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夜觀瀆水，浪花滾滾，傾瀉東流。
放出神識，遠處峰巒如聚，大燕王朝萬里河山此起彼伏，當中不知蘊藏著多少故事。
“允升，你知道嗎……我和阿碧從小生活在深山中，當時還未化形，每天戰戰兢兢，總害怕被其他獸類吃掉。后來遇到機緣修煉，吸收日月精華，有了靈識……化成人形下山，期間經歷了上百年。再后來我們姐妹白日潛在一座學堂附近，偷聽老夫子教書識字。還有百姓口中相傳的那些才子佳人故事，我和阿碧也曾讀過，甚至幻想著自己未來的夫君也會是那樣的……
后來才知道，才子佳人故事都是人們編出來的，根本不是真的。現實中，凡是和人類相戀的女妖，大都沒有好下場，不是被修道者收走，就是被丈夫得知真相后拋棄。所以，我怕……怕也會有這樣的結果。”白素素的聲音很輕，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不過聽她說到最后，卻讓常晉心頭沉甸甸。
白素素的境界很深，但在世俗人情上，她同樣是一個小女子。此刻將手交予自己手中，這是多大的信任。
這讓常晉心中生出一絲憐惜，緊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愿放開：“素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山為證，此水為媒，我常允升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在常晉的記憶中，那些情話情詩不知道有多少，甚至他以前也曾想過遇到心儀的女人該怎么說。但是在白素素面前，所有的甜言蜜語似乎都黯然失色，最后，他的回答很簡單平淡，沒有什么華麗的辭藻。
白素素輕輕一笑，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們才想起還要返回湖陽府。
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等常晉陰神重新歸竅，時間已過三更。
今夜無眠，他索性提起筆來，自改了李商隱的詩句《無題》：
今夜星辰今夜風，瀆水江邊采石頂。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略微改動，更符合他此時的心境。
寫罷，常晉輕吟一遍，放下毛筆，練起《十二重樓觀想經》來。如今修煉，常晉不為突破桎梏，只為平復心境。
他短短一年多時間進入鬼仙三轉，這種修煉速度幾乎可以稱得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所以常晉并不急于境界提升。更何況，他如今已經找到突破的方法，只是需要時間。
呼吸吐納半個時辰，常晉開始有意將神識放入泥洹宮中引到神筆，初始不覺得，過了大約一炷香時間，他突的感應到神筆一絲異樣。
那里邊似乎蘊含著頗為龐大的氣息，可以隱隱感應，只是用神識細探，又無法感知。
說到底，還是境界太低的原因。
從很早開始，常晉就在猜測這神筆的來歷。或許是上古時期某位大能仙人神靈留下的異寶。可惜他將身邊所有的書籍翻遍，也沒有找到類似的記錄。甚至常晉還對皇甫員外旁敲側擊，同樣沒有得到答案。
不過常晉并沒有灰心，他相信隨著境界提升，事情總會有弄明白的一天。
一直到天色大亮，常晉結束試探。起身在院中練了一遍劍法，收拾干凈出門。王啟年和丁躍二人昨夜未歸，所以他只能獨自一人去吃早飯。
早飯簡單，常晉要了盤大包子，外帶米粥小咸菜，就著吃飽。
吃完飯沒什么事情，常晉索性又返回客棧，沒曾想剛到門口，店小二就迎了上來：“常公子，常公子，后院有人找你，說是去參加什么文會。”
這小二，對待常晉的態度比前日明顯熱情了許多，近乎諂媚。原因很簡單，丁躍告訴過小二常晉考取萬山府案首，詩文聲名遠播的事情。
“哦，多謝告知”常晉拱拱手，忙邁步走入院中。
有一身穿綢衣的仆人正坐在后院石桌前，見到常晉立刻起身奉上請帖，恭敬道：“可是萬山府來的常公子？我家主人乃是唐征明唐公子，今日請你去家中賞荷，王公子和丁公子都在。”
“哦，”常晉伸手接過請帖。上邊文縐縐的寫了幾大段話。內容無非是久仰大名，適逢昨夜喜雨，滿池荷花盛開，特邀請常晉去參加文會……什么略盡地主之誼。
看完請帖，常晉心中微微一笑。這種文會，他一向敬而遠之，總認為志不同道不合。不過現在常晉心中改變了不少，一切順其自然。他既然有儒生之志，自然不能再單槍匹馬做下去，需要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儒生里邊，空談的不少，但也有些實干人才，能夠結識更好。
只是，就怕今日筵無好筵會無好會。
如今道法顯圣，儒家權柄逐漸開始沒落。對于這種情況，尋常百姓感覺還不明顯，但儒門子弟卻看得清楚，畢竟關乎自身利益。
是以每次舉辦文會，大家都會暢談一番，對官府，對道院發發牢騷，更有甚者，喝醉酒后大罵一通。
這種文會規模較小，大多數是三五知己好友在一起相聚，暢所欲言。
還有一種文會，則是當地那些名門豪族舉辦，主要是以詩文會友，借此提高家族的名聲地位，順便招攬一些賢才。
常晉剛進湖陽府時已經聽人提起，唐家乃是湖陽府的名門望族，城內商鋪錢莊，唐家足足占了兩成。潁州都城內，唐家也置辦有不少產業，所以唐家在湖陽府有唐半城之稱。
而唐玄唐征明則是唐家的大少爺，未來極有可能成為唐家的家主。
這樣的人舉辦文會，不知道有多少書生想借機出頭。因此，踩人上位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尤其是常晉，憑借幾首詩闖下諾大的名頭，讓不少書生暗生嫉妒。名氣越大，越容易遭人踩踏。想想就知道其中道理，你踩著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上位，即使成功了也不會引起太大凡響。而踩著一個名人上位，那就是一舉成功天下知。
如此大的回報，怎能不令人趨之若鶩。
另外踩踏本地人，很可能事后招來對方報復。而常晉是外地人，得罪了也不用擔心報復，安全系數高。
所以常晉雖然尚未出發，便可以感知等下會有多少人挑釁。
只是他也不擔心，想踩著自己上位，那需要一副好牙口！
見常晉久久不語，旁邊仆人忍不住開口道：“常公子，小人來前我家公子特意囑咐過，一定要請到常公子。若是常公子有其他吩咐，小人也會稟報我家主人。”
“其他吩咐……呵呵，不需要。回去稟告唐公子，就說常晉午后準時赴會。”常晉明白仆人話中未盡之意，分明是說，只要他去參加文會即可，不用特意出現在眾人面前。
從這點看，那唐征明做事情倒很講究。不過常晉不需要，沒有三板斧，怎敢上梁山。
這仆人乃是唐征明的得力助手，平時迎來送往也算見過世面。此刻見常晉說話鏗鏘有力，雙目如電，神采煥發又不顯的張揚，心中暗暗吃驚。
如此神態，他只在自家公子身上見到，沒曾想眼前這書生也如此。
仆人心中想著，口中回答的不慢：“好，小的這就回去稟告我家公子。常公子，午后會有馬車專門來接。”
說完，那仆人再次行禮告退。
常晉送走仆人，重新拿起請帖細看。唐征明知道自己來湖陽府，肯定是丁躍有意或者無意透露出去的。
不過此人得知后，立刻派人來請，這背后有些不簡單了。
說什么賞荷，一聽就明白是借口。
他心中有些困惑，唐征明請自己到底何意，莫非真是想讓他做幾首詩，給唐家壯壯名聲。
若是這樣，那仆人先前的交代就說不通了。
是看中自己修道者的身份？這更不可能，他修道的事情，除了親近的人，外人根本無從得知。
想半天，常晉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然，只能就此作罷。
反正午后去唐家，一切便知。
賞荷時間定在午后，也有講究，肯定是唐家準備舉辦晚宴，順便可以讓客人留宿。
卻說常晉在這邊猜測著，那仆人乘坐馬車很快趕回唐府，而后徑直走進唐家別院。
唐家實力雄厚，這處別院修的富麗堂皇，院子有近二百畝大小。中間挖有湖泊，湖面修有木質長廊，水中種有荷花，湖中心還人工堆壘出一個半畝地大小的島嶼。
唐玄唐征明此刻正坐在湖心小島涼亭內下棋，與他對弈的是一名年輕道人。
此局已經下到尾盤，唐征明明顯處于劣勢，不過他仍沒有放棄，而是皺著眉頭，緊盯棋盤，
苦思冥想。良久，重新落一子。
對面那道人占盡優勢，落子自然飛快。
唐玄又盯著棋盤好久，才喟然一嘆道：“道長，這局是征明輸了，”說完，他瀟灑的放下手中棋子。
“呵呵，貧道也是僥幸而已。”年輕道人笑著回答。其實這局棋下到一半，唐玄已經露出敗象。年輕道人本應該暗中相讓，最后只贏兩三子，這樣才不會傷了和氣。
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反而落子狠辣，招招逼迫，不留后手。
這么做，就是想從中看出唐玄的心性。此人乃是師門選定之人，若是遇事畏首畏尾，輕易放棄，那么就不值得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