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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況且一路狂奔的同時,練達寧正悠閑地陪著魏國公下棋,兩人下的不是圍棋,而是象棋。
旁邊就是一個小泥爐,里面燃著炭火,炭火上燒著一壺泉水,壺邊正滋滋響著。
兩人都穿著常服。雖然是閑暇時間,但當著魏國公的面,練達寧也不敢穿沒有品級的便服。至于那些大禮服,只有祭祀等重大節日才穿的,平日里就是上朝也只是穿常服。
“練大人無須煩惱,此次畢竟是榮升,應該是喜事啊。”魏國公年僅四十多歲,一部黑須直到胸口,圓臉高額,鼻梁挺直,隱隱有一條線貫通前額,這在相書上有個說法:靈犀貫頂,代表高貴。
他穿的常服還是四爪蟒袍,如果是五爪,就是龍袍了,因這種蟒袍和龍袍有幾分相似,朝廷限制極嚴,一般只有世襲罔替的國公才允許穿戴,還有就是宮中特別受寵幸的太監。只是太監的蟒袍都是皇上特賜,國公的蟒袍卻是家族標配。
“國公爺拿下官開涮了,就您這陣仗是榮升官員的待遇嗎?分明是免職問罪的標準程序。”練達寧表面淡然,心底里可是都快焦糊了,只是強作出這種淡然面對一切的神情。
“這都是高拱行事太過霸道,對官員交接程序不太懂的緣故,練大人不必置氣。”魏國公微笑說道,把責任都推到高拱身上。
“高拱只是太子爺的教官,既不管吏部,也不管都察院,這官員交接升貶之事他管不著吧,另外他也沒能耐派一個都御史過來查案。”練達寧心中如火焚,有個都御史在城里明察暗訪的事他也知道,偏生被魏國公硬拖在這里下棋,脫不開身去與那位都御史周旋。
練達寧起身在一個小茶桶里拿出茶葉,此時水已經翻著魚鱗花,正是泡茶的最佳時候,他把茶葉投入泥壺中,然后拿出兩個茶碗,放在自己跟魏國公面前。
“以后我就有的是時間泡茶讀書了,也不錯。”練達寧灑然一笑。
“大人怎么興田園之思了?朝廷不會放大人歸隱林園的,像大人這樣的能臣,江南也找不出幾個。”魏國公也淡淡笑道。
兩人這種沒滋沒味的談話進行一段時間了,現在蘇州府的事還是練達寧處理,只是需要用印時,得通過魏國公,原來的卷宗也不能調用,現在開始處理的公事一律另外立卷宗,賬簿也是一樣。
事已至此,練達寧哪里還有心思處理政務,能壓的壓下,能拖的拖著,各屬縣的一律打回縣衙門辦理,蘇州府域內的事一并交給吳縣縣令操辦。
其實,魏國公拖著他在衙門里也是好意,此時一動不如一靜,怕的就是練達寧病急亂投醫,甚至做出什么出格的動作來,難免露出破綻,那樣想補救都難了。畢竟高拱的門生和都御史大人都在城里,練達寧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在人家的眼里。
魏國公與陳慕沙在陳府共進午餐時,已經知道陳慕沙有意要管這事,他已經想好,必須親自看住練達寧,等待轉機的到來。此時,練達寧只要不添亂便萬事大吉。
對于練達寧,魏國公素來并無好感,此人在蘇州府政績不錯,的確是個干才,可是為人太強勢,做事也太霸道。盡管對中山王府還算恭敬,但在江南官場上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若依魏國公的性子,根本不會管這件破事,可是陳慕沙有全盤考慮,并且提出了具體的方案。哪怕是看在老夫子面子,魏國公也會盡力配合。
練達寧泡好茶斟了兩碗,然后試探道:“都這架勢了,您還說朝廷不肯放下官歸隱,那就是說非得治我的罪不可了?”
魏國公打個哈哈道:“大人言重了,有徐相在,斷不至于此的。”
兩人吃著茶,茶是好茶,烹茶的功夫也極為到家,兩人卻兀自品不出滋味。
正在此時,一個小吏進來,先向魏國公行禮,然后在練達寧身邊低語幾句。
練達寧急忙站起,面露喜色,拱手笑道:“國公爺,下官失陪一會兒。”
魏國公察言觀色,就知道是況且來回話了,袍袖一拂,把棋盤打亂,笑道:“練大人不必客套,看樣子這棋咱們是不用再下了。”
況且趕到衙門時,渾身大汗,被在門口焦急等候的文賓一把抓住,兩人還沒說上話,就被文征塵、沈約幾人圍住了,況且只好以眼色向文賓示意:事情有了轉機,大有希望。
練達寧向陳慕沙求救的事只有文賓知道,因為需要他聯系況且,躲不過去,這等糗事以練達寧的身份自然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文賓一看況且的眼神,心里就明白了,立即吩咐一個小吏進去稟告大人。
幾個人進了衙門,在大院里說話。
閑聊間,幾位同門表現出不應有的客氣,讓況且感受到一絲生疏。這情形昨晚還沒有呢,今天練達寧一出事,馬上就表現出來。況且苦笑,幾位沒能把他當作真正的同門,恐怕是因為他有兩個老師吧。
其實明朝文人都有很多老師,塾師、座師,房師,等等,只要彼此間有一個共同老師,就算是同門了,所以文人們都有很多同門。另外同一年中舉,同一年中進士的,就是同年,這在官場上不比同門差,明朝整個官場就是由同門、同年這些最基本的關系編織成一張張網絡,最后構筑成堅實的官場同盟。
沈約笑道:“昨晚真是喝多了,原以為今天得大半天才能醒過酒來,沒想到早上經過這事,一下子酒全醒了。”
幾個人說著上午魏國公來摘印的事,不免臉色灰,憂思重重。
魏國公并不兇惡,相反,他跟手下人都表現得彬彬有禮,可是那套摘印、封卷宗、鎖賬簿的程序,別說練達寧,在場的人無不感到寒氣透骨。接下來會是什么情況?誰的心理都在打鼓。
文征塵嘆道:“師門遭難,可惜我等一點力氣也用不上,真是無能。哎,對了,況且,你跟中山王府的徐公子,那位小王子不也是師兄弟嗎,趕緊走走他的關系,在魏國公面前說幾句好話呀。”
況且一愣,尚未答話,文賓急忙接過話頭說道:“沒用,魏國公只是奉旨行事,他也管不了,這里的水太深,不是咱們能弄明白的。”
“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沈約問道。
幾人面面相覷,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文賓和況且此時只好裝傻充愣,跟大家保持步調一致。
說話間,外面一個衙役捂著帽子飛奔進來,慌里慌張的,被臺階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怎么了,你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文賓急忙上前問道。
“外面有一個方大人來拜知府大人。”衙役氣喘吁吁地說道
“方大人,哪個方大人?”沈約納悶,猜想來者可能是附近府縣哪個姓方的官員?
“這是拜帖。”衙役把手中拿著的拜帖遞給文賓。
文賓看到拜帖上一個名字“方步瞻”,赫然驚道:“快報大人,都御史大人來訪。”
幾個人全都是赫然一驚,這摘印的王爺在大堂上坐著呢,接任的官兒已經到了城里,此時查案的都御史忽然上門拜訪,顯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練達寧歡天喜地的小跑著出來,正想聽況且的好消息,沒想到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
事已至此,練達寧無暇多想,只好硬著頭皮快步向衙門口走去。況且急急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小聲說道:“老夫子說了,會盡力為老師爭取南京按察使的位子,還說此事不敢保必成,他盡人事,請老師安天命。”
“什么,老夫子真是這么說的?!”練達寧喜出望外。他原本想陳慕沙若能保他留任蘇州府,已經是最佳選擇,根本沒敢指望還能再去南京。南京按察使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的位子,朝廷連南京按察副使的位子都給他褥奪了。即便宰相徐階若拿出這樣的提議,也會導致廷議大嘩,那些御史、朝廷負責“諫言、監察”的“六科給事中”估計會噴死徐階,吏部也斷然不肯受命。
但陳慕沙出面或許情況就不一樣了,老夫子跟張居正是同年,而且情誼很深。陳慕沙和太子裕王私下也有往來,更關鍵的是,圣上器重陳慕沙,上次征召他去京師,原是準備先讓他做禮部侍郎,然后逐步升任尚書、大學士,孰料朝中陽明學派的大佬容不下他,于是起了爭端。陳慕沙委實不戀官位,便找借口極力懇辭,皇上只好放他回家了。
練達寧對陳慕沙在朝廷的影響力深信不疑,此次求援就是想借助他跟皇上的關系,還有裕王府張居正的關系。練達寧想,如果這兩位能出面說話,或許能保住蘇州知府的位子。沒想到陳慕沙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驚天大禮。
況且正色道:“這是老夫子的原話,學生一個字都不敢差的。”
練達寧笑道:“是我失言,我不是說你轉述有問題,是我真沒想到。好了,多謝你鼎力相助,但愿玉成此事。府里這幾天麻煩多,你還是躲一躲,如果我不找你,你暫時就不要來衙門見我。”
況且雖不完全明白練達寧的意思,卻也能猜出個大概,對于練達寧來說,請老夫子出面這樁事絕對是高度機密,對外絕對不能泄露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