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秋天的陽光下山特別早，黃燦燦的一層已經撒在了大街小巷，拉出長長的斑駁影子。
拉出的短影子踱步在街道上，卻不顯得孤單。
“你在夢編制的夢境里看見什么了？”，席一低頭看著腳下不斷閃爍的燦光，樂此不倦的踩著，語氣假裝漫不經心的問出來。
可兩者，都知道，這話題，并不是漫不經心的。
一嘆沉默了很久，目光著落在天空任何一點，看的出了神。
像是沒有聽見席一問的，席一也沒再繼續追問。
她之前雖然什么都沒說，也沒問，但她看出來，自從那天從肖易夢境里出來后，一嘆就很異常，很久都沒主動出現在過她面前。
席一原本以為一嘆不會回答了，良久之后，他卻突然發聲。
“一些以前的事情。”
席一側頭看向他，越過下巴，看向他俊俏發白的面龐，他目不轉睛，依舊盯著前方，眼睛里，是讓人看不懂的顏色。
那日夢境里發生的，是她心里面的痛處，也是她埋藏在記憶深處，不愿記起來的一段回憶。
一嘆肯定也經歷了跟她同樣的。
只是他不提起，而且一直裝作不在意，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
他一直以來將自己塑造的太冷冰冰，像是沒有感情的樣子，遇到些事情，就自己躲起來。
席一有時候很心疼這樣的他，又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法，觸碰他的世界。
事實上，席一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觸碰一嘆的世界。
那里面，或許比她想象的更殘酷，或許包含了一嘆的傷口，一嘆的秘密。
一直以來，行走在黑暗中，他都獨自****著自己的傷口，席一說不上會對他心疼，只是每個人有每個人該走的路，每只鬼也不例外。
這是一嘆的生活，也是他習慣了的。
正如我們心疼北極熊會不會怕冷，卻不知道，北極熊原本就是生活在寒冷之中的，若我們真的把它們帶到了溫暖的地方來，才是真的害死了他們。
她沒有這個能力，以現在的她，她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能不能，去觸碰一嘆的世界。
盯著一嘆看了會兒，席一微微斂回視線，低頭，繼續看腳下斑駁的影子，“很疼嗎？”，她問。
一嘆略微斂目，思忖了片刻，“沒有感覺到。”
席一笑了，笑的很安靜，她說：“一定很疼。”
一嘆看向她，正好看到斜陽打落在她的側臉上，照到嘴角還未來得及褪去的那抹笑容。
他略微慌神，“會嗎？”
他停頓了幾秒，目光又望向遙遠的遠方，“疼，是什么感覺？”
席一愣了下，她忘記鬼是感覺不到疼的。
“疼嘛……”，她細細的想，“就像在你心里長了只蟲子，然后它一口一口的在吃你的心臟，你很痛，很難受，可是你又抓不到它。”
一嘆思忖了會兒，“嗯，那很疼。”
席一驚訝的看著一嘆，或許因為從來沒有從他嘴里聽到過這個疼字，忽的聽他說了出來，感覺莫名的讓人心疼。
他究竟經歷了多少歲月，才讓他把疼這個能永遠刻在人心上的字，也給忘了？
又或者，是因為那段記憶太痛苦了嗎？
想她一樣，不愿意記起，寧愿被時光所沖淡，隨著時間的流逝，把那段記憶也給忘記了。
“有多疼？”
“嗯——”，一嘆想了會兒，“像是有很多蟲子在咬，不僅在咬心臟，連渾身上下都在咬，很難受，卻抓不到它們。”
席一略微驚訝，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
他忽然頓住腳步，側身看著她，用那雙空靈的讓人觸碰不到的銀灰色眸子，問：“一一，有什么辦法，抓住那些蟲子嗎？”
席一愣愣的看了一嘆好一會兒，最后搖頭，“沒有辦法，除非淡忘，不再去想，一旦觸碰到了，那些蟲子就會頃刻間遍布全身，殘忍的吞噬著你。”
他看著她說：“很可怕的敵人。”
“的確，很可怕的敵人。”
這世上，沒有死敵的敵人是最可怕的。
心病的死敵是我們自己，可我們自己怎么把血淋淋的心臟，再拼湊回從前？
只有試著不去想，不再去觸碰。
因為前面的路還有很長，我們還要繼續活著，繼續走下去，不是嗎？
怎么能在半路上放棄呢？誰都想看看，以后會發生些什么。
她的命運，到哪里才會是終點。
“一嘆，下次再感覺到疼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我自己可以應付。”
“我知道你可以應付，但你身邊還有我不是嗎？”，她說，“你不需要自己扛著，朋友就是在你難受的時候，或者累了，感覺難過的時候，可以依靠和傾訴的對象。”
她看著一嘆，一嘆也看著她，時間仿佛在他們周圍慢慢流逝。
他態度此刻卻非常固執，他說：“我不會找你的。”
“為什么？”，席一問，在那雙銀灰色眸子里，她又看到了自己看不懂的東西。
他錯開她的目光，望向對面的墻，“沒有為什么。”
“你是……”，席一喉嚨澀了下，忍不住聲音一頓，“沒有把我當成朋友嗎？”
連席一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聲音越到后面，越沒了底氣。
她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哪只鬼，甚至不明白他們的脾氣和秉性，而對于一嘆，她更是從來沒懂過。
如果一嘆現在說出從沒有把她當成過朋友的話，她也不是怪罪他。
因為他從來多沒說過當她是朋友，一直以來，都只是她自己堅持著，把他當成自己的朋友。
哪怕最后被咬了一口，她也不會后悔。
正如小時候，被朋友咬了一口，一樣。
即使經歷過再多，心還是沒有變過。
有時候，還是會這么傻。
她呆呆的看著他，靜等著答案。
他卻皺著眉頭，思忖了好一會兒，頭用放慢的速度，左右搖了搖，“不……是。”
席一的心莫名放松下來，“那是為什么？”
一嘆卻沒在回答，轉身走向前方的路，“走吧，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席一望著一嘆的背影，望著看了好會兒，這抹幽魂，好像被這個世界隔開了，孤獨而落寞。
安靜的看了會兒，席一邁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