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豪格還遠沒吃飽,但此時也沒有胃口了,他點了點頭,站在劉成身后的隨便將桌子上的盤碟拿走,只留下兩只酒杯和酒壺,劉成給對方倒了一杯酒,問道:“大貝勒,你想回去嗎?”
“當然,你愿意放我走!”豪格下意識的答道,旋即為自己的荒唐感到臉紅:“當然我父汗會為我支付贖金,或者你們要交換俘虜也可以!”
“不,大貝勒!”劉成笑了起來:“我又不是綁票的土匪,我不要錢,也不要人,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可以放你走。”
“什么條件?”
“令尊放棄對蒙古左翼三萬戶的控制,釋放人質,放棄博格達徹辰汗的稱號!“
“這不可能!”豪格笑了起來:“我父汗又不只有我一個兒子,你殺了我吧,他絕不會接受你的條件的!”
“是的,令尊的確不止你一個兒子,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最大的一個弟弟今年多大了?”
“你問這個干什么,這與你有什么關系?”
“大貝勒,你不愿意說是嗎?好,我就替你說!”劉成站起身來,以背誦課文的語氣道:“愛新覺羅葉布舒,生于天啟七年,算起來今年已經滿八歲了!大貝勒,我說的沒錯吧?”
豪格沒有說話,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劉成,目光中滿是警惕之意。劉成看了看豪格,笑道:“今天這屋子里就你、我還有切桑上師三人,切桑上師是個有德高僧,不會把這里的話亂傳,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大貝勒,令尊是萬歷二十年生人,算下來今年也有四十四歲了,已經是不惑之年了。若是在家中惜福養生,想來活到個六七十歲問題也不大,可偏生令尊乃是一國之首,軍國大事皆操于一人之手,食少而事繁,豈能長久?若是這次令尊不答應,你自然是回不去了,要等到葉布舒能夠壓制住那群如狼似虎的叔伯兄弟,怎么也要二十四五吧?至少還要有十七年,在這十七年里若是有個萬一,那令尊這番辛苦豈不是都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
“這就不勞大人操心了!”豪格冷笑了一聲:“天命汗一生征戰,也能活到六十七歲,我們愛新覺羅生于山林之中,可不像諸葛孔明那般體弱!”當時滿洲人對于《三國演義》可謂是熟讀于心,豪格聽到“食少而事繁,豈能長久”這段話立刻就知道是用了諸葛孔明的典故。
“大貝勒,恐怕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吧?據我所知,這葉布舒的生母為顏扎氏,不過是個庶出;其后的愛新覺羅碩塞,其母也不過是個側妃。我記得令尊與多爾袞、多鐸、阿齊格三人有殺父之仇,俗話說子以母貴,以這兩位的母族,在令尊死后能夠抵擋的住多爾袞三兄弟嗎?”
“劉大人,您對我的家事倒是清楚的很!”豪格心中安驚,臉上卻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我父汗手中有兩黃旗,又有岳托父子的兩紅旗,就算如你說的那樣,多爾袞那三位叔叔想做什么,我父汗與岳托父子聯合起來,也足以穩住局面!”
“是嗎?可要是岳托已經不在了呢?”
“不在了?這怎么可能?你又在誆騙我!”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岳托也不過是個**凡胎,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劉成笑道:“令尊破邊飽掠之后,留下岳托和孔有德守和林格爾城,結果被我領兵攻陷,孔有德戰死,岳托被俘,正在我大明的手中”
“什么,岳托被俘了!”劉成拋出的這張底牌一下子讓豪格陣腳大亂,他雖然沒有其父那樣的政治天才,但對于當時后金高層的政治格局還是知道一二的,自從努爾哈赤死后,后金高層在短時間內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面,雖然皇太極憑借其政治天才,先聯合其余三大貝勒迫使努爾哈赤的大妃阿巴亥自殺,又逐個將其余三大貝勒的權力剝奪,趕出權力核心,建立了一人獨裁的統治。但后金畢竟建國日短,還沒有形成像中原王朝那樣的直接效忠于君主的文官體制,兵民合一的八旗體制決定了親貴們都擁有獨立的軍事力量,因此皇太極與真正的皇帝還是有相當的距離,不得不采用相互制衡的策略控制其他八旗勛貴。但不管皇太極的手段有多么巧妙,一下子失去岳托、豪格兩個重要的棋子,原有的政治平衡已經岌岌可危了。
“你在撒謊!岳托乃是我父汗麾下大將,怎么會讓他留下來孤軍守城?”
“呵呵!”劉成笑了笑:“我哪里知道令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你若是不信,我便安排他與你見一面就是了,那時自然真相大白!”說到這里,劉成站起身來,向豪格拱了拱手:“我還要在朝邑待上十來天,大貝勒您可以在這里慢慢想,哪天想明白了我們再商量不遲!”說罷便轉身出去了。
看著大門在自己面前重新合上,屋內重新陷入黑暗之中,豪格不禁流出淚來。雖然他方才口里不相信,但內心深處卻有一種直覺——這個明國將軍沒有撒謊,岳托的確已經在他手中,甚至父親這么做的用意豪格也能猜出一二分來——失去自己后將岳托暫時趕出權力中心,好有時間來重新建立新的權力平衡。在他的心中從來沒有這樣強烈渴望回到父親身邊。
“父汗!”豪格突然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
“大人,那韃子好像是在哭!”獄卒低聲稟告道。
“知道了!”劉成從腰間取出幾枚銀幣丟給那獄卒:“做得好,你要認真監視此人,有什么特殊情況立即上報!”
“是,大人!”
“大人,看來您的法子奏效了!”切桑笑道。
“應該再過個三五天就有結果了!”劉成笑了笑:“朝廷要拿岳托為籌碼去和皇太極談,我就拿豪格來和皇太極談,談不談的成不要緊,能夠把水攪渾就好,只要咱們自己的根基打牢了,好處最后自然有我們的一份!”
“大人說的是!您數萬強兵再手,無論是誰走了上風,都離不開您!“”切桑笑道。
“呵呵!”劉成聽到切桑的回答,突然大笑起來。切桑喇嘛訝異的看著他,片刻后劉成的笑聲平息了下來:“上師,莫非你以為我說的根基是我那數萬兵?”
“難道不是?”
劉成沒有回答,他走到后院,那兒有一座假山,山頂有一座小涼亭,算是這宅邸的最高處了。劉成徑直登上涼亭,向東面望去,便是河邊大片的工廠區。銀白色的月光灑在那些灰黑色的廠房上,給其涂上了一層閃亮的銀邊。一陣夜風吹過,帶來了機器的轟鳴聲和煤炭燃燒特有焦臭味。劉成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如果是在穿越前這一切自己是避之唯恐不及,而在十七世紀的現在卻是這么讓人迷醉,雖然現在還不過是一株小小的幼芽,但他相信這誅幼苗終究會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將整個世界覆蓋,唯一有疑問的是,自己是否能親眼看到這變為現實。想到這里,劉成突然嘆了口氣。一旁的切桑不解的問道:“大人為何嘆氣?”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呀!”
鍛錘落下,火星四濺,燒紅的鐵塊就好像面團一樣,依照劉宗敏的意愿改變著形狀,很快就呈現出是一個刀胚,他熟練的將打好的零件放入一旁盛滿油脂和尿水混合而成的淬火液中,水桶頓時傳出一陣嗤嗤的聲響。
“你們看,就是這樣!”示范完畢的劉宗敏用鐵鉗將淬火完畢的零件夾了出來,對在兩旁學徒們大聲道:“打一個刀胚出來一共要十七下,你們把工序都記熟了,剩下的就是手上的功夫了,熟能生巧,下料的時候不光要動手,還要動腦子,要用心,才能做個好鐵匠!”
學徒們看著劉宗敏拿出的零件,剛剛經過淬火的鐵件表面呈現出暗藍色,一個學徒小心的敲打了兩下刀胚,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咋舌道:“是好鋼料呀!這么快!”
“這水力鍛錘太快了!”其他的學徒們紛紛點頭,鍛造車間在劉成的工業體系里是僅次于煉鋼廠的核心部門,能夠進來的學徒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多半是在鐵匠鋪里做過幾天伙計的。他們都知道要打出一柄好刀不但需要好的鋼料和精湛的手藝,而且所要耗費的精力和時間更是驚人,像劉宗敏剛剛打出來的刀胚,就算是再好的鐵匠也要花個大半天時間。這一現象用現代金相學的原理解釋就是未經鍛打的鐵料其內部存在大量裂紋、未熔合、內凹、氣孔、夾渣,這些缺陷極大的降低了鐵器的機械性能,為了提高鐵器的機械性能,傳統鐵匠不得不通過反復的折疊鍛打,將鐵料當中的殘渣去除,去除鐵料內部的裂紋、內凹、氣孔等缺陷,同時將鐵料內部較大的結晶體變成較小的晶體,使其結構更加緊密,機械性能更高。而人力畢竟無法和無窮無盡的水利機械相比,而且手上力道的大小也不可能像水力鍛錘那樣恒定,打多少下,力道多大,完全要憑借鐵匠手上的感覺,這是無法通過師傅的傳授得來的。
“你們聽好了,這水力鍛錘雖然厲害,但畢竟沒長著眼睛,砸在人身上就是血肉橫飛!”劉宗敏大聲道:“進了車間,都把耳朵豎高點,老老實實的聽工頭的號令,別喝了幾口貓尿就到處亂鉆。還有你們的頭發都給我好好的盤起來,扣上帽子,不然要是披散開來給轉臂、齒輪啥的纏住了,就是一條性命!要不你們就學我——”說到這里,劉宗敏拍了拍自己閃亮的腦門:“清清爽爽的,廠房里面干起活來滿頭是汗,留長頭發也不方便!”
“劉頭兒,敢情進工廠干活還要當和尚呀!”人群中響起一個促狹的聲音,立即引起了一片哄笑聲。
“哪個混球胡咧咧,出來吃俺老劉一拳!”劉宗敏聞言大怒,眾人只是低頭笑,卻沒人敢站出來。他在學徒們面前走了幾圈,罵道:“你們這些不識好歹的東西,還當和尚,一天三頓飯,兩頓干一頓稀,天天都有豆腐菜,每七天還打一次牙祭見見葷腥,晚上躺在床板上,有鋪的蓋的,從頭到腳都有,腦袋上還有一層瓦片,干活也不用風里來雨里去的,到了月底還有現錢到手。天底下有這等寺廟,俺老劉咋就沒見過?要不你們帶帶路,讓俺也開開眼?”
聽了劉宗敏這番話,眾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自從“三武滅佛”之后,出家為僧就不是一般人能夠選擇的出路了。國家通過出賣度牒來控制僧侶的數量,以避免其侵占國家的稅源。而且寺院里也絕非真正的方外之地,僧侶內部依然存在著森嚴的等級,有錦衣玉食的高級僧侶,也有食不果腹,如牛馬一般的底層僧侶。當初朱元璋在皇覺寺中出家為僧,欲求一飽也難,即使工廠工人的生活,也不是一般僧侶能夠比擬的。
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苦笑道:“劉頭兒,這廠子里的吃穿用度是不錯,東家也心好,住的地方連取暖的火炭都是現成的。可就是日子過得太緊了,每天在廠子里雷打不動六個時辰,從廠子里出來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回家往床上一躺,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就大過年的休息了幾天。還是自家鐵匠鋪子里好,哪天不想干了,把門一關,抱著媳婦睡他個痛快!”他的話在工人們中引起了共鳴,人們紛紛點頭贊同道:“是呀,就是拉磨的驢子也有喘口氣的機會,俺們整天就是吃飯、干活、睡覺,連日媳婦的勁頭都沒有了!”
“還日媳婦!瞧你個驢樣!”劉宗敏罵道:“我知道你們來這廠子前都是半個手藝人,手頭上都有那么兩下子,也都琢磨著等年景好點,攢點錢回老家去一邊種地一邊打鐵,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過太平日子,我猜的沒錯吧?”眾人聽出劉宗敏的口氣雖然粗魯,但卻沒有惡意,紛紛憨笑起來:“瞧您說的,俺們總不能丟下祖墳不管吧,家里還有親人呢!”(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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