八分的誠意。寧可多出力氣,不愿干費心的事。一般情況下,誰應的活誰為主(雇主最先面請的木匠),為主的木匠具有領作的資格,尺寸和樣式的決定應以他的意見為主。那么,掌尺畫活也就非他莫屬。這是多年沿襲下來的規矩,主要為了防止群龍無首,各行其是,但也不具有絕對的約束力,多數情況是大家商量著辦,誰的意見好,就聽誰的。除非有了分歧,還是以領作的意見為主。

畫活雖費腦力,應活的還要擔當責任,但對于一個胸有成竹的師傅而言,實在算不上什么。

木匠的應活功

不會應活的木匠不是好木匠。應接雇主的活茬兒叫應活兒,就是答應去干活,并做出時間安排。商品沒有市場,只能積壓在庫房里,木匠沒有雇主,就沒有地方出售手藝,但雇主多了,要把干活的先后次序安排好,防止跑活,也防止給自己造成麻煩。

要根據季節,氣候,活茬兒的大小,活茬的緩急,雇主的脾性,自己的技術能力和完成工作的速度,以及其他許多情況,當時給雇主一個滿意的答復,保住自己的業務不流失。前面說過,蓋房子是農家的大事,是季節性較強的工程,就要優先其他零活,總不能大好春光先做零活,把木架活兒拖到雨季。再者,蓋房子做木架本身就是大活兒,而且后邊還跟續著門窗妝繡和可能的家具制做。一份這樣的活要頂若干份零活,丟了很可惜的,總要優先安排。對娶媳婦添家具的,要根據結婚的日期,工作量的大小,完成的速度,油漆的干固時間等,做出安排。有時,男方按計劃備齊了一切,女方突然提出要做一件什么器物,并以不結婚為要挾,男方只好照辦。類似這樣的活茬兒,必須先做,可象排隊買東西“加塞兒”一樣,加一份活,其他雇主一般都能理解,禮讓,既理解加塞兒者的特殊情況,也理解木匠的苦衷。

手藝好的木匠應接的雇主也多,干著張家的活兒,李家又來請,東村的活兒還應著,西村又來催。活總要一家一家的做,暫時去不了的,只能先應許著。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先應的先去,但又怕后來的雇主等不得而另請別人(俗稱跑活兒)。可以有意地把后來者往前排,以安其心,但不能說的很死,要留有余地。解放前,有錢蓋房子的人家很少,一個村子一年中有不了三家幾戶,零活也不是很多。那時木匠也少,周遭若干村落只有幾個木匠,太多了社會供養不起,所以木匠的活動范圍也大,有時要背挎著工具步行幾十里去雇主家。不要怕辛苦,怕跑路,不要把一個村里的活都集中干完了再去另一個村子,總要留個尾巴等回來再收拾。不然離開的時間長了,人們會把你淡忘后,去找別的木匠。

解放后,尤其到了七、八十年代,蓋新房的相當多,零活也相應的增多。木匠的人數也逐漸多起來,幾乎村村都有,有的村多達十幾個。木匠的活動范圍也小了許多,多在附近地區做。不會應活兒,不僅跑活兒,還可能傷雇主的面子,傷熟人的面子。

有時應活兒也看雇主的脾氣秉性。善者不爭,好商量,只要理由合理,在同樣的情況下,他會把先機善意的讓給別人。木匠這樣做的確有些不公,實在是競爭機制使然。

應活兒,必須考慮到自己完成工作項目的能力,考慮到工作的難度和風險。難度大,會把工程半途擱淺,有損名聲。風險大,弄不好會發生事故,危及人身安全。但難度大風險大的活,干好了,可大大提高知名度,擴大影響,從而增加業務量。

險活兒抽梁換柱

“抽梁換柱”即是風險較大的活兒。換柱尚可,抽梁尤甚。房子整體都很好,偏偏一架明柁出了毛病,柁下支根柱子,即可解決問題,但室內將失去寬敞和美觀,給生活帶來不方便。雇主肯定不滿意。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用拆去房頂,抽出舊柁,更換新柁。要逐根把二排房檁連同房頂一同頂起,使其剛好脫離與柁的接觸,下面用木頭臨時支住,然后把柁拆散,最后把柁抽出,新柁先已備好,隨時換上。在狹小的空間里,調換沉重體大的柁梁,過程十分危險,弄不好房頂會塌下來,在屋里干活的人隨時都處在危險之中。這樣的活兒,雇主請誰去,也是論工日付工錢,并不因為危險大而多付錢。木匠也不會因風險大而多討。為什么?沒這個規矩。

這種活兒,在一個木匠的活動范圍內,多少個村莊,幾十年時間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絕大多數的木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不要說干,就連聽也聽不完全。遇到了,最好不要退縮,退縮就失掉了唯一的一次實踐機會。怎么干?全憑自己的知識技術積累,才智和膽量了。

大凡木匠活兒,都有一定的技術原理和施工程序,只要設計好操作步驟,按部就班進行操作,安全順利地完成施工是不成問題的。

做活要靈活

木匠吃的是百家飯,干的是百家活兒,什么樣的雇主都有,什么樣的活兒都能遇到。雇主們根據自己的需要,向木匠提出某種技術要求,是正常合理的。在雇主眼里,凡是用木頭做的活兒,木匠都應該會干。作為木匠,也應該認為,凡是用木頭的活兒都應該能干,即使以前沒干過,甚至沒見過的生疏活兒,也絕不要輕易說出“沒做過,不會做,做不了”,總要千方百計,想方設法完成它,使雇主滿意。以前的鄉村蓋房全是立字柁,木匠們熟之又熟。后來公家蓋房要用人字柁,因為他的跨度大,室內空間大,更適合辦公、開會或者做廠房。那時的鄉村木匠,從沒有做過這樣的活兒,但經過細心琢磨,大膽實踐,終于闖過了這一難關。當然,木匠特有的傲氣,也同時得到了強化。

“活活”,師傅常常對徒弟說,頭一個“活”,是活兒的意思,指的是眼下正干著的活兒或以后要干的活兒。第二個“活”,是靈活的活,只要不是特別特殊的技術活,都可試著干,關鍵是開動腦筋,多想辦法,這條道走不通,可再試別的辦法,不能一條道走到黑。

“舊活就合”。在修繕舊房舊物時,不要死板地按舊有樣式,絕對復原,靈活的變更,大概恢復原狀就可以了。

“一個木匠,半個先生”

一個好木匠,不僅應當心靈手巧,又快又好地做出各種木活兒,還要留心與本業有關的當地習俗,知曉民間的傳統做法和講究,以便更好地為雇主服務。雇主自會報以感激之情。

“一個木匠,半個先生”。木匠一生,參與修造建筑頗多,積累了很多經驗。鄉村人蓋房子,大多要請風水先生看一看。在具體施工中,雇主對一些臨時遇到的問題,還可能產生疑慮,木匠應按照當地的習慣和風俗,利用“先生的”知識道理,給以啟示和解釋,掃除雇主的疑慮,同時提出解決的辦法,供雇主參考。這就要求木匠具備一些“先生”的常識,適時而用。尤其在房柱高度,門口位置,后窗朝向等木匠直接施工的事情上,更要按規矩做。木匠與雇主之間,雖然有“拙匠人,巧主人”的處事關系,但也不要一味順主,至少提出自己的意見和辦法,盡可能地說服雇主,避免發生四鄰糾紛。這是木匠應有的職業道德,對人對己都沒有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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