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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場外，劉晨即將離開時看到了兩個老人在燒紙錢，滿臉悲痛的神色。
蔣曉琦嘆了口氣說：“這是程偉華的父母。”
“程偉華怎么了？”
劉晨并不知道，蔣曉琦大致說了一遍，不勝唏噓，他還記得那個高談論闊的少年，充滿理想，很有想法，心里一時很難受。
蔣曉琦道：“擺渡獨霸華夏市場之后，有些事情很肆無忌憚，都是法律的空子，也沒人管得了，其實，若不是劉總您，擺渡也不可能完全占據華夏市場。”
“什么？”
劉晨這兩年并未太在意擺渡。
“我跟曹蓉討論過，因為霸機內置了擺渡搜索，隨著霸機風靡，擺渡占據了移動搜索市場，谷歌自然無法競爭，最后只好推出華夏市場，一家獨大，又早在美國上市，自然利益為先，股價可漲幅很大呢。”
“這么說來，還是我當時的一年疏忽放出了一只魔鬼。”劉晨面色嚴肅地說，皺了皺眉。
“劉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蔣曉琦自覺失言。
在劉晨面前，那股強大的壓迫感，還是讓蔣曉琦很不自在，總是會很緊張。
如果是我放出的魔鬼，那我就要負責再關回去。
三天，劉晨消失了三天。
劉晨回去后，詢問金冬兒交代事情的辦理情況，金冬兒得意道：“在網絡上，就沒有我搞不定的事，都到江海安排住下了，你什么時候見？”
那就盡快吧。
第一個曾在擺渡營銷過。
“我曾將使用擺渡關鍵詞廣告推廣了年之久，對擺渡有自己的理解。006年我們的新公司也開通了擺渡關鍵詞廣告，后來因沒有任何廣告效果，超過1個月因沒有續費被強制封號。”
劉晨不是一個偏聽偏信的人，他要實事求是的調查。
“關于擺渡和谷歌，你怎么看？”
“擺渡沒有谷歌的強力競爭，對待廣告客戶已經極度地囂張，我們即使在銀行開設銀行賬戶，也不會因沒錢，賬號被強制關閉。”
接待了幾個曾在網絡上發帖痛罵擺渡的網友之后，劉晨揉了揉眉心。
問金冬兒，“你怎么看？”
“不作惡，是谷歌的企業宗旨，擺渡對外宣稱的宗旨是：一個偉大的企業；讓人們最平等、便捷地獲取信息，找到所求。但依然被外界稱為：金錢至上、唯利是圖。擺渡的企業宗旨也可以看出僅僅是口號式的，和為民服務、為國爭光、舍己為人等國家式口號沒啥本質的區別。”
“繼續，有更細節的對比嗎？”
“谷歌以自然搜索結果排名展示為主，廣告展示為輔；擺渡以廣告展示和自己的產品展示為主，自然搜索結果排名為輔。這一被業內廣為詬病。”
“嗯。”劉晨聽著邊記錄重。
“谷歌追求大小公司的均衡發展；擺渡引入蜂巢系統，致使小企業或盈利薄的企業無發展的機會，從而助推大公司和盈利豐厚的坑蒙拐騙的企業獲得高速發展。”
“谷歌以自己的魅力吸引廣告客戶；而擺渡采取暴力方式主動攻擊客戶，即采取輪番電話轟炸廣告主，最終因不堪其擾無奈成為擺渡客戶。”
劉晨聽完說：“光是這些還不夠，弄個招聘會，挑選幾個從擺渡離職的工程師，我想再聽聽。”
GB雖然從未標榜是多么龐大的公司，但是在華夏名校學霸之間流傳非常廣，學霸們口中最想去的地方第一名，一旦發布招聘，那都是學霸和技術宅的盛宴，沸騰。
一位西裝筆挺的青年人走了進來，很顯然他能得到面試機會也很詫異，準備得非常充分，從里到外都是一絲不茍。
GB一直都有盲面的傳統。
劉晨說：“介紹下你自己。”
“面試官好，我曾在擺渡工作過一段時間，就職于擺渡某直銷分公司，任客服崗位，現已從擺渡離職。”
“說一說你所知道的擺渡公司，不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好話，如果擺渡那么好，我相信你就不會離職了。”
“我眼中的擺渡是一家對客戶非常不友好，唯利是圖，為了錢不擇手段，毫無節操可言的公司。可以說整個擺渡直銷體系的主流價值觀都是扭曲的。擺渡總公司對于直銷分公司及其員工的考核指標主要是客戶的消費完成率，為了錢，基本是沒有一道德底線。”
劉晨和金冬兒對看一眼，金冬兒道：“當然，也不用為了取悅我們而刻意詆毀，那樣也會對你不利。”
年輕人急了，忙道：“您放心，我自認為還算有良知，所以覺得有必要說出一自己所知道的不那么光彩的一些東西。當然，所有的信息都只限于擺渡直銷體系，也是直接能夠接觸擺渡廣告投放的部門，了解最多推廣內幕的部門。”
“繼續說下去。”
“一切都是為了業績。”年輕人說到此，也有激憤了，想象得到內心的刻骨銘心，“員工及管理層為了業績，明知客戶是做假機票、火車票，照樣給客戶開綠燈，內部的監察部門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曾經我所在的分公司就有一個假機票戶，一天在擺渡消費萬元，分公司總監和監察部門都知道客戶是做網絡詐騙的，照樣推廣了個月。”
“而且更加無底線的是某個假車票的客戶被監察查到拒戶之后，所在部門經理主動聯系詐騙的客戶，協助他換資質在擺渡繼續開戶，繼續危害社會，前后總共開了6個之多。最最極品的是，全公司知道手段不干凈，居然還讓這種小人在總結會上分享成功的經驗，他們自己還覺得自己很厲害，非常自豪。價值觀之扭曲，從高層到員工，全部都是。”
劉晨面色沉靜，“所以你受不了內心的譴責離職？還有其他的情況嗎？詳細說說。”
小青年心中暗暗得意，看來說的方向正確，他也沒說謊，繼續道：“對客戶不友好，體現的地方就更多了。比方說，為了業績擊客戶廣告，因為完成不了當天的消費任務，經常整個部門建一個群，把客戶的關鍵詞發出來，輪流擊，沒有一基本的職業道德。很多客戶不懂后臺，都是客戶在幫忙管理，消費不出去怎么辦，調匹配，私自調整移動比例，多少創業的小公司就死在了他們的手上。”
“當然上面說的還只是基層的小領導，小員工。公司做決策的上層也沒有高尚到哪里去，突然開放了一個新的匹配模式，默認就開啟了，客戶的消費突然之間就增多了，連自己的員工都不知道。以前廣告和正常搜索結果好歹還是分開的，現在搜索和廣告都混到一起，基本首屏都是廣告。這就是所謂的擺渡的商業產品經理做出來的產品，一切向錢看。”
劉晨沉默不語，擺渡可是華夏號稱最高科技含量的互聯網公司，與谷歌起步相同，05年就在美國上市，被資本綁架的后果就是不惜一切創造華麗的報表嗎？
金冬兒都生氣了，怒道：“繼續說。”
“說到擺渡的無節操，前段時間擺渡推廣本地直通車的手段真是體現的淋漓盡致。各地分公司為了做出好看的數據給總部交差，整個直銷分公司，從總監，到經理，專門組織員工私自修改客戶密碼，用客戶權限進去后臺給客戶開通本地直通車，還專門培訓被客戶發現之后的應對話術。反正營業執照之類的資質后臺已經有了，沒經過允許拿來用，門頭照片就靠PS，整個公司有組織的造假，不是一兩個員工的個人行為。”
“就沒有客戶投訴嗎？”
“投訴？呵，當然沒有用，客戶推廣的物料是有審核規則，但是實際情況呢？賣假表的不可以推廣高仿手表之類的詞，但是推廣精仿手表就給你過。擺渡的技術是可以屏蔽關鍵詞，很多詞后臺都審核不通過，但是呢？”
青年說著也激動起來，大聲道：“賭博之類的詞，擺渡系統就是沒有屏蔽，有些不法份子，乘著客服不注意，添加了賭博相關的物料，系統照樣可以審核通過，然后消費一大筆錢，接著監察部門查到，處罰客服，公司還對外表示我們是不可以推廣賭博等違法的業務的。明明你就可以從源頭通過技術解決的問題，就是故意留個漏洞，錢讓公司賺，鍋讓員工背，不要臉。”
不待劉晨和金冬兒發問，小青年就繼續說道：“還有，擺渡可以人為控制流量大小。哪天嫌錢賺的太少，后臺搞小動作，本來不會觸發廣告的搜索詞也展現廣告。這可不是針對一兩個客戶，而是幾個行業或者全行業的。這也就是為什么有的客戶有疑問怎么有段時間怎么突然消費增多了，卻沒有效果。基本的商業道德呢？”
“當然擺渡惡心的地方遠不止這些，擺渡負責開戶的銷售部門的某些手段只會更加高明，這個我也不好細說，畢竟沒有親身待過那個部門，不足以闡述其中的精彩。總歸，稍微有良知的人在擺渡的直銷體系基本都待不久。”
劉晨一直在沉思，突然問道：“你覺得在華夏擺渡是否可以被取代？能否杜絕？”
小青年嘆了口氣，道：“曾經有個客戶說過，不做擺渡是等死，做擺渡是找死，我從擺渡離職之后也有接觸其他的網絡推廣渠道，不得不承認，搜索對于網絡推廣來說精準度是非常高的，導致很多客戶離不開擺渡，包括很多萬惡的假藥、醫院，所以擺渡短時間內不可能倒閉。”
“單靠網民的抵制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根源還是在于壟斷，幾乎為0的犯罪成本，人性本惡，沒有足夠的法律制度約束，只要利益足夠大，道德起不到任何約束作用。”
劉晨又問道：“所以，你覺得擺渡能夠長期存在？這種完全以賺錢為模式的作惡也解決不了。”
小青年搖了搖頭，“難。”
“回去等消息吧。”
劉晨和金冬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金冬兒極為生氣，道：“太不要臉了。”
“技術本沒有罪，但是擺渡卻縱容技術被拿來作惡。為了錢，麻木不仁，縱容別人作惡，這就是擺渡最大的原罪。”
對于一個大商業帝國的掌舵者，劉晨有著超乎尋常的理智，他并未生氣或憤怒，不管遇到什么問題，他都第一時間去想如何解決。
實際上，擺渡的搜索業務與GB系下屬的各大科技公司并不存在競爭，原本劉晨完全可以視而不見。
可心里有根弦就是過不了那一關。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是一句空話。
當你完全從財務的枷鎖中解放出來，當你站在更高的高度，近乎一種本能就是自己能否讓這世間變得稍微美好一些。
劉晨淡淡地說道：“這是一個銷售人員，所說難免有些失真，再聽聽下一個技術人員怎么說。”
下面一位是評聘技術崗，穿著干凈整潔，就沒有剛才那位的西裝筆挺，人也顯得有些靦腆。
“面試官好，我叫尸然。”
“這個姓很特別，很少見。”
“是的，只有我老家那一片比較集中，我在外闖蕩多年都沒遇到過。”
“你從擺渡產品部跳槽出來？為什么？”
尸然抿了抿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金冬兒是急性子，都要開罵了。
劉晨說道：“無從說起，就從你進入擺渡時說起吧，我想聽聽你的經歷。”
“進入擺渡時我得到一張工牌，它的背面寫著：讓人們最便捷地獲取信息，找到所求。入職時，培訓師沒做那些沒用的洗腦的培訓，只介紹下擺渡的這句使命，以及公司的歷史，非常輕松和簡單，對于我這種剛從校園踏入社會的學生來說，擺渡的這種見面禮，真有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那時感嘆，互聯網行業真是希望之地。”
劉晨也笑道：“聽起來好像剛追求到漂亮的女孩子一樣。”
尸然尷尬第笑了笑，了頭，“是有像，但這種美妙的感受沒有持續多久，隨著擺渡打敗谷歌，公司業務戰略層面趨于懈怠，后來被其他搜索的迎面一擊又使得擺渡亂了陣腳。自那時起，這家公司先天的不足和原罪，越來越多的在具體工作中體現出來。”
有意思了，劉晨還是更愿意跟技術人員交流，沒那么多花花腸子，問道：“我聽說，在擺渡內部，用戶產品部門和商業產品部門是相對獨立的兩套體系，對此你怎么看？”
“這種劃分也許是出于好意，也就是希望用戶產品部門能夠真正拋開金錢利益的考量，專注考慮用戶體驗和用戶利益。然而，設計初衷是一回事，實際效果是另一回事。”
說到劉晨最想聽的內容了。
“請繼續。”
“用戶產品團隊，事實上挺有使命感的，其中不乏清北、江大畢業的高材生，也不乏江湖上各路出身神奇的聰明人、世外高人，您也知道，擺渡的搜索結果由頭部的付費推廣信息和下面的自然搜索結果組成。自然搜索結果理論上和金錢無關，也是用戶產品部堅守的底線。”
金冬兒搶先道：“你就是用戶產品部，自賣自夸嗎？”
尸然一聽這話很傲氣道：“須知，用戶產品部擁有對網站的生殺大權，但理論上都是以網站本身的價值和規范性為準，外界有時傳言網站要給擺渡保護費，否則就會被干掉，其實這對用戶產品部來說完全屬于不該背的鍋，因為并不存在這樣的機制。可能也是因為有一些銷售采用這種惡劣的說辭，不明不白背了鍋的用戶產品部的員工，在遇到商業產品損害用戶的情形時，非常希望能讓商業產品部糾正錯誤，維護擺渡的良好形象。”
“就你而言，用戶產品部擁有很大的發言權，可為何商業產品部逐漸占據主導？”
尸然嘆了口氣，“花錢的總是拗不過賺錢的，用戶產品部的話語權因為一些初創時期大佬的離開也漸漸喪失話語權，擺渡又面臨轉型和收入的壓力，需要漂亮的財報支撐股價，內部越來越對商業產品部的所作所為亮綠燈，甚至對一些高風險問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曾經還有情懷抗爭的人，越來越顯得微不足道。”
這句話說到核心。
金冬兒嗔道：“按你這么說，用戶產品部一錯都沒有嘍。”
“也不盡然，用戶產品部也不是全然沒有過錯，說過錯有過度，或者可以說，搜索引擎的核心產品方法論，使得產品人員很難找到虛假信息的真正解決之道。事實上，搜索引擎就難免有虛假信息，無論是擺渡還是谷歌，機器算法只能解決大面的問題，剩下的部分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成本監管，并且收效并不會太好，而國內的互聯網信息環境相對比較惡劣，這件事情就很難辦好。”
說得很客觀而中肯。
“產品決策中，最重要的是要考慮投入產出比，要根據收益列出需求的緊急程度。擺渡每天響應搜索次數在數億以上量級，而企業的技術開發和運營資源是有限的，關系到產品生死存亡但不一定在直觀感知上顯性的問題又很多。”
金冬兒一吐舌頭，對著劉晨小聲道：“說得什么亂七八糟的，技術宅表達能力就是差。”
劉晨一笑，專心聽尸然講。
“像虛假信息這種問題，處于一種長期來說中等重要但不是最緊急，但單個問題解決優先級較高的存在，難以得到系統性的解決，畢竟客觀來說，真正產生危害的信息，在所有搜索行為中的占比，不是特別高。”
“談談搜索引擎業界的避風港原則。”
尸然道：“避風港原則就是說搜索引擎對信息不是負有無限責任，畢竟搜索引擎不是信息的直接生產者，而是出現問題及時整改即可，谷歌在美國也是這么承擔法律責任的，擺渡在這方面大體上一致，可能稍微寬松，也正是因為有這種現實存在，擺渡在設計產品時，不可能做到對虛假信息真正上心。”
在面試完幾位從擺渡離職的應聘者之后，劉晨大致心里有數。
擺渡在搜索業務上，常年維持在較高的利潤率水平，如果真打算要把虛假信息等問題，用人工的方式審核好，所需花費的成本，又會使利潤率極具下降。
劉晨論斷，最關鍵的問題不是出自一線，而是出自擺渡的最高管理決策層，也就是總裁和副總裁們，其中的核心又是CEO李因洪本人，從這些離職員工所說的只言片語看來，李因洪是一個很自負的人，很難聽進去批評意見。
即便如此，劉晨還是決定跟李因洪見一面，好好談一談，畢竟擺渡是華夏互聯網行業的龍頭，在企鵝沒有微信沒跟上移動互聯網時代，阿里寶在跟霸電商競爭失敗后，擺渡是當之無愧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