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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誰和誰的局(3)
李俶憤然坐下,又向杜洪漸投過一瞥。
杜洪漸眉梢一挑,無奈地起身為李俶收拾“殘局”打圓場。他向貌似憤怒情緒激動的孔晟拱拱手賠笑道:“長安候,你有大功于社稷江山,兼之文武雙全,如今朝廷平叛尚未結束,正是吾輩勠力同心報效朝廷的時節,豈能負氣請辭意氣用事?陛下一定不會準奏!”
孔晟看也不看杜洪漸,只是冷視著楚王李俶,淡淡道:“與在長安城中無所事事相比,孔某寧愿歸隱山林。”
角落里無人關注的紫衫書生眉梢一挑,暗暗搖頭苦笑。他向身邊人輕輕道:“你說他這一回是真發怒、還是故作姿態借題發揮呢?”
青衫中年無須男子陪著笑壓低聲音道:“奴婢也說不準。”
紫衫書生意味深長地笑了:“既然說不準就不要說了,我們繼續往下看熱鬧就是。”
場中,李俶緩緩起身,傲然道:“長安候畢竟還年少,待成年后,朝廷自有重用。今朝廷平叛到了最后時刻,三兩月之間,必有結果。叛亂平息,天下百廢待興,只要長安候有心報效朝廷,自有用武之地,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李俶不得不再次硬著頭皮站出來。因為話題是他挑開的,若是沒有圓滿結束這個話題,會讓眾人感覺他這個楚王向區區一個長安候示弱,從而大損楚王的威嚴。
在楚王自己看來,上述話已經算是一種寬容和讓步。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寬容和讓步卻沒有得到孔晟半點的回應。
孔晟眼角的余光還是投向了那個隱晦的角落,見紫衫書生猶自懷著隔岸觀火的姿態,不由冷冷一笑,突然大聲道:“安慶緒雖然撤出洛陽,但叛軍兵強馬壯勢力不容小覷,任何的輕敵將會導致官軍的慘敗!還有在范陽的史思明,此人反復無常,陰險狡詐,占據河東13郡縣,兵力高達近十萬……在孔某看來,朝廷若想完全殲滅叛軍及其殘部,實現天下康寧,至少還要一到兩年的時間,要說匆促之間結束戰事,根本就是楚王殿下的一廂情愿罷了。”
在朝廷上下一片歡歌笑語對勝利充滿了希望的前提氛圍下,孔晟如此另類的“見解”顯得離經叛道,他的話引起了在場眾人的震驚和強烈不滿。
無數人皺著眉頭望著孔晟。
李俶眉頭緊促,斷喝一聲:“孔晟,你好生放肆!竟敢公開漲叛賊志氣,滅朝廷和官軍威風!你如此危言聳聽,居心叵測!”
李揆等人也紛紛起身義憤填膺地指責孔晟,甚至有不少士子情緒激動地鼓噪,要求李俶代表皇帝干脆將大逆不道的孔晟繩之于法交大理寺治罪。
“殿下,孔晟今日妖言惑眾,煽動軍心,不拿下不足以平眾怒!若是吾等眾人聯名上書給陛下,殿下先斬后奏將他拿下也不為過。”李揆微微靠近李俶,借著躬身的當口,輕輕道。
李揆是在暗示李俶,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徹底擊垮孔晟甚至是將孔晟處死的最佳時機。
孔晟是戰功而封的長安候,有高等爵位在身,不經皇帝批準,沒人敢動他。但現在的情況不同,孔晟當眾大放厥詞觸犯眾怒,若有眾人的聯名上書參奏,李俶作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和擁有見便宜行事權力、半副鑾駕的皇長子,將孔晟拿下入獄,也不算違反朝廷禮制。
皇帝縱然不情愿,也無可奈何。
如果進了監獄,那就由不得孔晟了。以楚王李俶對大理寺和刑部這些衙門的掌控力,只要將孔晟的罪名趁熱打鐵造成既定事實,孔晟就犯下重罪,斬殺或許不至于,但剝奪爵位流放三千里卻是指日可待的。
場中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趙王李系有些無奈地望著孔晟,心道你為何要當眾說出這種話?你就算是不看好平叛戰局,也不能當眾說出來吧?這種話不是隨便說的,被李俶的人抓住把柄,這就是議罪的證據啊!
而且,這還要得罪郭子儀李光弼這些朝中宿將。你憑什么說人家會遭遇一場慘敗,難道這天下間就只有你孔晟一個少年郎能打勝仗?他們這些人都是擺設?
紀國公主急躁地起身來,寧國公主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強行將她拉回席位上,浮在她耳邊小聲道:“放心,孔晟有父皇賜給的金牌,楚王動不了他!”
寧國知道孔晟有皇帝秘密賜給的免罪金牌——至于她為什么會知曉,孔晟其實也有些莫名其妙。但很顯然,她的消息來源于宮中的皇帝,從這個角度上說,寧國公主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其實遠遠比外界看到和傳聞中的要高得多。
面對潮水般的指責和謾罵攻擊,孔晟神色平靜如常。他飄然站在場中,雙手倒背,環視群情鼎沸的大唐權貴和士子們,嘴角微微上挑,構成了一抹冷漠的弧度。
李俶深吸了一口氣,揚手指著孔晟傲然道:“孔晟,你可知罪?”
孔晟淡漠道:“請問楚王殿下,孔某何罪之有?”
“汝居功自傲,蠱惑民心,煽動軍情,妄言朝廷平叛遲遲不定,這已經犯下了欺君大罪!”李俶突然斷喝一聲:“羽林軍,持本王令牌,將孔晟給我拿下暫交大理寺關押,待本王與諸位王公大臣聯名上書,進宮面見陛下后再做區處!”
十余名彪悍的御林軍軍卒持刀氣勢洶洶地分開人群,就將孔晟包圍在其中。烏顯烏解兩人臉色驟變,下意識地就要糾集自己的軍卒手下,搶進去救下孔晟,至于后果,也顧不上那么許多了。
但身邊白衣一閃,穆長風的身影悄然閃現,他一把抓住烏顯的胳膊,搖搖頭道:“烏顯,稍安勿躁,這一切都在侯爺的掌握之中!”
孔晟環視幾個彪悍軍卒,忍不住笑了:“就憑你們幾個想要拿下孔某,真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圍捕的軍卒沒想到孔晟到了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如此鎮定懷著玩耍一般的姿態,都有些發怒,一步步持刀逼近過去。
角落里,青衫中年臃腫男子有些緊張的望著紫衫書生,但見自家主子依舊是無動于衷的樣子,不由搓了搓手,皺著眉頭望向了場中,這個時候,李俶的親兵已經逼近了孔晟四周,眾人閃避開去,現場亂成了一團。
孔晟神色從容,嘴角浮起一絲譏笑:“看來,我這個陛下欽點的長安候在楚王殿下眼里無非就是一個擺設,想抓就抓——因言獲罪……呵呵,也罷!”
孔晟緩緩從腰間掏出一面金牌來,高高舉在手中,冷漠地朗聲高呼:“陛下金牌在此,誰敢動本候?爾等還不退下,想要找死嗎?”
金牌上雕刻著惟妙惟肖的龍紋,上頭還有李亨的年號,一切歷歷在目清晰可辨,這種物件不可能有偽造。當然,即便技術上能實現偽造,誰也不敢偽造。而孔晟即便有偽造皇帝金牌的膽量,也不能公開使用啊。
幾個御林軍士卒見狀大吃一驚,慌不迭的跪伏了一地。而周遭,很多朝臣權貴子弟也紛紛齊呼啦地拜伏了下去,就連楚王李俶等人也不得不面色恭敬地躬身面向金牌一一見禮。
李俶躬身下去,心里憤怒到了一個極致,也是混亂到了一個極致——皇帝竟然給了孔晟一面免罪金牌,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皇帝意欲何為?莫非這一切,莫非孔晟跟自己這個楚王對上,是皇帝在背后的指使?想來也是了,如果不是皇帝的支持,孔晟哪里來的膽子?
孔晟昂昂然高舉著金牌向紫衫書生的角落里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見對方還是沒有動作,不由冷笑一聲心里道:既然你還是不愿意站出來,那么,老子就再點一把火!
一念及此,孔晟緩緩將金牌收起,不疾不徐道:“楚王殿下,孔某愿意與你賭上一賭。”
“所謂驕兵必敗,如今朝廷上下、官軍之中,好大喜功、驕傲輕敵的情緒滋長蔓延,這不是什么好事。以孔某對局勢的分析判斷,十日之內,盲目進兵的李光弼必兵敗滏陽,傷亡慘重。”孔晟擺了擺手:“今日孔某自愿入大理寺獄中等待,若是孔某所言不實,任憑楚王殿下處置和朝廷治罪。但若是孔某判斷成真……”
孔晟扭頭望向了李俶,神色淡漠。
李俶嘴角一抽:“你待要如何?”
“若是孔某判斷成真,孔某只要楚王殿下進宮為我求來一道準我辭去長安候爵位歸隱鄉里的詔書。楚王,你可敢跟孔某賭上一賭嗎?”
李俶眸光閃爍,他不知道孔晟為什么會突然當眾要跟他打賭,還自愿入獄,以自己的安危前途為代價,只為治一口氣。就算是他賭勝了,也無非是為了辭官歸隱——李俶認為孔晟心機深沉,用意絕非這么簡單,但李俶想來想去,思之再三,覺得這事孔晟絕無半點賭勝的可能,而且,就算是賭輸了,自己也沒有半點損失。
更何況,孔晟當眾指摘李光弼會兵敗,這無疑已經得罪了以李光弼為代表的河西兵馬諸將。若是孔晟判斷失誤,李光弼這些人也饒不了他。
想到這里,李俶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抹冷酷的笑容:孔晟啊孔晟,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本王就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