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映這話一出,在場的幾個老人臉色都是刷的一沉。
他們倒不是對崔子映發火,而是他們這個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又不愿意面對。
對運氣這種神乎其神的事,經歷得多的人總是更相信一些,更何況,這又是一個相信鬼神的世道。
以前,崔子軒為了娶姜宓為妻,他把她的種種神異之處,曾非常詳細的稟報過家族。因為姜宓靠福運扭轉命運的事不是發生了一次兩次,看到的人也不是一個二個,所以到了后來,幾乎所有知道的人都相信了她確實福運很旺。
而這么一個福運很旺的人,前腳被家族休棄出去,后腳家族就接連出事,再加上所出之事,原本運氣好的話完全可以避過。一時之間,廂房里的人難免不往那方面想了。
又過了一會,崔老夫人輕嘆一聲,開口道:“阿映,你出去。”
“是。”崔子映連忙應了一聲,躬身退了出去。
當崔子映站在廂房外,回頭看去時,眼中卻不無迷茫。她在想,崔氏千年世族,難道真的要山窮水盡了嗎?不然的話,怎么家族子弟死了那么多,現在好不容易擇到了明主,卻又出現金礦崩塌,家族日常花用將會不濟的現象?
崔子映還在這里尋思,對面卻是一陣歡笑聲傳來,她抬頭一看,卻見崔子月伴在幾個六宗女身邊,正言笑晏晏地向這邊走來。
崔子月心情顯得很好,她手里拈著一只玉雕出來,惟妙惟肖的鮮花,看到崔子映,崔子月把那鮮花朝自己發邊一戴,嘻嘻笑道:“阿映,你看我這牡丹與院子里開著的梅花比,哪個更美?”
崔子映朝她們見過禮后,面對快樂無憂的堂姐,她輕嘆一聲,隨口說道:“都美。”
“怎么是都美?明明是我這個更美。”崔子月嘻嘻一笑,轉頭朝著崔老夫人的廂房望了一眼,語氣輕快地說道:“阿映,祖母在里面嗎?我有一事想去問問她呢。”
崔子映沒好氣地回道:“祖母很忙,怕是沒有心情與你閑聊。”
“我這可不是閑聊。”崔子月得意地瞟了一眼有點羞色又有點期待的六宗女,嘻嘻樂道:“這不是那姜氏總算被休了嗎?我就是想問問祖母,她心中屬意誰做我的新嫂嫂。”自然,崔子月口中的這個“新嫂嫂”,指的是崔子軒的正妻。
崔子映這時陡然記起,最開始姜宓離家出走時,家族是下了噤口令的,可一來姜宓離家的時間太久,二來崔子月有幾次與這幾個六宗女通信,都在話里話外有暗示,所以那消息到底是沒有瞞住。若不是那事叫這些旁人知道了,這次發現徐二就是姜宓后,家族怎么會迫于形勢不得不替哥哥休妻?
想到這里,崔子映對崔子月便惱火起來,她黑著一張臉冷冷說道:“你有本事你就現在去問!”聲音一落,她也不管崔子月瞪大的眼,衣袖一甩轉身就走。
崔子月怔怔地目送著崔子映離去,半晌后,她委屈的扁了扁嘴,氣悶地說道:“阿映做什么這么大的火?那姜氏有什么了不得的,她這還死心塌地了?”
一側,幾個六宗女臉色也是不好,崔子映是她們正宗的小姑子,小姑子不樂意她們,只樂意那個被休的姜氏,這事放在誰身上誰都不舒服。
廂房中,崔老夫人正與幾個崔氏族老在議事。
他們先是議了一會家族里發生的大小事,沉默半晌后,還是崔老夫人率先開口,終是把話題轉到了昨晚上發生的兩件大事上。
閉著雙眼,崔老夫人疲憊不堪地說道:“福運一事向來虛無飄渺,卻也是寧可信其有,依老身看來,這尋回姜氏一事還是當務之急。”
旁邊,一個族老黑著臉冷冷說道:“老夫卻不信,我博陵崔氏千年積累的福運,居然抵不過一個婦人的!”
這事不止是他不信,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信。
可他們不信又能怎樣?如今五姓七宗日薄西山,他們做為最強的一支也是人丁凋零,現在更是剛到后周,就出現他們博陵崔氏在后周境內唯一一座金礦崩塌的事,且不說以后家族的花銷如何解決,光是說這兆頭便不吉利到了極點啊!
想到這里,幾個族老都有一種凄涼之感。可以說,之前崔子軒完美地打了那場勝仗,幫家族擇定了明主時有多快樂,他們現在就有多不安。這后周畢竟還是諸國之一,柴榮也還沒有成為天下共主。他們剛到后周就發生這樣的事,是不是表示他們的這次政治投資依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胡亂尋思了一會,一位年紀最長的族老開口了,他啞聲道:“把姜氏找回來吧。”
他這話一出,便代表這點成為共識,幾位族老都點了點頭。
突然的,崔老夫人對崔子月遷怒起來,她恨恨說道:“若不是當初子月把姜氏離家出走的消息透露給那幾個妾室,也就沒有了昨日她們借勢相逼之事。子月這丫頭為了討好這幾個女人,家族里三令五禁不許說出去的事她也隨口就說!要不是看在族里的嫡系實在不多了,老身真恨不得關她三五個月的!”
要知道,崔子月的親生母親崔五夫人就在一側,崔五夫人萬萬沒有想到幾位長者聊著聊著,事情會扯到自己女兒身上,頓時她的臉色一白。
這時,一個族老開了口,他斷然說道:“家有家法族有族規,不管情況如何,在沒有經過家族允許的情況下崔子月便把消息隨意外泄,不拘什么時候都應該被罰!”
說到這里,那族老重重閉了雙眼,沉聲說道:“一開春我們便派出使者,向后周國主柴榮請求聯姻一事,崔子月,便去柴榮那里當一個妃子吧!”
這個族老的聲音一落,崔五夫人便是嚇了一跳,她連忙離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求道:“九叔……”
另一個年紀較長的族老搖了搖頭,他制止了崔五夫人再開口,點頭說道:“有高士算過,天下共主必定出自中原。我看后周國主柴榮不錯。雖說放在以前,子月便是做柴榮的皇后我們也是不肯的。不過時移世易,現在也是我們舍下身段的時候了,子月這事就這么說定了!”
幾乎是這個族老的聲音一落,崔五夫人便軟倒在地。轉眼崔五夫人想到了崔子軒,精神又是一振。
早在前兩年,崔子軒便曾經放過話,他的妹妹一定要嫁如意郎君,不會用來聯姻。崔五夫人期待地想道:能夠讓幾位族老改變主意的只有崔子軒了。
可是,崔五夫人剛剛想到這里,轉眼又想到正是自己的女兒害得崔子軒失了愛妻,只怕……
越是想,崔五夫人便越是絕望,見到她淚眼汪汪的,一側,崔老夫人黑著臉沒好氣地低喝道:“擺出這個鬼樣子做什么?你生的女兒犯下這么大的錯,家族一沒有殺她二沒有讓她去修道念佛,不過是讓她嫁個人,這有什么好傷心的?”說到這里,崔老夫人手一擺,連聲喝道:“滾出去滾出去!省得站在這里礙老身的眼!”
于是,崔五夫人便這樣被趕了出來。
崔五夫人出來時,崔子月正與幾個六宗女圍在一起說說笑笑著,遠遠看到她們那笑成一團的情景,崔五夫人暗暗惱道:家族出了這么大的事,她們還樂成這樣!
轉眼,崔五夫人又想道:子月這孩子確實是欠教訓,這五個六宗女只要還沒有進門便都是外人,她整日的把心神放在這些外人身上,為了討好她們連家族里下令封了口的事也隨意泄露,也怪不得幾個長輩遷怒于她!
就在這時,一個護衛快步跑來,那護衛一直沖入崔老夫人的廂房,見到崔老夫人,他單膝跪地大聲稟道:“老夫人,我家公子平安回來了!”
這護衛正是崔子軒的貼身護衛,自然,他口中的公子就是崔子軒了!
要是以往,崔老夫人聽到崔子軒平安回來,自是欣喜若狂,可這一次她卻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在那護衛詫異地抬頭看來時,崔老夫人閉了閉眼,她沉聲下令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幾乎是那個護衛一退下,崔老夫人便命令道:“來人。”
幾個護衛走了進來。
崔老夫人命令道:“子軒馬上就要進城了。去把十九的護衛叫來,讓他第一時間出城去向軒兒稟報他十九叔遇難一事!”
“是。”一個護衛退了出去。
那個護衛一走,崔老夫人又命令道:“去找到徐州金礦的主事,讓他在軒兒出現在府門口時去見軒兒,向他稟報金礦崩塌一事!”
又一個護衛領命后退了出去。
接著,崔老夫人叫來貼身的婢婦,啞聲再道:“等軒兒進了門,你就告訴他,我的頭風這次頻頻發作,大夫說了,如再不靜養,只怕于壽算有礙。”
于是,那個婢婦也領命退下了。
直到這時,崔老夫人才下第四道命令,她蒼老疲憊地說道:“通知下去,休掉姜氏一事誰也不許透露給軒兒聽。這事,由我這個祖母親口向他說!”
幾個族老站在一旁,他們把崔老夫人的四道命令都聽到了耳中。一時之間,幾個老人暗暗點頭,同時用贊賞的目光看向崔老夫人。
以崔子軒對那姜氏的重視,要是他冒冒然聽到家族趁他不在,把他的婦人休棄了,只怕會發雷霆之怒,處理得不好,他從此對家族離心離德也有可能。
而崔老夫人這一計,卻先是用族中子弟之死令得崔子軒悲傷,再用金礦崩塌一事讓他憂心家族的生計,再用親祖母的病增加崔子軒的心里負擔。再在這種情況下,由他那身患重疾的親祖母道出姜氏被休一事,想來崔子軒在這重重壓力之下,在這家族生死存亡,至親之人將要不幸的時候,他也無心為他個人的小事而太過憂憤。
幾個族老對崔老夫人的處理很滿意,他們滿足離去。可崔老夫人卻望著窗外蕭瑟的景色漸漸紅了眼眶。
她無力的扶著婢女的手,暗暗想道:可憐我的軒兒,從小便被逼著承擔這千斤重擔。老身原本想過,我的軒兒如此辛苦,在個人事上,怎么也得寵縱他一二。可這次怎么就犯糊涂了,任由他們這樣匆忙就處理了姜氏?
想到這里,崔老夫人突然對那幾個逼得自己進退兩難的六宗女厭惡起來。正好這時,崔子月甜甜的聲音從外面響起,“祖母,你在里面嗎?我和幾位姐姐想進來看看你……”
不等崔子月的話說完,廂房中,崔老夫人已無法掩飾厭惡的,含著怒意的喝道:“不見!”(未完待續。)愛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