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紅妝（八）
第六章紅妝（八）
第六章紅妝（八）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禮官馮吉扯開嗓子，將最后一句話故意拉得余音繞梁。
兩群丫鬟和仆婦立刻一擁而，丟下新郎官鄭子明，將兩位新婦分頭送入后宅，腳步整齊急促，仿佛唯恐自己這一隊落在另外一隊身后。
鄭子明轉身欲追過去調節，卻被馮吉當場攔了下來。緊跟著，哄鬧聲和祝福聲響徹成了一片。柴榮、趙匡胤、韓重赟、楊光義、潘美、李順兒等一眾兄弟，帶領著若干軍少年，喊得尤為賣力，仿佛根本沒看到皇帝郭威和一眾道賀大臣的存在。
郭威乃是大頭兵出身，對繁縟節原本不怎么感興趣。見酒宴已經開始，干脆不待鄭子明前招呼，主動出擊，找到鄭仁誨、王峻、王殷等一干老兄弟，開始推杯換盞。
如此一來，大堂內的氣氛頓時愈發活躍。幾乎所有人都抓起了酒盞，開始鯨吞虹吸。
“嗯，有點兒意思！”坐在大堂最核心處一個獨席，樞密副使馮道舉起酒盞抿了抿，瞇縫著眼看著那一群起哄的賓客，臉浮起一團神秘的微笑。
皇帝親自下旨，賜鎮翼節度使鄭子明與澤潞節度使常思愛女常婉瑩、陶家莊義民之女陶三春同時完婚，不光在本朝，恐怕再向前逆推三代，也是一份罕見的創舉。算是給足了鄭子明和常克功二人面子，同時也清楚地向外界表達出了一種態度，朝廷不會虧待有功之臣，但也不會再像前面幾朝那樣，容忍藩鎮們繼續做大。識趣者，趕緊效仿鄭子明，將掌控的地盤和兵馬交一部分出來，良田美宅還是金銀珠寶，朝廷隨著你挑。如果不識趣的話，哼哼，咱們這位大周天子可是一刀一槍從普通小兵打來的，眼下正值年富力強，想要收拾誰，根本不用考慮什么陰謀詭計，直接可以帶著十萬大軍登門拜訪！
而朝武這幾天的表現，也非常令人玩味。不論以往與鄭子明關系親疏遠近，幾乎全都有賀禮送過來。包括一直與之不對付的王峻，包括最近因為從龍之功，地盤和兵馬都急劇擴大的王殷，還包括符彥卿、高行周，以及若干大大小小的兵頭……
若說這些人已經看清了形勢，準備效仿鄭子明，自剪羽翼，以兵權和地盤換取良田美宅，馮道是一百二十個不信。跟這群老兵痞打了一輩子交道，他清楚地了解其絕大多數人的心思。官職高低對這群人來說并不重要，朝廷是否信任，對他們來說也不重要。只要手的兵馬足夠令朝廷投鼠忌器，他們回到自己的地盤，是小一號的土皇帝。看哪座宅院隨時可以搶了搬進去住，看那片田產可以直接命令田主雙手奉，才不稀罕朝廷所賜那仨瓜倆棗!
但以目前態勢，那群兵痞，也沒膽子公開與朝廷唱反調。且不說郭威這尊大佛，足以令鬼魅魍魎望而生畏。看今天幫助鄭子明迎親和宴客的那群后生晚輩，皇帝陛下的義子柴榮，新晉的節度使趙匡胤，常思的女婿韓重赟，澤州馬軍指揮使楊光義，還有王政忠、劉慶義、潘美、陶大春等等，個個聲名赫赫，武雙全。真的跟老一輩兵痞們沙場爭鋒，誰生誰死，未必可知！
而這，還只是眼前的局面。作為屹立數朝的不倒翁，馮道即便是用腳指頭去想，也能推測出五到十年之后，當一眾少壯將領成長起來，朝堂會是如何模樣。而屆時郭威不過才五十六七，算不老邁。只要坐鎮汴梁，給與自家兒子柴榮和一眾少壯將領足夠的支持。放眼天下，哪個諸侯還敢興風作浪？
那將是怎樣的一個局面？想想，馮道激動得手都發抖。大唐盛世由何而來？不是虎狼之師俱歸樞，而朝廷的政令暢通無阻么？一旦原的各方勢力都被朝廷壓服，郭威將所有力量擰成一股繩，南征荊楚，北伐契丹，又怎么可能是一句空話？而自己如果真的能參與其，后世著史，誰又敢說長樂老子歷仕多朝厚顏無恥。誰敢忘記長樂老兒忍辱負重，最終輔佐圣主，重整河山之功？
“連冠軍侯都一次娶了兩個，陛下春秋正盛，何必苦著自己？不如早立正宮，廣納妃嬪，若是能誕下鳳子龍孫，也好讓太子殿下多幾個幫手！”正想得熱血澎湃之時，忽然，又一道低低的聲音，針一般刺進了馮道的耳朵。
“誰？誰這么惡毒？”手臂又是一哆嗦，饒是涵養功夫高，馮道也差點兒將面前矮幾推翻在地。
大周朝前面數朝的另外一大優勢便在于，郭威膝下只剩下了柴榮這么一個繼承人。而柴榮自身又得到了趙匡胤、鄭子明、張永德，甚至高懷德、符昭序等少壯派將領的全力擁戴。父子兩個齊心協力，對內對外都能戰無不勝。
若是郭威再有了親生兒子，并且因為舔犢情重，起了廢立之心，那大周朝即將面對的驚濤駭浪，也絕對會是前面數朝的十倍！剛剛出現的太平盛世希望，又將被徹底掐滅。而自己，長樂老兒馮某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洗清別人潑在自己身的污水！
想到這兒，馮道心的憤怒立刻無法掩飾。抓起酒盞，想砸向正在給郭威出餿主意的那個佞人。然而，待看清了此人的面目，他的胳膊再度僵了僵，有股冷氣從腳底直接竄了頭頂。
是王峻，還有王殷，還有范質，王溥，以及若干在郭威起兵之時，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故舊老臣。與他們幾個相，自己像風殘燭對了正午的烈日，根本沒有出現的必要！
怎么辦？郭威才五十出頭，怎么可能拒絕得了，“廣種多收”和延續血脈的誘惑？而身為臣子，這個節骨眼兒，怎么可能跳起來說：陛下，請你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不要再娶新的老婆，請心甘情愿斷地選擇子絕孫？！
前后不過短短幾個剎那，已經有冷汗從馮道額頭淌了下來。一滴，一滴，又是一滴，砸在酒盞里，濺起漣漪串串。
他想向柴榮示警，讓柴榮自己來化解眼前危局。然而，目光在大堂里掃來掃去，卻發現柴榮正帶著趙匡胤和高懷德兩個，替鄭子明擋酒，喝得不亦樂乎，根本無暇分心他顧。他又迅速將目光轉向自家兒子馮吉，希望兒子能過來幫自己出個主意，卻又驚愕的發現，馮吉、符昭序和潘美三人勾肩搭背，喝得正是熱鬧，根本沒功夫多看他這個苦命的老父親一眼。
阻止不了，順勢而為。倒向實力最強的一方，避免血光之災。管他亂世還是盛世，自家人生存才是第一。多年來奉行的處世之道，迅速幫長樂老兒馮道做出了決斷。無論他這一刻，心里是否疼得宛若刀絞。
迅速站起身，馮道捧著琉璃盞，準備加入勸說郭威立后和納妃的隊伍。在此時，他卻聽到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秀峰，盛之、素，你們的意思朕懂。也感謝你們為了朕如此費心。然而郭某當年還是大頭兵時，柴氏肯不顧其家人勸阻果斷下嫁，如今郭某走運被推了皇位，不能把皇后的位置封給別人。那樣做，太壞良心。朕怕半夜睡不著覺！有些話，不要再說了，朕這輩子，只會有柴氏一個皇后，絕不另立。至于廣納妃嬪，朕今年都五十多了，別學某些不爭氣的家伙，豁出老臉去禍害別人家黃花大閨女了！平素力不從心不說，待朕死后，人家也三十出頭，下半輩子，孤燈苦影，該如何去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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