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離珠咳嗽了幾聲,蕊珠一直給她輕拍著后背順氣,才終于緩過來,然后她再抬起頭來看著妙言,眼角都紅了。
妙言睜大眼睛看著她:“你沒事吧”
“”南宮離珠捂著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來:“我,沒事。”
“你病了嗎”
“是啊。”
“那你病好了嗎”
南宮離珠看著她,那雙眼睛就像是連著線牽到了妙言的身上,一動不動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好不了。”
“真的嗎那你難受嗎”
“”她仿佛掙扎著對著妙言露出笑容:“看到妙言公主你,就不難受了。”
妙言驚奇的睜大眼睛,像是不明白自己居然會有治療別人的病癥的本事,抬起頭來看著我:“娘,我有那么厲害嗎”
原本火冒三丈的我,這個時候卻不知為什么,有點說不出話來。
就在剛剛,我還以為南宮離珠說自己的病,是這一次讓她吃盡苦頭的舊疾,可是聽到她后面對妙言說的那些話,我才明白,她說的那個“病”,到底是什么病。
的確,是好不了的。
她這一生,都要承受不可能擁有自己親生骨肉的痛苦,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妙言無意識的那一聲“娘”,讓她一直掛在心口,無法忘記;所以,她也會舔著臉,一次又一次的跑到我這里來碰釘子。
我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微微蹙著眉頭看著她。
似乎是感覺到我沒有要發火,甚至刺她的樣子,南宮離珠看著妙言的目光更加的肆無忌憚了起來,她下意識的往窗邊走了一步,柔聲道:“妙言公主,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妙言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愿不愿意再”
“妙言”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我突然打斷了,南宮離珠又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接連后退了兩步,有些倉惶的看著我,我淡淡的說道:“你怎么回事讓你寫點東西,袖子上全都是墨”
妙言低頭一看,果然袖子上沾了一些墨水。
我說道:“快進去換了”
她愣了一下,又抬頭看看外面蒼白而倉惶的南宮離珠,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素素他們已經急忙過來將她牽著往內室走去。
我慢慢地走到桌前,正對著南宮離珠。
“貴妃娘娘此次前來,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像是還有些回不過神的,目光一直追著妙言的身影,直到素素他們把她帶進了內室,簾子晃悠著,再也看不到了,她才惘然若失的掉過頭來看向我。
我雖然不喜歡她,也的確曾經想要她的命,但此刻看著這么一位絕代佳人,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對著一個孩子就像是對著自己人生中的救命稻草一樣,也實在沒辦法惡言相向,皺著眉頭道:“貴妃娘娘就真的那么想追著妙言要她一聲娘嗎”
南宮離珠再看向我的時候,神情終于慢慢的恢復了一點。
她也看著我:“不可以嗎”
“難道貴妃娘娘剛剛沒有聽見妙言說的話”
“什么”
“她說得很清楚了,她,只有一個娘”
“”南宮離珠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剛剛就是那句話,仿佛一巴掌摑在她臉上,現在再聽見,也讓她并不好受。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臉上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容來:“這,就未必了吧”
“什么”
我的眉頭一皺。
南宮離珠上前一步,看著我的眼睛:“顏小姐不要忘了,宮里宮外,都稱你的女兒為公主。這宮里的孩子,可都有一個母親。”
她說這句話,著重的不是在“一個”上,而是在“都”上,我一聽,心里就感到不對勁,而南宮離珠已經平靜的笑道:“就是嫡母啊。”
我的臉色頓時一沉。
她的這句話就像是一根針扎在我的胸口,也讓我一下子從那種抽痛中清醒過來。
她的話,沒錯。
宮里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有一個共同的母親,就是嫡母。
她怎么突然來跟我說這個
難道,她對皇后,起了什么念頭
我頓時緊張了起來,呼吸都繃得緊緊的,瞪著她:“那,似乎也跟貴妃娘娘沒有關系。”
她立刻笑了笑:“是啊,沒什么關系,不過白白說一句罷了。”
說著,她又翹首往里看了一眼,確定已經沒有辦法再看到妙言的一片衣角了,加上兩邊的護衛苦勸,蕊珠也一直在為她的身體擔心,她這才戀戀不舍的轉過身走了出去。
我還站在窗邊,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心,卻安靜不下來。
宮中的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的母親,就是嫡母皇后
這當然沒錯,犯不著讓她特地過來跟我說這么一句,她會這么說,必然是因為她想到了什么,或者說,可能要做什么。
嫡母皇后
這時,我的腦子里突然像是有一道驚雷霹過,全身都戰栗起來。
難道,她已經意識到,裴元灝有意要廢掉常晴
她想要皇后的位置
一想到這里,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撐在桌上的手下意識的一抓,將剛剛妙言寫好的紙一下子揉爛了。
對了,裴元灝若要廢掉常晴,必然是要找一個繼位者,他考慮過我,但說實話,我心里很明白,這個位置對我來說沒有一點吸引力,甚至我連看都不打算看一眼,甚至除了常晴,誰當他的皇后,也跟我沒關系。
可現在我明白過來,并不是沒關系。
南宮離珠不能當他的皇后。
否則,她就會成為這后宮的主宰,成為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到那個時候,我的女兒哪怕再不愿意,也必須跪在地上喚她一聲“娘”
腦子里閃現了一下那場景,我立刻感到業火直往頭頂沖。
這個時候,素素和吳嬤嬤帶著妙言從內室里走了出來,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干干凈凈的,跑過來趴在窗邊一看,頓時“咦”了一聲。
回頭看著我:“娘,她怎么不見了啊”
我低頭看著她,全身都在發抖,聲音也微微的有些顫抖:“你,相見她嗎”
“嗯她好漂亮啊。”
“是啊,她很漂亮。”
“娘,她是誰啊我聽見娘叫她貴妃娘娘,她是”
“她是你爹的妃子,”我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平靜的說道:“還記得娘曾經跟你說過嗎你爹離開了娘,是因為要去給別的人幸福。”
妙言愣了一下,我感到自己手掌下她猛地顫抖了一下:“是,她嗎”
“是啊。”
說完,她就安靜下來了。
我也安靜了一會兒,然后低下頭去看著她:“怎么了”
她也抬起頭來看著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目光竟顯得有些混沌,過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沒什么。”
我看著她小腦袋瓜又慢慢的垂下去,甚至是耷拉下去,輕輕的嘆了口氣。
人,很難做到真正的放下,若非無愛無恨,也不可能利落割舍,妙言就算小時候懵里懵懂的聽從了我的解釋,但現在,是她第一次清醒的跟自己的父親在一起生活,我也能感覺到她對裴元灝的那種依賴,她卻必須要面對自己的父親要給別的人幸福,甚至那些人就這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這種沖擊,都是她逃避不開的。
我也并不打算,再替她遮擋這些風雨,因為有些事,必須她自己去面對。
比如萬一真的有那么一天,南宮離珠成為裴元灝的皇后。
她還能說出“我只有一個娘”這樣的話嗎
想到這里,我也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時,吳嬤嬤走過來,看見桌上已經被我揉成一團的紙,輕輕的伸手過來拿過去,慢慢的展開,又給素素遞了個眼色,素素急忙把妙言帶開了,吳嬤嬤這才小聲的說道:“姑娘,貴妃娘娘過來是做什么啊”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也許,是在示威吧。”
“示威”
我轉過頭看著她:“嬤嬤,今天的親耕之禮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吳嬤嬤想了一會兒,說道:“我雖然沒見過,但聽他們說起來,事情還是很多的。皇上選的地就在郊外,光是這么一大堆人走過去都要半個多時辰,那一畝三分地要耕完,也得一些時候呢。完了之后,還有敬天地的一些儀式”
我皺起了眉頭:“這樣一弄,不得過午了才完。”
“過午能完,那就是順利的了。”
“哎”
“完了之后,聽說皇上還設宴款待百官,就在大殿上,宮外的老百姓都要來看熱鬧,等到宴席完,那就是晚上的事兒了。”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吳嬤嬤一邊理著桌上的紙,一邊帶著幾分怨懟的口氣說道:“姑娘現在想見皇上了嗎既然想見,剛剛就該答應福公公,直接去多好。”
“有什么話,當面說也方便嘛。”
面對她的抱怨,我哭笑不得。
要真說讓我跟裴元灝說什么,還真沒什么可說的,我自己也難以想象自己去對他請求不要冊立南宮離珠為后這樣的話,連夢里都不會,而他近來的表現都是屬意為我,我更不想去越這個雷池。
只是,我現在需要想一想,如何將這件事處理得最妥當。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了。
我看著外面的日頭慢慢的高升,在最頂點的時候,陽光灑在桌上,照在我白皙的手背上,也真的能感覺到一點點溫熱的氣息。
然后,日頭便開始慢慢的往西移動。
終于,我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鼓樂。
那聲音遠遠的傳來,傳到后宮的時候,已經非常的微弱了,但也是因為我這個院子里太安靜了,我一下子就聽了個分明,立刻從桌前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外面。
吳嬤嬤他們也急忙跑過來,仔細一聽,她說說:“鑾駕回宮了”
果然,那鼓樂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我幾乎算著他們的腳程,進入幾道宮門,然后應該要到大殿,裴元灝設宴群臣,但應該還要回宮來換過衣服才是。
常晴,應該也要回來換衣裳。
于是,我們幾個人就這么趴在桌邊翹首望著外面,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模樣有些滑稽,門口的幾個護衛來說了好幾次,我們也都不聽。
但是,等了很久,景仁宮卻沒動靜。
常晴怎么還沒回來
就在我們伸長脖子,幾乎望眼欲穿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甚至能聽到人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我們立刻心里一動,就看見小福子氣喘吁吁的從外面跑了進來。
“福公公”
吳嬤嬤一看到他,立刻笑了起來:“你怎么過來了”
小福子臉都跑白了,不知道是從多遠的地方就開始跑,終于跑到我們門口,等護衛開門的時候,他已經喘不過氣來,眼看著就要厥過去了一般,等到門一開,素素急忙過去扶著他給他抹背順氣,一邊說道:“什么大事兒啊,跑得這么急”
小福子抬頭看著我:“出”
“啊”
“出出”
“出什么”
“出大事兒了”
一聽他這話,我們幾個面面相覷,也給嚇了一跳,裴元灝今天是親耕之禮,要是出大事兒,那得是什么大事兒
小福子終于緩過一口氣來,然后抓著我的袖子:“小姐快跟我出去。”
我還沒見過他這么火燒眉毛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到底什么大事啊”
妙言一直在旁邊,這個時候也湊了上來,小福子看了她一眼,急忙點頭:“公主殿下,跟奴婢一塊出去吧。皇上吩咐了,小姐和公主殿下都要出去。快去,就在大殿上”
他說著,氣喘吁吁的牽著我的袖子就往外跑,妙言不知所以,但她本來就想出去得緊了,這個時候自然一步不差,牽著我另一邊的袖子也跟了出來,素素和吳嬤嬤不知所以,也擔心我出事,也跟了出去。
就這么著,幾個人像是被線縫上了一樣,拖拖拉拉的從院子里走了出去,那些護衛急忙跟了出來,才看見外面還有幾個小太監,似乎是跟著小福子跑過來的,這個時候都靠在墻邊,一個個臉色蒼白,像是要吐了,一看見我們出來,頓時迎了上來:“太好了,顏小姐,公主殿下,快走吧。”
我看著他們這樣,不由的皺了一下眉頭。
應該是出事了。
我之前曾經想了一下,要說出大事,大不過皇帝遇刺,但裴元灝要是真的被刺殺了,他們也就不是這樣了,更不用大老遠跑過來叫上我和妙言。
那還能有什么
走了兩步,妙言終于跟上了我的步伐,福公公也終于放開了我,一行人快步的向外走去,才一出景仁宮的大門,就看到另外一行人也匆匆的往外走,定睛一看,是一群太監宮女簇擁著南宮離珠他們,從玉華宮那邊走了出來。
她也去
南宮離珠顯然也看到我了,但她沒做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妙言一眼,倒是妙言,一門心思都在我和小福子身上,一邊走一邊問:“福公公,到底出什么事了呀什么大事,這么急把我和娘都叫過去。”
小福子這個時候終于緩過一口氣來,開口的時候也沒那么難受了:“小姐還記得你府上那個學生嗎”
我一聽,心里頓時咯噔了一聲:“怎么,抓到他了”
他搖頭。
沒抓到
“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什么”
我驚得目瞪口呆,一下子停下腳步:“他”
福公公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急忙扯著我的袖子往前走,我緊跟上了幾步,聽見他說道:“剛剛,皇上的親耕之禮已經結束,率領文武百官和王公命婦回宮的時候,剛剛才走進宮門,還沒進大殿,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冤。”
“喊冤”
我瞪大眼睛,就跟聽天方夜譚一樣:“誰喊冤,他嗎”
福公公頭也不回,氣喘吁吁的說道:“小姐,你要知道,宮外可是有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在看熱鬧,那么多人,那么嘈雜的聲音,那個人一開口,居然把所有的聲音,連同鼓樂聲都壓下去了跟打雷一樣啊”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給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你猜怎么著一個人,捧著一張狀紙,跪在宮門口,不準那些人關門,聲言要告御狀”
我吞了口口水:“那個人就是”
“有人就認出來了,他就是小姐府上那個學生,頭發發黃,長得像個猴子一樣,說話也是拿腔拿調的。小姐,你要知道,皇上派了多少人找他,京城里里外外,就差挖地了,他居然自己冒出來了,而且,還要告御狀”
我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那,現在叫我出去是”
小福子道:“小姐,你要知道千百年來的規矩,告御狀的,得頂著狀紙滾釘板到得了皇上面前的,皇上才接那狀子。剛剛,皇上一看見那個人告御狀,都不讓人去抓他,就笑著說,讓他先滾一滾再說。還讓奴婢馬上過來叫你,也一起去看”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査比興這一次,是攤上大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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