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馬!”剎那間,鄭子明的汗毛根根倒豎。本能地發出一聲叫喊,脊背和胯骨同時斜向發力,蹬里藏身。
“噗噗噗!”羽箭射入肉體的聲音連綿不絕,緊跟著,便是人的慘叫和戰馬的悲鳴,“啊——”“娘咧——”“嗯哼哼哼哼——”
“棄馬!取弓箭和兵器,進右側民宅!”搶在坐騎倒下之前,鄭子明單膝墜地,隨即身體向右側快速翻滾,“先進民宅躲避弓箭,然后再想辦法反擊!”
“棄馬,取弓箭和兵器,進右側民宅!”
“棄馬,取弓箭和兵器,進右側民宅!”
“棄馬,取弓箭和兵器,進……”
四周圍,響起一片低沉的呼應聲。所有沒有當場蒙難的親兵,無論身上有傷沒傷,只要還能爬得起來,全都一邊重復著,一邊果斷朝著官道右側的民宅撤去。
又一排羽箭凌空飛至,將已經倒地的戰馬,射得渾身上下血光亂冒。然而對于人員的殺傷,卻遠不如上一輪。
除了重金禮聘來的長史范正之外,鄭子明和他身邊的這群弟兄個個都是戰場上的生存高手。不用通過大腦指示,身體在快速移動過程當中,就會本能地改變方向和高度,忽左忽右,起伏不定,令偷襲者根本沒辦法瞄準。
而能瞞過滄州軍的哨卡,潛伏到縣城門口行刺的死士,數量也不可能太多。倉促間射出的羽箭,也做不到覆蓋整個區域。于是乎,刺客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鄭子明將一位老儒夾在腋窩之下,連續幾個翻滾便不見了蹤影。
“娘咧——”
“有刺客——”
“快跑啊!”
“別殺我,別殺我!”
“饒命——”
到了此時,擁擠在城門附近打算一睹防御使大人真容的眾多百姓,才終于從震驚中緩過了神。嘴里發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慘叫,撒腿就跑。
“殺鄭子明!”“殺鄭子明!”“殺鄭子明,為民除害!”刺客們連續兩輪冷箭未能建功,也都紅了眼。一邊奮力朝鄭子明等人先前消失的位置匯聚,一邊舉起鋼刀朝著周圍的無辜百姓亂砍。
。“啊——”“饒命——!”“好漢爺爺饒命!”看熱鬧的百姓們,哪里是這群兇神惡煞的對手?轉眼間,就被殺了個血流成河。有的人跪地求饒,被沖過來的刺客毫不猶豫殺死。有的人慌不擇路,掉頭逃命,被刺客們像趕羊一樣,趕向了官道右邊的民宅。
鄭子明的親兵手里也有弓箭,躲在民宅的院墻后負隅頑抗,會給刺客們造成極大的麻煩。所以,缺乏攻堅器械的刺客們,果斷選擇了驅趕百姓為先鋒。
對于他們來說,滄州的百姓都是工具,死掉多少都無所謂。而對于鄭子明這個滄州防御使來說,放箭誤傷了百姓,就等同于蓄意謀殺自己治下子民。
這一招果然有效,幾名滄州親兵從低矮的院墻后引弓待發,卻因為顧忌誤殺百姓,又重新松開了弓弦。另外幾名滄州親兵,好不容易瞄準了目標,羽箭在飛行過程中,卻被慌不擇路的百姓擋了個正著,除了凄厲的慘叫生之外,一無所獲。
“鄭子明在此,有種就放馬過來!”眼看著百姓們已經與院墻近在咫尺,一個四敞大開的門洞口,忽然閃出了鄭子明的面孔。只見他,猛地揮了一下右臂。半截土磚掛著風聲騰空而起,越過四五名無辜百姓,將躲在后面的一個刺客,砸了個滿臉開花。
“鄭子明在這——”“殺鄭子明!”“殺鄭子明!”“殺鄭子明,為民除害!”眾刺客頓時又找到了暗殺目標,丟開百姓,一擁而上。
迎接他們的,是兩扇老榆木門板。又厚又重,將沖在最前面的兩名刺客砸了個四腳朝天。待其余刺客撞開門板,再沖進院子內,鄭子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只留下了幾塊剛剛從院墻上掰下來的土坯,和一根折斷的門閂。
“在那兒,在那,姓鄭的在那兒!”院子外,又響起了興奮的叫喊。卻是沒來得及沖入門內的那些刺客,看到了鄭子明敏捷的身影。
刺客頭目聞聽,頓時信心又起。轉身沖出院子外,帶隊朝著同伙指點的方向猛追。幾塊土磚接連飛至,將他身邊的同伙放倒了兩三個。潘美、鄭子明、還有另外幾名親兵,身影在不遠處的院墻上出現,居高臨下,用泥磚瞄著刺客們的腦袋猛拍。
“放箭,放箭射!射死他們,不要活口!”刺客頭目氣得火冒三丈,揮舞著鋼刀大喊大叫。更多的刺客聚攏上前,開弓放箭。鄭子明和潘美等人迅速翻下院墻,搶在羽箭落下之前,銷聲匿跡。
“殺鄭子明!”“殺鄭子明!”“殺鄭子明,為民除害!”刺客們在羽箭的掩護下,吶喊著沖進院子,卻再度失去了目標。
不多時,鄭子明和潘美等人,再度出現于不遠處的房頂,用磚頭和瓦塊,將附近的刺客們砸了個頭破血流。
眾刺客大怒,聚集到一起彎弓欲射。鄭子明和潘美再度搶先一步消失,令羽箭盡數浪費在了半空當中。
刺客們繞過屋子,四下搜索。鄭子明和潘美聯袂出現,手頭殘磚爛瓦無窮無盡。待刺客們好不容易又湊出了一隊弓箭手,鄭子明和潘美則果斷撤走,不給他們建功立業之機。
翻來覆去,雙方來回折騰。短時間內,都拿對方無可奈何。而被刺客們協裹來的百姓,則趁著這個機會,跳墻的跳墻,鉆狗洞的鉆狗洞,搶在刺客頭目反應過來之前,逃了個干干凈凈。
“想個辦法,派人去城里搬救兵!”沒有了百姓羈絆,鄭子明的應對,立刻從容了許多。帶人占據了一處高墻大院,一邊彎弓搭箭,隔著墻與幾名刺客對射。一邊壓低聲音,向身側的潘美吩咐。
“恐怕很難!”潘美舉起一塊剛剛拆下來的門板,替鄭子明擋住迎面射來的羽箭。同時,壓低聲音回應,“這么長時間,城內連鑼聲都沒響起。肯定是咱們自己的人出了問題。要么群龍無首,要么就是跟刺客之間有了勾結!”
“誰駐防在城里?”鄭子明聽得心里一驚,眼皮跳了跳,低聲詢問。
“李方,李進,你們兩個帶人占據左側那個房梁。潘良,潘奕,你們兩個占據右側那個。有人靠近,就用冷箭招呼。如果被人盯上,就躲到房梁另外一側,然后換個位置再行反擊。”潘美對自家軍隊的情況,了如指掌。一邊指揮弟兄們殺敵,一邊快速回應,“這個縣太小,沒有駐兵。縣尉姓李義山,來自李家寨。是咱們帶過來的老弟兄,原本在李順兒手下做都頭。前一陣子因為腿上受了傷,才退出了行伍!”
李義山……?鄭子明皺了皺眉,眼前迅速閃過一張憨厚的面孔。對于這個人,他腦子里也有印象。出身于李家寨的鄉勇,無論是在訓練時和作戰時,都有上佳表現。所以很早就被提拔做了都頭。因傷退役后,被安排的職位,也不算太低。
這樣的老兄弟,按理說,應該不會輕易背叛才對?怎么可能事先毫無端倪地,就跟刺客勾結到了一處?如果潘美的判斷屬實的話,刺客的拉攏腐蝕能力也太強了些,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不會是縣尉背叛,否則,就不該在城門口行刺。而是把咱們先放進城里,然后甕中捉鱉!”正困惑間,長史范正從隱蔽處鉆了過來,頂著一腦袋干草沫子,氣喘吁吁地提醒。
“的確!呼——”鄭子明迅速點頭,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
如果連都頭這一級的老弟兄,都不可相信。他這個防御使,就做得太失敗了。即便逃過了今天,早晚也會在睡夢中被人將腦袋割走。
然而,沒等他的出氣聲落下,潘美卻陰沉著臉,給出了更令人絕望的答案。“那就是縣尉被人抓了,或者已經身死!縣城里的衙役和幫閑,大部分都是當地人。眼下縣令還沒到任,只要有人突然動手殺死縣尉,整個縣衙就徹底癱瘓。”
“那就想辦法殺出去,擒賊擒王!”鄭子明這回,沒有質疑他的判斷。從院墻后向外快速掃了幾眼,低聲做出決定。
百姓們除了被刺客砍死砍傷的之外,都已經逃得干干凈凈。因此,對手的實力,一望便可清清楚楚。總計應該有百十人出頭,都身穿青衣,做尋常莊戶打扮。然而,他們手里只制式統一的角弓和橫刀,卻清楚地告訴別人,這是一支軍隊,如假包換。
“嗖嗖嗖……“幾支羽箭落進院子,冒起滾滾滾青煙。
“放火,放火燒死他們!”長時間僵持不下,刺客頭目急中生智,居然調動手下嘍啰,向鄭子明等人藏身的位置,展開了火攻。
天干物燥,正是放火的最好時候。很快,兩間茅草頂的牲口棚子上,就騰起了火光。濃煙卷著紅星,四下蔓延,將院子里的人熏得無法正常呼吸,咳嗽聲不斷,眼淚滾滾。
“他奶奶的,遇到殺人的行家了!李方,李進,你們倆保護大人突圍。”潘美的臉色,瞬間大變。用門板擋著身體平移數步,就準備帶頭沖出院子外,與刺客拼個魚死網破,“其余人,跟我殺出去引開刺客。大伙不要進縣城,咱們去二十里外的趙家莊匯合!”
“一起走!”鄭子明伸手拉了一把,卻沒有拉住,眼睜睜地看著潘美高舉著門板,一頭扎向了刺客隊伍。
“大人快走,別讓潘美白白替你去死!”范正跳起來,用肩膀將鄭子明撞了個趔趄。蒼老的臉上,寫滿了決然。“你不死,大伙的仇早晚能報。你若死了,大伙全都不得善終!”
“你說什么?你……”鄭子明踉蹌數步,淚流滿臉。隨即,咬了咬牙,轉身翻過臨近的院墻。
“我會給你報仇!一定給你報仇!”一邊俯下腰逃命,他一邊不停地用目光朝潘美等人眺望。潘良,潘奕兩個已經倒了下去,全身上下全是刀傷。其余弟兄以潘美為鋒,組成了一個狹長的三角,在敵軍中左沖右突,所過之處,紅色的煙霧扶搖直上。
兩名弟兄重傷倒下,隨即,又是兩名。鄭子明的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淌,雙腿邁動,一邊跑,一邊繼續不停地回頭。
又有三名弟兄倒下去了,然后,又是兩名。這些弟兄他都非常熟悉,熟悉的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他曾幻想過,帶著他們一道謀取未來。而如今,大伙卻都出師未捷身先死。
幾朵暗綠色的煙云,在刺客隊伍的側后方,忽然涌起。夾著風,帶著雷,迅速移動。團團圍在潘美身前的刺客們,猛地一松,隨即,慌亂轉動身軀,舉起角弓和橫刀。
沒等他們準備就位,二十余匹駿馬,已經呼嘯而至。當先一匹戰馬的鞍子上,有個令鄭子明熟悉且陌生身影,手起刀落,將刺客頭目的腦袋,砍上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