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目光沉冷地望著秦洛，半晌才道：“洛兒，你怎么說？”
秦洛抬頭看了看邢皇后，邢皇后面頰消瘦，顴骨都顯露出來，伸出來的手枯瘦無比，因為過分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還帶著清晰可見的戰栗。
邢皇后，老了。
他手里保存著一張邢皇后二十年前的畫像，畫中女子端莊雍容，典雅華貴，這周身的氣度遮掩了年華逝去帶給容顏的痕跡。
那時候的邢皇后雙眉含煙，鳳目不怒而自威，唇角微微翹起，卻帶著幾分親和。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母子重逢后的場面，他們會母慈子孝，共敘天倫。
可是等他一到了懂事的年紀，便被告知，自己肩負著怎樣的使命。
畫像中的那個人給自己下達的一道又一道命令是那么的冷酷無情，每次他覺得自己都要堅持不下去了，得到的卻不是她的溫言安慰，反而是嚴厲斥責，那些沒有溫度的文字傳遞出來的都是她濃濃的失望。
咬牙。
只能咬牙挺著，忍著，熬著。
年紀漸大，閱歷漸多，他知道，母后這樣磨礪他其實是為了他好……或者說，她自以為是為了他好，也許跟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都想著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想方設法留給子女。
卻從來沒有想過，那到底是不是子女想要的。
不過，他知道，母后為他籌謀的，的確是他想要的。他想要成為這個天下的主宰，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
歸來之后，他很少跟邢皇后坐下暢敘天倫，有時間便會討論他們的行動是否周密，計劃是否嚴謹。
很多時候，因為分歧太大，他們都不歡而散。
因此，他并不知道，邢皇后至今看起來烏黑發亮的頭發竟然是染出來的，她的鬢邊早就生了銀絲……
他也不知道，邢皇后沒有妝容遮掩的面孔是這樣的蒼老。
他更加不知道，邢皇后的身子已經衰弱到了這般地步！
母后，為他熬干了心血啊！
秦洛眼眶濕潤，可若讓他就這么放棄顧傾城，他還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吶！
“洛兒……”邢皇后淚如雨下，“母后不能讓她毀了你！”
“其實也不見得有這么嚴重吧？”昭帝開始和稀泥，“將來，洛兒還可以多娶幾個側妃，一樣可以誕育子嗣……”
“不！”邢皇后拼命搖頭，“那到底是庶子啊！自古以來，嫡庶之爭便是……”她還沒說完就開始劇烈咳嗽，扯心連肺，仿佛都要把內臟咳出來了，原本蠟黃的臉孔，也呈現病態的嫣紅，本就渾濁的目中變得赤紅。
昭帝驚叫一聲：“梓童！”
卻是在邢皇后唇邊發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洛兒！”昭帝厲聲道，“你難道要生生把你母后氣死不成？！”
“母后！”秦洛膝行幾步，重重叩下頭去，“兒臣……兒臣……兒臣愿意聽您的……這婚約，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邢皇后長出了一口氣，仰面跌倒，雙目緊閉，臉色青白交加。
昭帝忙傳旨命太醫進來看診。
秦洛不敢出去，就直挺挺跪在鳳榻前。
昭帝也沒有離開。
幾位太醫會診之后，神色嚴肅地道：“皇上，郡王，皇后娘娘鳳體衰弱，再也禁不起大喜大悲，需要好生調養，萬萬不可勞神。”
昭帝點了點頭：“從今日你，你們幾個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一心一意照顧皇后。”
一甩袖子，起身離去。
太子蕭鳳昱隨后進來，一見秦洛還在地上跪著，忙道：“洛兒，你這是……母后怎樣？”
秦洛心情十分低落，也不想說話，只抬手指了指旁邊侍立的田佩。
田佩忙過來行禮，說道：“娘娘需要靜養。”
蕭鳳昱便和秦洛商議：“洛兒，咱們輪流在這里侍疾好了，我和你皇嫂還有你、蓮兒，四個人，每人三個時辰，等到母后沒有什么大礙了，再讓那幾個過來，你覺得怎樣？”
“不了，”秦洛懨懨地道，“太子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領了，但是母后這場病究竟是因臣弟而起，若不親眼看著母后好轉，臣弟萬死莫贖！你們都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就行了。”
蕭鳳昱不痛不癢的勸了幾句，見秦洛主意已定，便順水推舟答應了，叮囑道：“你也莫要強撐，該休息了還是要休息的。這飲食也要仔細著。”
秦洛點了點頭：“是，臣弟明白，多謝皇兄關愛。”
蕭鳳昱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輕嘆道：“你我是至親手足。你也不要撐太久，三日后，無論如何都要讓本宮和你皇嫂還有蓮兒來替換你。”
“到時候再說吧，”秦洛整了整衣衫，伏在地上，“恭送太子殿下。”
蕭鳳昱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
秦洛一直跪在邢皇后床前，不管是喂藥喂飯還是喂水，都是跪在地上進行，根本就沒有起過身。
這樣半天又一夜過去，即便秦洛經過白云觀多年錘煉身體，本身武功高強，但還是迅速虛弱下去，到第二天辰時，已經開始搖搖晃晃。
“夠了！”本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邢皇后，忽然用力一拍床，坐了起來，鐵青著臉瞪著秦洛，“你鬧夠了沒有？！”
“母后該喝水了，”秦洛眉眼不動，仿佛沒看到邢皇后已經霍然坐起，只是端著手里溫熱的水恭恭敬敬遞到邢皇后唇邊，“母后身子不好，不能吃不好克化的東西，要多喝水，否則……”
“啪！”
邢皇后抬手把他手里的杯子打翻了，怒道：“本宮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秦洛聲音仍舊如方才一般平穩，波瀾不驚似的，轉頭拿了干布把地上的水跡擦干凈，撿拾起地上凌亂的碎瓷片，又重新取了一只杯子倒了一杯水，再次遞到邢皇后唇邊，“母后，請用。”
邢皇后氣的手都在哆嗦：“你！你當真要氣死母后不成？”
“兒臣怎么敢？”秦洛面無表情，仍舊聲音平直地道，“母后身子不好，兒臣來侍疾，只盼著母后早日康復，母后怎能說兒臣在氣母后？兒臣心里巴不得母后長命百歲，永葆青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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