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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6.
打從有記憶起，弘昂在弘炅的屋里聞到最多的氣味就是中藥味。
他的孿生弟弟弘炅，是皇阿瑪和皇額娘最小的孩子，也是個出生就體弱多病的孩子。
可他卻有一雙格外明亮清澈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小一些的時候，他不太懂，看他蒼白著臉躺在床上，便想拉他出去玩耍。外面陽光燦爛、草綠花紅，比躺在屋里可有趣多了。
他不惱也不傷感，反倒是耐心的給他解釋，“六哥，我很想陪你一起，但是我剛在喝藥，不能出去玩。”
大一點的時候，他才明白。小七天生體弱，比一般人容易生病。像他那樣在御花園瘋玩到出汗，回來洗個澡就好了。可小七在路上稍微吹一點風，可能就會病一場，弄不好連性命都會保不住。
那會，他懂得了一個詞，心疼。
是的，他心疼小七。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他卻只能長年與床為伴。最好的時候，也就是在門口的院子里曬曬太陽。
有時候，看到小七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喝下一碗又一碗黑黑的湯藥，弘昂心里就會一抽一抽的疼。
皇阿瑪和皇額娘的孩子很多。四哥和五哥也是雙胞胎，還是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比他們要更受關注一些。也因為他們倆是皇宮里最小的孩子，和哥哥姐姐們的歲數也隔得有些大，所以大部分時間只有他和小七作伴。
他隱約聽見有人說，是因為他在皇額娘肚子里比小七會吃，所以小七的身體才會這么差。也有人說，像小七這樣的身子，長大的可能性非常小，說不定哪天就夭折了。
他很自責。有時候想，如果沒有他，小七是不是就會是個健康的孩子？總覺得他自己搶了小七的命。為何他與小七就不能像四哥、五哥那樣都健健康康的呢？
他沒想到小七會看出來。
還記得那天小七又病了。正是換季的時候，天氣突變，大約是受了涼，小七當夜就發起燒來。他第二天去看他的時候，就見他面色潮紅，雙眼緊閉，虛弱的躺在床上，人都迷糊了。
床邊守著兩個太醫，屋子里的奶娘、宮女們都是一臉愁容，皇額娘和皇阿瑪也是一臉嚴肅的在屋子里坐著。
這樣的場景他不是第一次見，也知道意味著什么，一顆心頓時就提了起來。
當時他們讓奶娘帶他走，免得小七過了病氣給他。后來他又哭又鬧的才留了下來。
大約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也可能是灌下去的藥起了作用，他聽到了小七叫他。
“六哥。”那聲音細細的，低低的，可他卻笑了起來。
“六哥在。”他聽見自己帶著欣喜的聲音。
小七睜開了眼睛。眼眸中的黑瞳分外明亮。他看見他的唇邊溢出一絲笑來，沙啞著嗓子道：“六哥別哭，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醒了么？”
明明他才是病人，卻反過來安慰他。弘昂記得自己當時就又哭了起來。
后來小七病好了，他們倆一起在屋里玩九連環。小七突然就道：“六哥，我身子不好并不是你的錯。你老這樣自責，反倒讓我心里不好過了。”
他當時很驚訝，盯著小七看了半晌，才喃喃道：“你，你都知道？”
“六哥，我們是孿生兄弟啊！”他記得小七露出了一個俏皮的笑容。
看著小七的笑容，他不由自主的也笑了起來。是啊，他們是孿生兄弟。小七身子弱，他再自責也不能改變事實。竭盡全力的守護好小七，才是他該做的。
那一年，他與小七六歲。
“六哥！”屋外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弘昂的思緒。
他抬頭看向窗外，就看到了弘炅的笑臉。
“六哥，你說今日帶我去捉蛐蛐兒的，怎么還不走？”
“天都沒黑呢！”弘昂笑了起來。
按規矩，他們六歲那年就該住到阿哥所去。可因為弘炅身子弱，皇額娘不放心，便一直留在坤寧宮。而他作為孿生哥哥，也一同留了下來。這一住，又是四年。如今，他們已經十歲，弘炅的身體也比小時候好了不少。
“捉蛐蛐兒要等天黑的么？”弘炅一臉好奇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當然。”弘昂笑道：“蛐蛐兒都是晚上出來的。你白天有聽到蛐蛐兒叫么？”
這兩年弘炅的身體好些，他們的戶外活動也多了起來。要是擱以前，他是不敢帶弘炅捉蛐蛐兒、捕蝴蝶的。
“還是六哥懂的多。”弘炅笑得一臉燦爛。
弘昂笑了笑，給弘炅倒了杯茶，道：“又笑話你六哥！論學問，你可比六哥厲害多了。”
他們都在上書房學習，弘炅因為常生病，所以聽課的時候遠遠比他少。可弘炅的學問卻比他好多了。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和弘炅不是孿生兄弟。長得不像也就算了，在學習上的還差別這么大。
“那是六哥沒鉆進去。學問這個東西，你用心鉆了，一點都不難。”弘炅道。
“在你那，都不難。”弘昂無奈道。
就連皇阿瑪都說，弘炅于學業上是特別通透的孩子，比大哥當年都厲害。
兩人用過晚膳，等著夜幕降臨。
這會剛進六月，京城的天已經熱了起來。弘昂怕熱，喝了一碗冰綠豆湯才拉著弘炅的手出門。
“怎么這樣涼？”弘昂微微皺眉，看一眼弘炅身上的衣服，想了想，又讓奴才拿了件披風來給他系上，這才出門。
出了坤寧宮，兩人往御花園走去。
此時明月當空，御花園有淡淡的花香，弘昂讓小太監滅了燈籠，借著月光拉著弘炅蹲下了身子。
“六哥，這里就有？”弘炅聲音里隱隱有興奮。這還是他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自己捉蛐蛐兒。以前都是六哥捉了來給他玩。
“噓！”弘昂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道：“耐心等一會兒。蛐蛐兒精著呢，稍不留神就跑了。”
弘炅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點了點頭，學著弘昂蹲在草叢里，凝神聽起來。
(棠梨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