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狀的恐怖氛圍，隨著崔判官此一番言語，逐漸擴散開來。
直到這時，周峰才聽出了什么。
大抵就是地藏消失，地獄出亂，一亂動冥界。
可他無法理解的是，就算冥界沒了菩薩鎮守，那十殿閻王也不是吃素的吧？他們可是主管冥界秩序的存在啊！
“你心中所想，亦是當年我等判官所思。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事物往往不會隨著表面那樣發展。當你以為就那么回事的時候，瞬間演變的場景，便是修羅地獄也囊括不下……”
就在周峰新生疑竇之際，崔判官好似能看破人心，一語道破了他心中所想。
說著，這位曾風光無限的陰司判官又落寞道：
“滄海桑田，終循因果，我苦守枉死多少載，終究參不透當年變故，只心存幻想，指望菩薩慈悲，吾王重降！”
一語落寞說，蓋棺定了論。
周峰聽著這些，差不多了解了枉死城的變故。這時，徘徊在他心中的念想，已經與龍族密圖無關。念及更多的，只是地藏王菩薩究竟哪去了，是去抗爭佛祖了么？
“唔……我怎么感覺，這就是老虎離了山，猴子想爭大王，結果其他猴子不樂意，紛而‘起義’的節奏呢？”
這個時候，唯恐不亂的劉川卻是托著腮幫子，如此注解道。
這一番話，差點沒惹得崔判官當場發難。好在周峰從中調解，才沒釀成又一場變亂。
接著，只聽崔判官冷冷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小子，現在你得跟我講講外界如何了吧？”
“恕在下不明，冥界既已如此，判官何必執著于外界如何？”
周峰還是沒有即刻回答崔判官的問題，只兀自疑惑道。
不曾想這一道，當場引得崔判官神情百變，一時竟難以明說！
嗯？還有玄機不成？
周峰敏銳的察覺出什么。
或許，他留個心眼是對的……
“你這小子，真是狡猾！也罷，都到了這個地步，我索性跟你說個通透！“”你且聽好了，當年的冥界再怎么亂，終未越出那道界限。換句話說，縱使地藏王菩薩不再，陰司最起碼的流轉也在，”
崔判官神色復雜，說著道出了他放不下的‘因子’：
“可現在的狀況是，不僅地藏王菩薩不再了，十殿閻羅也名存實亡。眼下的冥界，已經沒有真正的陰司可言，這么說你可懂？”
“在下不懂！”
聽他這么說，周峰想也沒想的搖了搖頭。
這與外界如何貌似也沒關聯吧？
而崔判官見他這般‘不開竅’，著實有些苦奈。
“說你狡猾，你還沒腦！我且問你，不談三界，眾生何以能安度？不就靠我等陰司掌控輪回么？”
“當陰司不成體系，下界死去的人何以轉生？如果沒有轉生的說法，又哪還有生靈可言？”
如此一說，周峰恍然。
敢情崔判官牽系的是這點。
正是因為如今的陰司體系不存，那些死去的亡魂難以輪回六道，崔判官念及眾生，這才想知曉外界的狀況。
可剛想通這點，他忽而驚覺！
不對！如此說來，眼下的冥界已經沒了六道輪回的說法，那么那些在下界死去的亡魂又到哪去了呢？到這他可一個沒見著！
“你小子終于‘開竅’了么……此地雖不比閻羅十殿，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比下地獄的人要多。可為何從你走到這里，周身只有三三兩兩的孤魂野鬼，那些枉死的亡魂又哪去了呢？”
崔判官猶如明鏡，說破了周峰的思慮。
“哎哎哎，你們怎么越說我越糊涂了！”
這個時候，劉川不由撓了撓腦袋道。
在旁聽了這么多，他都快蒙圈了，始終沒明白兩人在講什么。
“他們是在討論，為什么本該‘繁盛’無比的枉死城，眼下卻凋敝的很，難道是下界沒了枉死之人么？”
面對劉川的困惑，從頭到尾都冷言冷語的李少君，難得心平氣和的解釋了一回。
然而這一解釋，卻是煞得將氣氛拉入寒冰地獄！
“怎么可能沒有枉死之人……對啊，那些亡魂哪去了？”
煞冷氛圍之下，劉川似悟非悟，不由復述道。
“除了枉死城……閻羅十殿，是否也沒了陰司一說？”
周峰神情也有些迷惘。
按照崔判官的說法，不但是枉死城中無亡魂，閻羅十殿恐怕也不再有體系可言。
這么理解的話，是否可以稱六道輪回，已經被佛祖斷了？
“此一時彼一時。我只能告訴你，閻羅殿還是那個閻羅殿，只是閻羅王不再是閻羅王了……”難得崔判官對此，沒有藏掖道。
“那惡鬼呢？冥界百萬獄卒又哪去了？”
周峰聞言，暫且沒有被崔判官說的話驚煞到，唯抓著最后的疑點不放。
如果說六道輪回連同冥界陰司一起消亡了，因眼下的眾生死后再也無法轉世，故枉死城如此蕭索。
可此地‘土著’呢？
各路閻王不談，那些本就屬‘死靈’的官方秩序者，不可能只剩下崔判官一個吧？
“百鬼夜行，終不成軍，惡鬼當道，獄卒逸散，”
難以想象的變故，猶帶不可說之果，于崔判官之口，匯成最后一番‘名’言：
“你可能不明白，對冥界諸鬼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因為它們再也不用受菩薩制約，無需照章辦事，在這方天地可為所欲為。”
“可對眾生而言，這是最壞的時代。他們不可再生，死即永滅！”
一陣冷風忽得刮起，風寒，人更寒……
“鬼得永生，人將滅亡？”
周峰神情煞白。
本以為在菩提世界經歷的一切，已經足夠殘酷。可直至今日來到這冥界，見識到枉死城空的景象，他才明白，何為真正的滅亡。
口頭上的寂滅輪回，終究來的欠缺分量么？
霎時間，他真正感受到了何為大恐怖。那不是個人榮辱的事，而是牽系著千千萬萬生靈的死活。
他甚至可以想象，就在他說話的功夫間，下界有多少死去之人不得轉世，永遠的消亡了……
不，不該是這樣的！
他聞東方藥師琉璃光如來曾發十二大愿，其中首推令諸有情有求皆得，何以我佛如來如此無情？
“我該怎么做？”
思聞之下，周峰神情恍惚，不由而問。這一問，是問向眼前的崔判官的。
他想著曾掌管一方亡魂生死的判官，應該有所答！
可惜的是，崔判官的答，終非所問。
“你問我該怎么做，我還想問菩薩何以放棄地獄？”
崔判官神情不甘道：“當年地藏慈悲，發下宏愿，眼下地獄真的‘空’了，界中只剩百鬼夜行，可這種‘空’，真的是我佛心中所求么？”
“我不知道……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周峰不明其解。
“呵呵，我聽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由此衍出此等佛偈。”
“可到頭來，菩薩所為，哪里是超度眾生？根本就是滅眾生以讓地獄得空啊！”
崔判官隨之笑道，這一笑，非拈花一笑，而是譏諷冷笑。
“那啥……你倆是不是越扯越遠了？這又是百鬼又是菩薩的，咱能不能說點通俗易懂的？”
這時，又是劉川糊里糊涂出聲打斷了周峰同崔判官的機鋒。
而恰在他話音落下之際，一旁的李少君陡然道：
“你們剛才說鬼得永生，人將滅亡，我倒是想起他經常說起一番話，那話中意思，好像也是向往鬼道。眼下看來，他不在這枉死城中，莫非他不是被人殺害的，而是自己來到這里的？”
“哈？”
聽她這么說，率先驚奇的還屬劉川。
他卻是沒聽明白李少君話中的意思，什么叫做不是被人殺害，而是自己跑到這的？
“不該吧……如崔判官所言，眼下冥界陰司不存，外界身死之人，也不會化作亡魂被引渡到這里。如此說來，你的他……”
或是百思不得其解，周峰終究沒有在輪回的問題上糾結太久，只略一思考，對李少君說道。
這段話，多少有些‘無情’，言外之意，幾乎就是斷定李少君的郎君已經消亡于天地了！
不曾想他剛說完這話，崔判官忽而皺眉道：
“怎么！聽她的意思，你們闖過鬼門關來到此地，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亡魂？”
“這，確實如此……”
忽然間說漏的嘴卻是無法收回，周峰只得硬著頭皮應下。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崔判官倒是沒有因此怨憤什么，只皺緊眉頭抓著這個問題不放道：“這個亡魂是下界之人，還是仙人？”
“嗯？這兩者有分別么？”
忽見他如此上心，周峰不覺有些奇怪道。
只是崔判官好像也沒心思同他磨蹭下去，說著紅袍飄飄，似有‘急火’怒發，好在李少君猶系郎君去向，當場亦是不顧前嫌疾道：“是仙人！”
“仙人……若是仙人的話，只要不是神魂俱滅，殘魄彌留不久后還是會被引入冥界的……”崔判官聞言，繼而囁嚅道。
這一道，率先露出驚喜之色的當屬李少君。
一路黃泉至此，她背負了太多太多，直到這時，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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