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啊石榴,原來你也不大方啊。況且不由得苦笑起來。
師姐以前不是天天變著法的整治我的嗎?怎么說變就變了。唉,這女孩子的心思真是摸不透。況且一任思緒奔騰,心里卻有那么點見不得人的興奮。
其實,自從見到石榴后,她的影子就鎖住了況且的心,只是他從來不敢往深處去想。畢竟兩家門第差別太大,縱然他是陳慕沙最喜愛的弟子,可婚姻卻是另一碼事了。
然而,今天,他忽然發現,不對,不只他這樣想。
這真的有可能這樣嗎?真的會是這樣嗎?
想著想著,況且癡了,臉上露出不可名狀的傻笑。
“你傻笑什么啊?我這氣還沒消呢!”
石榴已經走出一段路了,忽然覺得況且沒跟上來,回頭一看,卻被他臉上傻傻的癡笑激怒了。
“我在笑自己傻,每天眼前都有一件事明罷著,可我就是沒發現,今天才突然間發現了。”況且微微皺起鼻子,做個鬼臉。
“你……那你怎么想的?”
石榴才要發怒,忽然又忍住了,轉而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況且明白她的意思,兩手一攤笑道:“我怎么想還用問嗎?”
兩人四目相對,眼神碰撞中,心底似乎都有層面紗揭開了,也都明白了彼此間的心意。
石榴忽然嘆口氣道:“真是冤家,我上輩子欠了你什么呀。”
“是啊,以后你就變本加厲整治我唄,收回欠賬唄。”況且笑道。
“到底是你欠我……還是我欠你啊。”
況且靠近一步,上去握住了石榴光滑的小手:“都一樣!”
石榴的心兀自小鹿般亂撞著,她也是第一次才發覺自己心底的想法,往日間只是跟況且嬉笑打鬧,聯合別人整治他,就是看不慣他那副貌似溫文爾雅實則很囂張的嘴臉,根本沒忘什么愛不愛這上想。
然而,這想法跟感受不覺察還罷,一旦露頭就已經占據她的身心,想再壓抑下去,難啦。
怎么會這樣?
她自己也覺得很好笑,但又明白事實就是如此,已經無法改變了。
況且還是被那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擊倒了,兀自沉溺其中,這感受太美了,哪怕是假的,他都不肯離開,即便兩人都已暗自袒露心意,他還是覺得這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他也說不上,只是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石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兩人能一直保持這種關系,經常能見到,經常能被她整治到,哪怕是變態的整治法,他都會甘之如飴。
“別傻笑了,當心別人把你當白癡賣了。”石榴悄悄掙脫了況且。
看著他臉上那副傻相,石榴忽然心里涌起一陣甜蜜蜜的東西,整個心房被填滿了。
其實,石榴整治他從未成功過,每次都被他巧妙還擊回來,結果挨整的倒好像是石榴,這也是石榴樂此不疲的緣由,總想成功整治他一次,而且要狠狠的。
結果最后,狠狠的整治未成,卻變成狠狠的黏糊上了,分不開了。
陳慕沙沒在家里,被巡撫請去吃酒了,據說是因練達寧要升任按察使,巡撫要聽取蘇州士紳對練達寧的評價。
況且這才明白,那天練達寧為何轉彎抹角找自己去,近乎披肝瀝膽的陳述一番,讓自己轉達給陳慕沙,原來他早知道有這道審核程序。
雖說在野的士人,對朝廷官員升遷并無多大影響力,但陳慕沙卻是個特例。作為一派理學宗師,他既是當地士紳之首,又有通天的路子,提拔當地官員,繞過他,等于是給自己添堵。
“這巡撫也是多事,老爺子根本不想作朝廷的官,哪里還會摻和其中。只是卻不過情面,走走罷了。”石榴笑著解釋說。
陳慕沙不在府里,正好把書房騰給他們兩人。石榴的閨房還是不便讓他進去,畢竟府里人多嘴雜,那些媽媽婆子的慣會扯老婆舌,萬一流傳出難聽的話來,再去解釋,會很無聊。
“跟我說說你們怎么偶遇的?真的不是密會約期?”
石榴瞇著笑眼,一副審案的架勢,又擺出坦白從寬的表情。
況且哪里會上她的當,再者說這件事也沒什么好遮瞞的,就一五一十如實講出來。
“那你平日里也沒在街上閑逛過,怎么這么巧今兒個就跑到街上閑逛了?他們幾個放著家里的好茶不吃,跑到茶館里吃的什么茶?”
“我一時心血來潮不行啊?他們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這個理沒法說清楚,況且有些煩躁了。
“這就不耐煩了?”石榴蹺著腳,意味深長地說。
“沒,不是不耐煩,是最近啊,這些亂事鬧的,頭疼。”
況且說著,索性把云絲絲給他的紙條拿出來,說道:“我都不知道這里面究竟什么事,可明顯是有事卻又弄不清,你說我心里能不煩?”
見他連這張絲絲沒說過的紙條都交出來了,石榴心里倒是舒坦了,相信他再無隱瞞。
石榴看過紙條后就塞回他手里,細思此事,對況且也同情起來,這要放在自己身上,非把自己逼瘋不可。
“那你沒問過令尊?”
“怎么沒問過,可是啥也問不出來。”況且煩躁地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就像一頭困在籠子里的幼獸。
“那你就別煩了,信我一句話,別問為什么,把心放回肚子里,就當根本沒有任何事,而且也真的不會有任何事發生。”石榴勸慰到。
“為什么?”
“都跟你說了,別問為什么?只要你肯相信我,相信我說的話就成。”
石榴不愿意明說,是因為況且再三說過,不讓她把事情告訴陳慕沙。她無法進一步解釋,還是出于對況且個人意愿的尊重。
“你要不說明白,我就更煩了。別人都瞞著我,現在連你也瞞著我。”況且說著,一時間委屈得快要哭了。
“好了,好了,怎么跟個女孩子似的,三句話上不來就抹眼淌淚的。告訴你吧,你的事我對老爺子說了。”
石榴最見不得人這樣,更見不得況且這樣,心頭一軟,就咬牙說了出來。
“你……”況且一怔,剛想發火氣,又泄了。這才是石榴的性格,她要是真能瞞著不告訴老師,她就不是石榴了。
“那老師怎么說?”
“老爺子說了,這都不叫事。”石榴洋洋得意地說。言下不無表功之意。
“為啥?”
“先跟你聲明一點啊,這件事呢,我就是不跟老爺子說,他也早已經知道了。所以你別怨我。”石榴得意笑道。
“什么,老師早就知道了,這怎么可能?”況且心頭一震。
石榴心里也是有驚,人就是不能得意忘形,差點把老爺子暗中調查況且祖宗十八代的事給說漏了。這要是讓況且知道,哪怕是出于好心,也難免會引起誤解,甚至反感。
“你以為呢,老爺子可是吳中士紳之首,地面上有什么風吹草動的,他會不知道?南家那些小花招,怎么可能瞞過老爺子的手眼?”石榴急忙另找理由。
這理由盡管牽強些,況且倒是信了,急忙問道:“老師怎么說?”
“老爺子說了,你家祖上沒什么事。即便有什么事也不用怕,只要有人敢對你下手,就是跟他過不去,老爺子會死保你的。”
“就怕此事太大,把老師也牽扯進去,傷及無辜。”況且話中有話。
那意思是,南家敢無視他跟陳慕沙,乃至中山王府的關系,說明后臺有可能比中山王府來頭還大,直指最上。
“沒有的事,老爺子都說了,真要有事,現成的中山王府可以躲,如果中山王府保不了,你還可以去裕王府呆著,天底下誰敢找太子麻煩?除非他自找滅族。”
況且驚喜道:“老師跟裕王也有關系啊?!”
假如真能進到裕王府,那就絕對無憂了。
當年嚴嵩父子權重天下,死在他們父子手上的大小臣工,計有數十人之多。唯獨裕王府那邊,一切照舊。
祖上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現在還不清楚,就算真有大禍,只要跟裕王扯上關系,朝廷就會害怕牽扯到太子而不敢追查,只能將此事暗中銷掉。那些舉報的、調查的,反而難辭其咎,陷入困境。
聽到能進裕王府,況且驚喜若狂,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能接近張居正。他原想走祝云祗這條路,現在看來,老師這里有現成的、更好的路子。
“老爺子只是說張太岳先生欠他的人情,沒說別的,估計老爺子跟裕王關系也不錯,不然不會打這保票。所以你只管放心就是。天塌下來有老爺子給你頂著呢。”
一個奇怪的念頭從況且腦中迅速閃過。
況且叫道:“師姐,給我筆墨,我要筆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