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針,天玄針,地黃針,陰針,陽針,人針,鬼針,七枚龍針。
鬼針被鑲嵌在利刃之中,制成法器,刺入她的天靈骨中……
如今,楚風自那利刃匕首之中,將鬼針取出。
長生針,在她頭頂百會穴處刺下。
天玄針,于神庭穴處刺下。
其余諸針,被楚風以秘法,分別刺入各大穴位之中,鎖精藏魂,遮蔽天機。
看著她頭頂那可怖傷口,楚風持針的手,忍不住輕顫起來,再難自抑。
剛剛止住的淚,再次落下。
她名“莫離”,是楚風為她取下的名字。
可她總是叫自己“阿丑”,說自己從小到大,沒有取過名字,村落的人們,也是就是這樣叫她的。
于是,隨著楚風一起生活行醫的日子,她在人前,便被稱為莫離姑娘。
在人后獨處之時,她仍是阿丑阿丑的叫著自己。
哪怕多年以后,她仍然是這個習慣,不曾改變。
可是楚風不認為她丑,她是楚風所遇到過的,這世間心地最為純善之人。
她內在的美,超越了外在一切。更何況她若沒有那半面暗青胎記,絕對是這世間頂級的美人絕色。
莫離很勤儉,生活上也很將就,節儉的讓人心疼。可她總說,自己一個人時,比現在難多了,一樣過來了。她在人前,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于許多人都認為她是一個啞巴。
哪怕給她置買了新衣物,讓她換下一身黑衣,她仍是不愿行走于人前白晝之下。往往是深夜人靜之時,她送上一碗暖粥,靜伴身畔,偶爾輕聲與自己交流幾語。若是有人時,她便極少出現在自己身旁。
她甚至于不和自己住在一處宅院之中,只在偏遠之處,尋一處小屋獨居。每次來時,她都要好生沐浴洗清,唯恐外出行醫為人做法斂骨之時,將那些陰穢之氣帶到自己身旁。
住在人多的地方,她過的愈加拘謹,不似山野之間,兩人獨處那般自然。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身邊的一切,好像害怕失去破壞一樣。
甚至有時,楚風會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不應該帶她到這繁華人世間,讓她過的不自由快樂?
直到她悄無聲息的離開,不辭而別。楚風方才發現,自己好像忽視了她太多太多,虧欠了她太多太多,沒有將她照顧好。
不……
往昔的記憶有些模糊,她的離開,好像并不是無緣無故,好像和自己有一些關系?
那塊鳳玉,是自己送給她的。
她察覺意識到鳳玉的寓意輕重后,曾推脫婉拒過?還是因為鳳玉的事情,讓她思慮太多?
當年她的離開,具體原因是些什么,楚風此刻記不太清楚。但他所能肯定的是,莫離的離開,是因為不想影響到他的生活。
莫離總是覺得她是一個拖累別人的存在,她總是太為別人著想,而從不為自己想太多的人。
如果,如果自己沒有遇到她,自己沒有把她帶出來。那一切是不是又是另一種模樣?
她便不會不辭而別,不會跑到戰場上到處尋覓自己,找尋自己的下落消息……
她,為什么這么傻呢?
怎么會想著跑到戰場上,來為自己收斂尸骨……
“我回來了,我找到你了。我會讓那個當年逼你們的人,千百倍的還回當年他所做的一切。我,不會讓你就這么走了……”
緩慢而堅定的用七枚龍針,封刺在莫離身上的七大穴位上,楚風喃喃說道。
眼神,由迷惘軟弱,漸漸變的堅毅,無喜無悲。
淚水,漸漸止住。
情感的失控,軟弱的一面,痛哭無助的一面,封印掩于堅強剛毅冷漠的外表面具之下。
哭,解決不了一切。
軟弱無助,也得不到憐憫。
天地無情,大道不公。這世間,本就是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與萬物相斗。
蘇婉兒,早已香消玉殞,離世之時,只留一封書信,寄相思。
顏凝旋,被人相逼,吞服奇毒,冰封沉眠。
巫小倩,九禁陰墳,鎖魂自封,只為再見一面。最后隨風而去,魂飛魄散,消散天地之間……
夢嵐,轉世重生,殘留前世記憶,活于前世與當世之間。
如今,莫離只留一絲殘魂執念于這世間未曾消散。
楚風絕不允許再負于她,更不允許她最后一絲殘魂執念消散人世間!
都言,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今日,寧負天下,也不負她!
脫下衣衫,小心蓋在她身上,為她遮掩風雪。
楚風衣衫單薄,站于山巔崖邊。風雪呼嘯,山風獵獵,打的衣衫作響。
午夜,濃黑。
看不清前路如何,只是一片黑暗無盡,就如人生前途前路。
楚風背負雙手,站于山巔崖邊,迎著雪花紛飛,山頂狂風呼嘯。
雪落眉須,染了白眉,成了雪人白塑,僵立。
不知無言癡站于黑暗風雪,過了許久時間,如石塑一般的楚風,終于動了。
楚風撥通了一個電話,未過一會,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個男人夜深正酣,被驚醒的含糊驚憂之聲。
“楚風?!你出什么事了,怎么現在打過來電話?這會幾點了?”
已是夜半,劉江龍睡的正沉,卻聽到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刺耳響起,驚醒了家人。
揉著惺忪睡眼,胡亂把手機摸了過來,迷糊之間看到屏幕上顯示出楚風的來電顯示,劉江龍瞬間驚醒過來,急聲問道。
楚風極少主動給他打電話,現在又是后半夜,楚風卻突然打來電話,怎會無事?
擔憂心急之間,劉江龍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凌晨3點42分。
“我需要錢,一大筆錢。還需要一些人手,幫我去開礦挖玉。我的錢,都用來買新房,準備婚禮了。這件事,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許是被風雪侵了寒意,楚風的話語,有些含糊不清,帶著些鼻音。
許是剛剛大悲而哭的緣故,楚風的聲音,有些沙啞帶了絲哭腔未了。
電話另一端的劉江龍,聽到楚風的聲音,他沉默了一會,然后輕聲,緩語。
“兄弟,你……沒事吧?你現在在什么地方,我馬上帶人過來。錢,我會準備齊的,你放心。不管有什么事,有兄弟們在你身邊。”
稀稀落落穿衣之聲,自電話另一端隱約傳來。還有劉江龍家中女眷家人,不滿含糊的疑惑之語,以及劉江龍壓抑低吼爭吵之聲。
“我……眼下身邊沒有什么合適的人求著幫忙……”
楚風有些支吾為難的話沒有講完,便被電話另一端的劉江龍粗暴打斷。
“說的這叫什么話?遇到難事知道給我打電話,那是把我當老大哥,當真兄弟看。廢話別多說,告訴我你現在在什么地方,我最遲早上趕到。”
說話間,劉江龍耳邊夾著手機,急急整理著自己的衣物,找尋著錢包和銀行卡等物
山巔,風雪呼嘯,夜深冷入骨。
楚風守著莫離的尸身,不離半步,癡守無言。
望著山下的黑暗遼遠,望著大雪紛飛的漆夜遠方。往事,浮現心頭。眼前事,紛雜難解。
自己這些年的積蓄財產,雖有些許。大部分,投在了藥膳食療“美廚娘”的店面生意之上。還有一部分,用于現在購置新房裝修結婚之事。
那年,劉牧白家中突遭變故,將《天經》傳于他手。隨后將手頭的百萬閑財暫借于他,好讓他有重新起步發展的資金錢財。如今,劉牧白雖然漸上佳境,有再起之勢,可終歸是正在起步階段。
想要保存莫離尸身,封存她那一縷殘魂執念不散不滅,所需制的晶棺耗資巨大。
劉牧白雖是親近之人,但現在向他張口,并不合適。冉晴如今執掌“美廚娘”產業,雖有資金在手,可這件事卻不能讓她們知曉。
其余諸者,這些年曾醫過之人,曾交下的各種社會關系,都不到一定情份,不能張這個口。
思來想去,身邊這些親近關系之中,也只有劉江龍有這個能力實力和財力,在這種情況下幫自己一把。
兩人初識,是由賈老爺子介紹引薦。雙方自命數運程而交,產生交集。
隨后雖然互相客氣相交,往來漸密,交情漸深。但只能算好友,雙方還不算知己摯友。
隨后,楚風離了蘇城,去晉城辦事。劉江龍派出人手,相幫楚風。
楚風當年在外,闖出滔天禍事。劉江龍讓手下的人留在晉城,隨時接應楚風,早早便已備下巨款,要送楚風暗中逃離境內……
人情往來,雙方相互了解漸深。
如此,便見了真心,見了實意。
交情,情義,便是你對我好,我對你更好,真心相交而來。
危難困急之時,所能想到,張口求助借錢或是尋求幫助的。那都是心中認定可以相托相求,摯友之人。
落魄艱難之時,思你所思,想你所未想到之處,顧你艱難種種,雪中送炭之人。那是真心待你,不離不棄的生死相交之人。
劉江龍懂這些男人間的情義道理,楚風知這些無言無聲相交情義。
所以,楚風但凡每次回到蘇城,都會去找劉江龍坐上一坐。兩人也不去什么高檔酒店,只是一壺酒,兩個人,三四小菜。
笑談別離各自趣事,相勸相訴各自難事哀腸。喝至酒酣處,暈暈醉醉,或嬉笑,或訴苦,或道兩地各忙,少顧了朋友兄弟相聚相思……
然后,分開別離,各忙各事。一年到頭,或是經年之間,見不到幾次面。
但遇到難事,對方知曉的第一時間,都會竭盡全力相助相幫,比拿自己的事情更為看重在意。
男人,朋友,兄弟之間的情義,毋需多言,各自明了心間。
兄弟朋友之間的事情,可快意恩仇。
可男女情長,卻將鐵骨錚錚,化為繞指繞,難斷難決。
楚風拿起手機,翻出舒詩的電話,看了許久,只等得屏幕的熒光黯淡漸至黑暗鎖屏。
他在黑暗中,沉默,猶豫,沉思了許久,再次將手機屏蔽點亮。手指放在舒詩的號碼上按下,又飛快掛斷,不敢讓電話響上半聲,恐驚擾了深夜入睡的舒詩,更不知如何張口,怎樣解釋,何種決斷……
又翻出清平叔和淑芝嬸嬸的電話號碼,糾結許久,不知怎樣和這兩位如父母般待自己的長輩們開口言說。
放下手機,看著身畔,寂靜無聲,躺在冰冷雪地上的女孩。
風雪凄舞,天寒地凍。
遮蓋在她身上的衣衫,被凍僵發硬。想要小心的向上遮掩一些,好讓她少受一些風雪侵寒……
入手之下,冰冰冷冷,如拉著一張鐵皮鐵片,為她遮寒風,擋雪舞。
這么薄的衣衫,被凍成冰塊似的冷物,怎么給她遮風擋寒,怎么讓她不受風雪之苦……
地上的雪,結成了冰。她傷口流出的血,被凍僵。她身上的衣物,冷冷硬硬。
她,沒有絲毫溫度,氣息。
“阿丑,莫離……”
楚風縮著身子,凍的發抖的手,輕輕拂去那些落在她臉龐上的雪花,柔情似水。
輕聲呢喃著,低頭看著近在咫尺,卻陰陽永隔的人兒。
想為她遮擋風雪,想暖熱她的身體帶給她溫暖,想給她訴說千言萬語……
太多太多,以前沒有和她一起做過的事情。
太多太多,以前未啟齒張口于她說出的話語。
如今,只留下無盡悔意遺憾。
“你不去找我,不胡思亂想著為我收斂尸骨,你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你一身所學,都是我教你的。我能出什么事嗎?你傻成這樣去尋我覓我,去戰場上找我尸骨?你知道那個西域人是什么來歷,何種恐怖修為嗎?你就傻的去和他拼命相斗……”
無人的凄夜,楚風守著莫離的尸身,喃喃囈語。
或自責,或質問,或愧疚,或悔恨……
時而愧疚低語,時而生氣質問,時而悲慟痛哭……
這一生,從未有哪一天,像今夜這般。
冷寒入骨,徹入心扉靈魂!
腦海深處,一遍又一遍的說著,這一切都是夢,這一切不是真實發生的。
可這夢,終未醒。
現實,一次又一次,殘酷無情的告訴自己。
這一切,是真的。
真實發生,無法挽回。
阿丑,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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