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快?”趙文德嚇了一跳:“大人,盧象升在南方討伐流賊,頗有威名,加上您在宣大鎮留下的余脈,十萬之眾不足,七八萬總是有的,甲仗器械也十分精良,在大明也算得上是強軍了吧!”
“是又如何?”劉成笑道:“平曠之地野戰,無非步、騎、炮三樣,他騎不如我,炮也不如我,能撐一個上午就不錯了。你不用擔心,這一仗我贏定了!”
“大人,有軍情稟告!”一名身著五彩錦袍的信使飛馬趕到,便在馬背上向劉成行禮道:“前鋒已經遇敵了!”
“哦!阿桂已經遇敵了,盧象升來的好快呀!”劉成笑道:“好,傳令下去,加快行軍速度,繞過涿州,一路向西!”
涿州,拒馬河畔。
左良玉向東望去,巍峨的太行山已經被拋在了身后,眼前已經是一片平曠,從這里直到京師已經再也沒有什么險阻,若是快馬不過一日一夜的路程了,一想到這里,他的心里就又是興奮,又有幾分憂慮。
“傳令下去,先讓選鋒渡河!”左良玉下令道,作為歷經沙場多年的宿將,他自然知道大軍渡河是極為兇險的事情,尤其是敵軍擁有強大的騎兵部隊,假如乘著己方渡河之時來個半渡而擊之,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因此作為大軍的前鋒,他的任務就是迅速在對岸建立一個橋頭堡,以保護己方大軍安全渡河。
依照左良玉的號令,百余騎選鋒在河畔一處河水較為平緩的地方,他們將下半身的衣服和靴子脫了,捆扎在腰上,然后將弓箭用熟牛皮包好了捆扎在馬鞍上,騎著馬兒,光著下半身一起下到水中。河水并不深,許多地方剛剛淹到馬腹,有的地方只淹到人的大腿,八月底的河流雖然已經有了幾分涼意,但卻并不難受。眾人用力驅策戰馬,大多數人很快就到了對岸,趕忙跳下戰馬,飛快的擦干凈腿上的水,重新把褲褶和靴子穿起來。只有少數幾個騎到了水深馬蹄不能夠到河底處,人馬都被河水沖到下游去了。
左良玉站在河西岸,看著自己的選鋒已經渡河成功,而敵人騎兵的身影卻沒有出現,不由得松了口氣,看來敵軍還沒有趕到這邊,也許是劉成不想冒著被京師的守軍和宣大軍夾擊的危險,也有可能是把兵力花在距離他更近的關寧軍上了。他趕忙下令過河的人前往四周探查,同時開始搭建浮橋。
先渡河的選鋒都是老兵了,他們先用帶過河繩索牽過幾根粗繩索來,然后將其將充足氣的皮囊,柴捆、臨時搜集來的小舟等浮具串聯起來,再在上面鋪上木板,很快就建立起了一座簡易的浮橋。左良玉立刻下令一部分步卒渡河,在對岸修建簡單的野戰工事,同時下令搭建第二座浮橋。
“稟告將軍!”一名探騎從浮橋上跑了過來,對左良玉道:“探騎已經查看過了周邊兩三里,并無敵軍游騎出現!”
“好,好!”左良玉聽到這個消息,心情十分高興:“賞你十兩銀子,加緊探查,不得大意了!”
“謝將軍賞!”那探騎趕忙跪下磕了個頭,高興的起身去領賞了。左良玉喚來幕僚,笑道:“吳先生,你給督師大人寫一封信,就說劉賊以千人據河而守,被我一鼓而破,斬首四十余級,殺傷數百人!繳獲甲仗器械無算!正在修建浮橋,還請大軍速進!”說到這里,他對一旁的心腹道:“何守備,你去弄幾十枚首級來,都要壯年男子,可別弄些女人孩子的充數!”
“是,將軍請放心!”那軍官忙不迭點了點頭,便帶了百余騎沿著河向南去了,那幕僚寫的很快,不過轉眼功夫便寫好了,念給左良玉聽了一遍,便讓信使送往盧象升處去了。
“東主!”那幕僚見左良玉心情不錯,笑道:“您這會為大軍前鋒,又立下這等大功,宣大總兵之位定然是您的了!”
“少給老子灌迷魂湯!”左良玉笑罵道:“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還沒跟劉成見仗呢,就想著升官的事情呢!”
“東主!”那幕僚跟隨左良玉時日已久,知道他只有與自己人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在下豈是胡言亂語之人,這次出援京師,打贏了您是前鋒論功行賞自然是總兵;打輸了,朝廷更須得依仗武臣平賊,還是要以官爵相贈,豈非定然是您的?”
左良玉聽那幕僚說的有理,笑道:“還是你們這些大頭巾鬼主意多,可戰場上刀槍無眼,老子要是死在這里了,還有個鳥總兵當?”
那幕僚笑道:“東主說笑了,在下也在相術花過幾分心力,您這容貌絕非命薄之人,若是不能為一鎮大將,便將我這雙眼珠子挖了去!”
兩人正說的開心,突然空中傳來一聲銳響,左良玉聽得清楚,卻是胡騎常用的鳴鏑。不由得臉色微變,趕忙高聲喊道:“各軍戒備!”
“阿桂將軍,敵軍的前鋒就在前面了,約有步騎萬人!”一名探騎高聲道。
“嗯,傳令下去,各軍列陣!”阿桂揮了一下手臂,他已經在馬背上顛簸兩日了,可是精神卻是尤為健旺,從馬鞍上站起身來,向背后看去,只見身后各色馬隊連綿數里,宛若一條長龍,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此番被劉成任命為先鋒,統領兩千怯薛甲騎,以及車臣部、左翼十余個札薩克的騎兵,約有萬騎。他領軍抵達拒馬河畔后并沒有如通常做法那樣拒河而守,而是率主力渡河到了西岸,只留了少量兵力在河東,準備等敵軍渡河時從背后殺他個措手不及。
左良玉看著從地平線下涌出的敵軍,臉色慘白。敵人的騎兵依河列陣,各種顏色的馬匹在河岸邊奔馳喧騰,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狀況非常,宣大軍的士卒見了不由得個個心驚。突然,敵軍陣中傳出一聲號角,騎士們紛紛將身上罩甲袍子脫了下來,露出下面的鐵甲來,此時剛剛過了午時,陽光照在大軍身上的鐵甲上,不遠處拒馬河面上反射而來的水光與反射而來的甲光連成了一片,瞬間映照出一大片耀眼炫目的光芒,使人分辨不出何處是人,何處是水了。
“難道是劉成的中軍到了?要不然怎么這等壯盛的軍容?”左良玉腦中一片空白,方才胸中的意氣風發早已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河邊地勢平曠,又是緊靠河邊,便是要逃也逃不了,只得咬牙下令道:“傳令下去,列陣,與劉賊決一死戰!”
左良玉話音剛落,便聽到對方傳來一陣軍鼓聲,只見敵軍的左翼開始向前移動,已經殺過來了,而己方步卒尚未列陣完畢,只得先下令騎眾前驅拒敵,以爭取時間讓己方步卒列陣。卻不想阿桂的左翼前驅的乃是怯薛親軍的鐵甲騎士,頭戴鐵兜鍪,下有鐵環護頸,全身鐵鎧,直至膝蓋,長矛如同密林一般,所騎戰馬蒙有皮制馬鎧,只露出眼鼻,更顯得猙獰可怖,宛若惡鬼一般。左軍騎兵皆為輕甲騎射之眾,如何能抵擋甲騎的沖擊,轉眼之間便四散而逃,鐵甲騎士順勢突入敵軍陣中,擋者披靡。緊跟于其后的輕騎紛紛張弓左右馳射,箭矢如雨點般飛入行列之中,未成行列的左軍步卒紛紛中箭倒下。頓時大亂。
“將軍,左翼已經入陣了!”在阿桂身旁觀戰的巴布擊掌道,他這次來率領車臣部的三千余騎參戰,見狀早已摩拳擦掌,求戰之意已經溢于言表。
“嗯!”阿桂有些驚訝的看著戰場,左翼的勝利來得太過輕易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這么容易就突入敵軍的右翼,由于明軍的右翼被撕裂了隊形,中軍便暴露了出來,多年戰場的經驗讓他立刻清醒了過來,拍了拍巴布的肩膀:“巴布,立功的時候到了,你去把敵將的大旗奪過來!”
“遵命!”巴布興奮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坐騎,向自己的騎隊跑去。一陣陣鼓聲從身后傳來,讓他的血液幾乎都要沸騰起來了。
隨著左翼甲騎的深入,明軍右翼被撕裂的行列越來越混亂,根本組織不起有組織的抵抗,幾乎任由這些鐵甲猛獸縱橫馳騁。此時甲騎也不再維持過去的隊形了,而是分成百余騎一股的騎眾,每一股騎眾都有大約兩倍于其數量的輕騎跟隨,每當有明軍聚攏成團,企圖以密集隊形抵抗敵軍沖擊時,這些輕騎便向其射去密集的箭矢,將其驅散。很快,明軍的右翼就崩潰了。
由于右翼的崩潰太快,左良玉幾乎無法做出快速的反應,眼見得正面又有數千敵騎沖殺過來,他只得下令各隊先以火器弓弩予以還擊,并將車輛擺開,以殺手埋伏其后,準備乘著敵騎隊形散亂,殺一個措手不及扳回一局。卻不想對面的騎兵來的太快,雖然有人被弓矢火器射中,落下馬來,但很快就被后行的騎士填補了上來,明軍的射手們想要退回車輛后面,卻發現缺口太小,一時間不得盡入,許多人被堵在了車陣外面,被沖上來的敵人騎兵殺得如切菜劈瓜一般,尸橫滿地。車陣后面的步卒見狀,也是心驚膽戰,不少人丟下武器轉身就跑,左良玉見狀,趕忙派兵督戰,砍殺了幾個逃兵,卻不想那些逃兵竟然與其廝殺起來,陣中頓時大亂。
巴布此時已經把車陣外的射手殺的七七八八,眼見得車陣內的明軍竟然自相殘殺起來,心中大喜:“看來是菩薩昨夜聽到我的祈禱,讓我立下大功!”他趕忙跳下戰馬,第一個沖到車陣前,用短斧劈開鐵鏈,用力拖曳車輛。他隨行的從騎趕忙跟了上去,或者射箭掩護,或者拖曳車輛,不一會兒便打開一個缺口,騎士們立刻魚貫而入,直向中軍大旗處殺來。
圍繞著左良玉身邊的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親兵精銳,眼見得形勢大亂,趕忙跳下馬來,將韁繩拴在自己腰間,圍繞左良玉列陣,用火器和弓箭射殺敵軍和亂兵。雖然偶爾有騎士沖了過來,也多半被箭矢或者鳥銃射中,墜馬而亡。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沖到中軍面前的敵人騎兵越來越多,由三五成群的零散騎士變成了數十,甚至上百騎的大股騎兵。甚至連那種人馬披甲的鐵甲騎士也開始出現,一次有數十騎這種鐵甲騎士冒著箭矢火器沖到中軍旗下,用長矛捅刺,頓時有十余人中矛而死或者重傷,矛尖距離左良玉不過數人的距離。他身邊的十余個同族親信都不顧生死沖了上去,方才將這些鐵甲騎士殺退。
雖然這股鐵甲騎士被擊退,但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敵人圍攏過來,圍攻的騎兵一邊放箭,一邊用蒙語高呼:“敵軍大官必在這里,我輩富貴恩賞,便在這里了!”
眼見得外間的敵騎越來越多,左良玉臉色蒼白,卻強自鎮定,身邊親兵首領抓住他的韁繩,高聲道:“賊軍圍上來,若是再不走,便走不了了!”左良玉還在猶豫:“我若是走了,這里必然全軍覆沒,回去也難逃軍法!”
那親兵首領右臂已經被長矛劃破,血流如注,他強忍住劇痛含淚道:“將軍,此戰乃是賊軍太強,非您之過,督師臨戰之際,怎么敢擅殺大將?再說您若是死在這里,這么多戰死在這里的兄弟豈不是白死了,他們的家小何人照顧?”
左良玉聽到這里如夢初醒,原來依照當時的潛規則,像左良玉的親兵是依附他個人的,若是戰死左良玉有義務照顧其妻小家庭,可若是左良玉也在這里死了,其他將領是沒有義務管這些的。他們立下的戰功和撫恤都會被別人瓜分,而且這么多年來的積功也會化為泡影。這種潛規則的好處就是親兵的凝聚力和戰斗力都很強,只要將領不死,即便打了敗仗也能夠通過將領和身邊的一部分親兵為核心編練出新的軍隊。而壞處就是一旦將領本人死了或者親兵損失太大,那這支部隊就徹底消失了。這也是崇禎殺督撫大臣如草芥,而那些具體領軍的將領雖然屢犯軍律,卻不敢動他們分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