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開海禁三個字,讓汪直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端著杯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別緊張,不就是開個海禁嘛!”張儒滿不在乎道。
汪直聲音都有些變調了“你說得倒是輕巧,你知不知道,你在跟多少人為敵啊!”
張儒依然十分淡定“雖千萬人,吾往矣!商鞅變法失敗被車裂,王安石變法一樣失敗身死名裂。既然敢跟你說變法兩個字,就意味著我已經做好了身死名裂的準備。倒是你,現在是不是后悔了?”
汪直吐了口氣“現在后悔也沒用,早知道你的第二步是開海禁,打死我也不從南京回北平。你這不單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還是把我也拉過來一起烤。南京那位會放任你操練水師?海邊那些跟海商勾結的人會隨你找地方造船?我現在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跟一個瘋子在說話,你實在太瘋狂了。”
“你骨子里跟我是一類人。”張儒笑道。
汪直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之后,身體突然委頓“你說的不錯,我跟你是一類人。可我瘋狂的時候也只是跟那幫文官為敵,你瘋狂的時候完全是跟除了皇帝之外的整個大明天下為敵。這一點,我比不上你。”
勛貴之中至少南京有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搞不定徐俌,就等同于搞不定南方勛貴,就算開了海禁,造出了海船,依然出不了海;文官集團中不管是京官還是地方官,都跟海商有一定勾連,開海禁就是從他們碗里奪食,他們必定會設法阻撓;關鍵是海禁開了之后,頭兩年根本看不到成效,百姓也不一定念你的好。
可以說,現在張儒做的,就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
“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事情已經做了,現在要想的是怎么把事情做好。你的人應該看到今天哪些人反應最激烈,明天派人去陪那些官老爺玩玩。”張儒不動聲色道。
汪直長嘆道“真不該上你這條賊船。”
然而賊船已經上了,想要下船,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同樣被拉上賊船的保國公朱永當著兒子的面不停慨嘆“這混小子真不嫌事大,老咯老咯,被這小子給算計了。”
朱暉不明所以,加上張儒又是好友,忍不住幫著說道“爹,開海禁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而能拿不少好處,何樂而不為。”
朱永眼睛一瞪,訓斥道“你懂個屁,三十多歲的人了,比不過人家毛頭小子一根小指頭。你知不知道海禁開了之后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你爹要旗幟鮮明的站在那小子身邊跟南京那位跟滿朝文官為敵。”
沒想到剛說一句話就迎來了一通訓斥,朱暉嘟囔道“南京那位跟咱家關系又不差,那些文官有什么好怕的。”
對兒子已經徹底失望的朱永無力揮手,揉著眉心疲憊不堪道“滾回去。”
這其中的關節豈是兒子一個粗鄙武夫能夠看得透的,就是那些閣老,只怕真正能第一時間看透的,也只有劉吉這個老狐貍了。
海禁二字,朱永很早之前就聽張儒提及過,只是他沒想到,張儒在大朝之上提出開海禁的那一天,竟然來得這么早。
乾清宮內,皇帝朱佑樘的心情一天都未曾平復,事先,張儒竟然沒有跟他通氣,而是就那么直愣愣的提出開海禁。
腦海里不停出現那些文官哭天搶地的模樣,現在想來,依然一陣后怕。
“老伴兒啊老伴兒,朕這位奶哥哥,可是給朕出了個不小的難題哇!”朱佑樘自顧自的念叨著。
一旁覃吉聽到皇帝叫自己名字,目露欣喜,隨后,眼中的光芒馬上就暗淡了下去。
即便是張儒先斬后奏,皇帝私下里依然是稱呼他為奶哥哥,這代表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點變化都沒有。
“去,告訴萬家那幾位,不要再摻和了。”朱佑樘突然道。
覃吉一愣,然后馬上應道“老奴遵旨。”
待覃吉離開之后,朱佑樘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朕倒要看看,這滿朝文武,到底有多少是損公肥私之輩!”
一晚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和張儒一覺睡到大天亮不同,京中包括皇帝在內的不少人都沒睡個好覺。
一大早,得了好處的御史言官們就在午門外擺開了陣勢。包括各部吏員在內文官多達三百人,一字排開在午門外請求皇帝處置張儒。
口中呼喝著的,無非就是有違祖制四字。
午門守衛的大漢將軍可是很多年沒見過這種情況了,忙不迭朝內宮跑去。
匯報覃吉之后,老太監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路狂奔直奔乾清宮,人還沒進宮殿,聲音已經進去了“陛下,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手持朱筆批閱奏折的朱佑樘一抖,朱筆尖端一滴朱墨滴落奏章,濃如鮮血。
“怎么回事?”放下朱筆,故作鎮定,輕聲說了一句的朱佑樘心砰砰直跳。
覃吉一咕嚕跪在地上“陛下,午門外多了三百朝臣,一個個都說陛下開海禁是有違祖制。他們還說。還說。”
朱佑樘緊咬后槽牙“他們還說什么。”
“他們還說張大人目無祖宗,進獻讒言,按律當斬!”覃吉大喘了口氣,還是將后邊兒有些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放肆!”一巴掌拍打在桌上,朱佑樘噌的一聲就站了起來“敢在午門外跪著,朕看他們才是真正的目無君上!反了天了,朕難不成已經昏聵至此!”
他真的生氣了,當皇帝以來,頭一回這么生氣。
他自問繼位以來兢兢業業,夜以繼日為大明江山社稷謀福利,可是沒想到因為海禁一事,在朝臣的心里,竟然跟昏君差不多了。
就在這一剎那,朱佑樘感覺以前自己做得一切都是徒勞。似乎不管做出什么,只要稍微不如這些文官的意了,他們就能把你當千古難得一遇的昏君對待。
汪直連道“陛下息怒,此事,臣可解決。”
內宮太監之中,除了他汪直敢在皇帝面前自稱臣,哪怕是懷恩都不敢。
朱佑樘言語中依然帶著火氣“怎么解決,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過,莫非真要朕將文軒給砍了才能罷休!”
皇帝根本不知道汪直進京的真正用意,更不知道汪直跟張儒暗通曲款。不過汪直進京以來,倒是算得上一個不錯的幫手,很多覃吉處理不了的事,他都能處理得妥妥當當。
也是看在他的能力上,朱佑樘才勉強留下汪直。但是暗地里,他一直都提防著這位成化朝曾經擾亂朝綱的大太監。
汪直做了個殺頭的手勢“打不得罵不得,殺雞儆猴卻要得。”
朱佑樘很不耐煩地道“汪直,別把你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作風弄到朕這里來。你還想讓文武百官對你攻訐一次,還想回南京當你的鎮守太監不是。”
一直以為汪直是因為自己才再次進京的覃吉也忙不迭道“汪公公就別惹陛下生氣了,這事,真急不得。”
這覃吉也是跟在朱佑樘身邊的日子太長了,除了對張儒狠辣,其他事情上他是能有多仁慈就有多仁慈。就拿蕭敬這樣的手下來說,要擱劉瑾、汪直手中,只怕早就卷鋪蓋滾蛋了。可偏偏在他手下,只是挨了一頓不輕不重的罵。
汪直卻把覃吉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陛下,若是不能為陛下分憂,臣進京又有何用。”
“行,你要替朕分憂,想辦法把那幫大臣全給朕趕走,不能傷不能殺,你要是能罵得過,盡管罵。”朱佑樘也是急了沒辦法,直接將事情交給了汪直。
“臣領旨。”汪直毫無懼意,拱手之后慢慢退出了乾清宮。
等汪直走了好一會之后,朱佑樘才想起這位當初在成化朝是怎么殺人的,立刻對覃吉道“馬上帶人過去看著汪直,別讓他把大臣們給打殺了。”
覃吉也是大驚失色,汪直可是通過他舉薦才重新回來的,如果第一件事就沒辦好,不說朱佑樘會不會問罪于他,至少一個識人不明的罪狀是少不了的。
跟一幫擅長打嘴架的文官扯嘴皮子,他可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
沒一會,他便帶著幾個心腹屁顛屁顛朝汪直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等覃吉氣喘吁吁到達午門的時候,剛才還呼啦啦跪著的三百號人少了一半多,只見汪直撅著屁股不停的在一個個官員耳邊說著什么。那聽他說話的官員馬上就會臉色大變,然后灰溜溜的離開,連跟同僚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覃吉心中疑竇叢生這都是怎么回事?難不成這幾年汪直在南京修生養性,這脾氣也改了不成?
汪直能夠兵不血刃的勸走一幫文官,他自然懶得打擾,等到跪在地上的文官只剩下三五幾人之后,汪直直起身子拍打后背,覃吉這才走過去試探性問道“這怎么回事?”
汪直一臉神秘“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覃吉面露不悅“連咱家都說不得?”
汪直笑嘻嘻道“覃公公見諒,到該說的時候,汪某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公公。”
問了好幾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覃吉只好帶著滿肚子疑惑回到乾清宮跟朱佑樘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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