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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返回來時,寧子明手里捧著一整套婢女穿的衣服,還有一雙半新的靴子。“你先湊合著換上,趙二哥和我在外邊等你。”
“好!”陶三春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
衣服還帶著體溫,很顯然是剛從別人身上扒下來的。靴子表面濺著幾個紅點,隱隱透出一股血腥味道。但是陶三春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適應,相反,在她內心深處,此時此刻,卻涌起了幾分雀躍。仿佛即將面對的危險,是一次輕松愜意的春游一般。
“我和趙二哥在正房等你!”很驚異于少女的鎮定,寧子明又強調了一句,倒退著走出了門外。
“嗯!”陶三春又干脆地回答了一個字,三下兩下將衣服和鞋子換好。當她欣欣然推開臥室的門,一眼就看到寧子明手里握著那把明晃晃的鋼鞭。鋼鞭正下方,則壓著一個鼻青臉腫的莊客,正是李有德的堂侄李順兒。
“春妹子,救命——!”李順兒看到陶三春,眼睛里立刻露出了兩道期盼的光芒,雙手扶著地面兒,用力磕頭,“春妹子,求求你救我一救。我,我只是個打雜跑腿的,什么壞事都沒干過。我,我今晚還給你喂過水喝!”
“閉嘴!”寧子明與陶三春兩個異口同聲地呵斥,隨即迅速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眼睛中都涌現了一絲詫異。
“哎!哎!”李順兒不敢再大聲討饒,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呯呯”幾下,就把額頭處磕破,鮮血瞬間流了滿臉。
陶三春性子里頭雖然有幾分男兒氣,終究沒親手殺過人。見李順兒的模樣實在可憐,心腸立刻開始發軟。走上前拉了一下寧子明的胳膊,低聲祈求道:“他,他的確就是個小跑腿兒的,寧大哥,要不然……”
“我原本就沒想殺他。但是如果他撒謊騙人,就不能怪我心腸狠了!”寧子明悄悄向她使了個眼色,故意裝作一幅兇神惡煞模樣。
“沒有,小人沒有執迷不悟。小人剛才說得全是實話,小人可以對天發誓!”李順兒嚇得身體打了個哆嗦,抬起頭,啞著嗓子低聲賭咒,“如果剛才對兩位趙爺所說的話有半個字是糊弄,就要小人被天打雷劈!”
“閉嘴!”寧子明將手中鋼鞭向下壓了壓,低聲喝斥,“糊弄沒糊弄,等會兒就能知曉。如果趙二哥能平安回來,我自然會給你一條生路。如果他發現你在撒謊,哼哼……”
“不敢,不敢!小人真的沒有撒謊,真的沒有啊!”李順兒被鋼鞭壓得脊梁骨發寒,哭泣著回應。“小人剛才把知道的全都說了,我,我家大爺爺如果知道小人剛才做的事情,非扒了小人的皮不可。小人,小人已經沒退路了,趙統領,求求您,就放過小人一回吧!”
“沒退路了就老實等著!”寧子明低低的補充了一句,隨即,將目光轉向陶三春,“桌子上那把刀是給你的。你幫我看著這小子,如果他敢逃走或者呼救,你就一刀結果了他,千萬不要手軟。”
說罷,將鋼鞭一抬,整個箭一樣竄出了門外。
“你,你去哪——?”陶三春毫無準備,追問的話脫口而出。卻又不敢喊得太大聲,眼睜睜地看著寧子明的身影三縱兩縱,就徹底融入了夜色之中。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不知道是誰家的狗兒,突然狂吠了起來。在無邊無盡的黑暗里,顯得格外刺耳。
“可別驚動了寨子里的莊丁!可千萬別與巡夜的更夫碰上!即便碰上了,也千萬不要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打不過,就趕緊逃走,當即立斷,千萬別想著再回來救我……”少女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手中的鋼刀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隨著身體的抖動上下打晃。
“春妹子,他們去糧倉放火了!您,您手抬高點兒,抬高點兒,小人,小人不跑就是!”李順兒被脖子上不斷移動的刀刃,折磨得****。雙手扣緊地面上的磚縫,抽泣著哀求,“他們先前問的,就是糧倉、馬廄和草料庫的位置。這會兒肯定是去放火了。春妹子,您,您可千萬把刀拿穩了,求您了!”
“放心,砍不死你!”陶三春的三魂六魄,瞬間又返回了自己的身體。冷冷地朝著刀下匍匐的李順兒看了一眼,低聲承諾。然而,手臂卻不聽話地又是微微一抖,刀鋒在對方的后脖頸上蹭出了一道血絲。
“咯——!”李順兒嚇得魂飛天外,雙眼一翻,當即暈死了過去。陶三春被他的表現給嚇了一大跳,舉起鋼刀就要痛下殺手,刀落到一半兒,才發現對方不是在耍什么花招,趕緊又將刀刃歪了歪,“叮”地一聲,緊貼著對方的肩膀位置,在地上砍出了一串凄厲的火星。
“笨死了!”她低聲怒罵,不知道是罵李順兒,還是罵自己。蹲下身,用手指在對方的人中位置狠狠掐了數下,隨即,又將刀刃緊緊地壓在了此人的脖子上,“醒過來沒有,醒過來就別繼續裝死。否則,姑奶奶只能成全了你!”
“嗚嗚,嗚嗚——”李順兒緩緩睜開眼睛,低聲痛哭。
太倒霉了,今夜老天爺沒長眼睛。好好睡著覺,屋子里頭卻忽然摸進來了趙大這個殺星。將屋子里的男性護院一刀一個,悄無聲息地就給全都了了賬。自己因為跟兩個艷婢滾在同一張床上,僥幸成了漏網之魚。誰料從窗子口又翻進來了趙二,先用繩子將女人們綁了個結結實實,然后又逼著自己,將莊子里的要害場所,全都吐了個干凈。
可以想象,如果趙氏兄弟放火失敗,陷落在莊子里,將會落到什么下場。而自己,此番恐怕也要在劫難逃。追隨寨主李有德鞍前馬后這么多年,李順兒親眼看到過自家伯父是如何對付跟他不是一條心的人。說實話,能痛快的死去,已經無比的是幸運。最可怕的是被折磨上幾天幾夜還沒斷氣兒,整個人像一只被活剝了皮的水貂般,去了閻王爺那里恐怕都沒鬼差愿意收!
正哭得肝腸寸斷之際,背心處,又傳來了一陣刺痛。卻是陶三春忽然改了主意,將原本架在他脖子上的鋼刀轉移到了后背上,捅破衣服,貼著皮肉,低聲逼迫:“閉嘴,不準哭!瞧你那熊樣,當初欺負別人時怎么沒見你掉過一滴眼淚?給我滾起來,帶著我去找他們。快點兒,別逼著姑奶奶零碎割了你!”
“呀!”李順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壓抑的哭聲嘎然而止。“使不得啊,春妹子,春姑奶奶!他們兩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便被發現,也有辦法殺出去。您,您以前根本沒干過殺人放火的勾當……”
“別啰嗦!姑奶奶干什么不用你教!”陶三春鄒了皺眉,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加力。
“別,別,饒命!”李順死死趴在地上,側著臉,身體不敢挪動分毫,“姑奶奶,饒命啊!我去,我帶你去還不行嗎?我這就帶你去!”
“那就趕緊!”
“姑奶奶,您,您還用刀尖兒頂著我的后心呢,我,我起不來啊!”
“啊?該死,你怎么不早說!”陶三春迅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將刀提起,橫在距離目標兩尺左右的位置,低聲命令,“起來,別耍花樣!姑奶奶的身手也許不如別人,可干掉你卻綽綽有余!”
“哎!哎!”李順不敢怠慢,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身。兩只賊溜溜的眼睛,卻悄悄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椅子腿兒上。
“只有一尺半距離,只要一撲,一拉,然后橫著一掃……”他迅速判斷著,謀劃著,準備拿下陶三春,“將功贖罪”。誰料還沒等做出具體動作,背心處卻又是一痛。陶三春手中的鋼刀,已經再度刺破了他的皮膚。
“別耍花樣,今天我們三個如果平安脫身,你也能留下一條小命兒。如果我們三個死了任何一個,你就得陪葬!”陶三春的聲音緊跟著從腦后傳來,帶著幾分戰栗,更多的卻是決然。完全不像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農家少女。
的確,在今晚之前,她的確只是一個單純質樸的農家少女。但在今晚之后,她卻已經徹底脫胎換骨。
人到底有沒有前世?她無法確定。寧子明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她也解釋不清楚。但是,她卻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也清楚地看見了寧子明身體內那個善良、誠實、堅韌而又孤獨的靈魂。
她沒有做節度使的父親,也沒有執掌天下道門的師父。沒有人能替她做主,也沒有人會將幸福打成包裹送到她手里。然而,她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必須努力去爭。哪怕這份幸福已經陰差陽錯地打上了別人的印記,不到最后一刻,她卻絕不會輕易放棄。
“如果真有前世的話,你才是后來者。”
仿佛冥冥中有人看著自己般,陶三春仰起頭,對著簾外的天空嘟囔了一句。手中刀柄同時微微用力,“帶路,不想現在就死的話,就別耍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