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頻道
一柴令武離去后,江承紫抬眸瞧對面的臨水榭。五月里的荷花已經盛放,粉紅的、白的、桃紅的,各色荷花映著如玉的碧葉在日光下搖曳,滿池生輝。
臨水榭那邊二樓的樓臺邊,簾幕起落飄飛,隱約有人靠著樓臺。江承紫視力極佳,一眼就瞧出那是王謝,她高興地向他揮揮手。
王謝早瞧見了她,心里也是一動,隨后就轉入房內,對正在彈奏《夏蟬》的獨孤思南一拜,道:“先生,阿紫回來了。”
獨孤思南丟下琴,一下子走出房門,站在樓臺上,便瞧見女兒踏著荷葉疾速而來。
“快,快去開門。”他喊。
王謝早就下樓開了門,放了江承紫進來。
臨水榭的二樓只有王謝與獨孤思南,江承紫一進去,就很四仰八叉地往藤椅上一坐,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
王謝嘴角抽了抽,江承紫瞧見他的模樣,又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王和平。”
她的聲音帶著脆生生的甜膩與纏綿,不同以往她叫他的時候,總是上級想下達命令似的,而且很多時候還喊的是代號。
他曾想過她小女兒家情態喊他名字會是怎樣的美好。這會兒聽到了,他只覺得血液沸騰,想要說什么應對,但不知說什么。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但不知如何才好。因此,他臉上的表情要多破碎有多破碎。
江承紫看他這樣子,撇撇嘴,道:“你這啥表情,難看死了。”
“你,以后,還是叫我王謝。”王謝垂了眸,很認真地說。
“私下里也不可以叫王和平?”江承紫像個好奇的小女孩,在父親與舊日兄弟面前,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謀略與決斷,只剩下撒嬌了。
王謝堅決地搖搖頭,說:“在這里,我就是王謝,不是王和平。”
“好吧,你這人呀,真沒趣。”江承紫對他吐吐舌頭。
王謝假裝沒看見,依舊面無表情地瞧著窗外的風景,但他心里卻是苦澀:你叫“王謝”,我只覺得是叫旁人,你一叫“王和平”,我便覺得是在叫我,前世里的點點滴滴都出來了,讓人怎么淡定?
“爸爸,我聽說你找到了獨孤信的印信,又助他們找到寶藏,還得了封賞。朝廷要為獨孤家修府邸、宗廟、還賜了田產?”江承紫拉著一襲白衣的獨孤思南問。
獨孤思南慈愛地看著女兒,輕輕點點頭,說:“是呀。”
“可你怎么只選個翰林修撰呀?我覺得你可以入東宮輔佐太子呀。太子早有這打算的。”江承紫靠在爸爸臂彎里,撒嬌地問。
獨孤思南輕笑,點了點她的鼻子,寵溺地說:“你能不知為何?我如今才入朝廷,背后沒有勢力。再者,太子也需要知道欲速則不達。他短時間網羅太多人,并不是好事。”
“嗯,確實是這道理。”江承紫點點頭,對爸爸的老學究印象改了那么一些。
“這話,我也直接了當跟太子說了。我幫他可以,但在暗處。如今,我就是個小小翰林修撰,無名小卒,擋不住別人的道,才可以海闊憑魚躍。當然,選這么個官職,也是因為可以留在長安。”他說著點了點江承紫的鼻子,說,“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可不愿意與你分別兩地。”
“我也不愿意。”江承紫笑盈盈地說。
獨孤思南看著古靈精怪的女兒越發像前世的模樣,而前世里,女兒的長相很像她媽媽。一瞬間,想到妻子,他一顆心便沉了下來,不由得嘆息一聲。
“爸爸,你怎么了?”江承紫問。
獨孤思南搖搖頭,說:“看到你,我想你媽媽了。”
江承紫也默默不語,王謝雖在一旁看風景,然而不過是眼睛瞧著樓外,心卻在聆聽父女二人的對話。這會兒,他聽見父女二人情緒不高,便轉過來說:“我們都能有這番奇遇,阿姨定然也有屬于她的奇遇的。你們這樣,實在不該。指不定什么日子,就能重逢的。”
江承紫抬眸瞧王謝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說:“王和平,我覺得你這人還頗有禪意。”
王謝厭惡地擺擺手,道:“說了不要叫我王和平。”
“好了,好了,王謝,王謝,王謝。”江承紫站起身,跑到樓臺邊坐下,瞧著他叫。
“哼。”王謝將頭仰起,一臉傲嬌不看他。
江承紫掩面吃吃地笑,王謝聽她笑,便板著臉掃她一眼,說:“嚴肅些,柴令武來了。”
果然,柴令武已將一身短打換下,正往這邊來。
江承紫裝模作樣,正襟危坐,請獨孤思南一并彈琴。
“聽什么?”獨孤思南為女兒彈琴,心里甚為高興。
“蓮曲。這滿池的蓮花,正好配這一首。”江承紫說。
“好。”獨孤思南坐下撫琴。
琴聲悠悠,如同微風輕擺,滿池荷花搖曳,又帶著濯清漣而不妖媚的高潔。江承紫聽得微微瞇起了眼,她想起媽媽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首《蓮曲》了。可是,媽媽說:“我才不讓你爸爸那負心的人知道,哼,讓他一輩子就認為我喜歡《聽松濤》吧。”
一曲終了,江承紫低聲說:“爸爸,媽媽最喜歡的其實是這一首。”
獨孤思南一怔,還沒來得及細細詢問,就聽見柴令武的掌聲響起。柴令武贊嘆:“聽過那么多的琴,只有先生的琴音能帶我入了那意境。方才只覺得日光和暖,和風習習,滿池荷花熠熠生輝。爾后,又覺是清水濯蓮,高潔芬芳于月夜。這感覺真是奇妙。”
“義兄,這一曲恰好叫《蓮曲》。”江承紫笑道。
柴令武又說一番贊嘆,爾后便轉了話題,說了今日午膳的菜式,問江承紫與獨孤思南可要改。
“客隨主便。哪里還能改呢?”江承紫笑嘻嘻地說。
“你可不是客人。你是有柴府令牌,有柴家姓氏,還入了柴府族譜的人呢。”柴令武嚴肅地說。
“那還是義兄做主,義兄是講究之人,安排的膳食定然不差。”江承紫笑著說。
“哈哈,我還安排了蜀王的。”柴令武打趣道。
“他來了?”江承紫疑惑。
“你在這里,他下朝能不來?指不定現在已經在路上。”柴令武往一旁的墊子上一靠。
江承紫搖搖頭,說:“蜀王出使突厥,淑妃定然很擔心。蜀王孝順,今日定然會去瞧淑妃的。再者,你方才說朝廷里出了大事,指不定他也有事被絆住了。”
“很有道理。”柴令武說。
“朝廷出了什么事?”獨孤思南訝然。在他的記憶里,公元628年,除了梁師都兵敗,朝廷并沒有什么大的事情。
“據聞益州侍中高士廉讓魏征遞了折子,參了劍南道軍中官員一本。”柴令武說。
“參了劍南道軍中官員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王謝分析。在他的認知里,就算是個將軍的調動,也不過是兵部的小事,哪能說是大事呢。
“若是參的一個將領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估摸著陛下這么大動靜,這高士廉參的這一本就頗為微妙,指不定劍南道大大小小的軍界官員都涉及了。”獨孤思南分析。
“我也同意先生的言論。看這朝堂,這長安又要風起云涌了。”柴令武很鄭重地點頭。
江承紫心中已有了譜。之前,在朔方邊境,李恪吩咐人給高士廉送一份兒大禮。指不定高士廉所掌控的這些證據就是李恪所為。若是劍南道軍界全部被調查替換,朝廷會成功在掌控一直由蕭氏一族把控的劍南道、山南道,甚至江南道。蕭氏一族元氣大傷,與此同時,跟長孫無忌不對付的高士廉也會升官,給長孫無忌添堵。
李恪這計策很是不錯。江承紫只憂心他做得是否干凈利落,怕若是不干凈利落,若是留下證據,高士廉會反咬一口,那就糟了。
江承紫兀自想著,卻聽那柴令武笑道:“管他蕭氏,還是長孫氏;管他劍南道,還是山南道。那都跟咱們沒關系,我們就過好我們的日子,賺我們的錢。”
“阿武這話,我愛聽。”獨孤思南笑道。
柴令武嘿嘿笑,隨后就直接轉了話題,跟江承紫說起他的酒樓裝修已完畢,還應了獨孤先生的建議,在酒樓附近又開了一間茶樓。
“阿芝,獨孤先生研究了釀酒的技術,我已命人在城郊修筑酒窖了。那茶葉的問題呢?”柴令武笑嘻嘻地看著江承紫,分明就是要她的制茶手藝。
江承紫搖搖頭,說:“不是我不給你制茶手藝,而是茶葉的口感受環境的影響很大。這長安也能種植茶樹,但即便是同一種手藝,也不如蜀中的茶葉口感。”
“這我知道。我就是說,你給我個獨家唄。”柴令武一臉奸商樣。
“行啊,我給云珠去一封信。如今在蜀中的茶葉,都是云珠在打理。你要什么茶葉,一一記下來,優先給你供貨好了。至于交稅的事,你自己報備朝廷啊。畢竟這茶葉如今算是官方收購經營。那些品質極好的茶,都是直接進貢的。”江承紫說。
她經過一系列沾血的事,始終還是認為要經濟、政治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而且,必須要有屬于自己的產業,有經濟來源。這茶葉如今雖屬于官方經營,但那只是大規模的賣到少數民族的茶葉。而一些品質高,做工繁復的優質茶葉,直接進貢,或者只在少數富貴人家這里流動買賣。
“你同意了,我便去奏請獨家售賣。這稅可是一分不少的。”柴令武很是高興。如此一來,他的茶樓就只接待達官顯貴,茶葉也只售賣給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滿缽滿缽的錢呀,他一想到就興奮。
“你拿到許可證就好。我這里萬事都沒有問題。”江承紫給予了柴令武承諾。
柴令武笑逐顏開,又說開了成衣鋪子,讓江承紫沒事畫點衣褲圖紙。
“可以。”江承紫滿口答應。
這唐朝的衣服華美是華美,就是拖泥帶水實在不方便,她也不好自己穿奇裝異服。要想不讓人覺得奇怪,那就引流潮流。這柴氏一族的成衣鋪子,可是隋朝年間就很出名的。經過柴家的成衣鋪子之后,那就不一樣了。眾人都趨之若鶩,自己再穿,就沒問題了。
“那可否讓你娘和秀姨娘設計一下點翠首飾。”柴令武笑嘻嘻地說。
“得寸進尺了啊。你總得給別家留點活路吧?再說,你家也沒經營點翠鋪子,你也別一口吃一個的大胖子,運轉不過來。”江承紫撇撇嘴說。
“也是。”柴令武點頭,隨后又問,“你們家的點翠設計在蜀中就很有名。這邊廂也有人跟你們合作吧?抽成如何?價格可合理?若是不行,我就幫你們推薦一人。”
“抽成馬馬虎虎吧。是先前在蜀中就定下的,合同還沒滿。等這一年過了,再說。”江承紫作答。對于先前跟六房合作的幾個點翠鋪子,她還不是特別滿意。
“那就等這一年過后,為兄為你物色。”柴令武拍著胸脯,打包票,“定然給你物色個滿意的合作方。”
“你方才不是說要為我推薦一人?”江承紫來了興趣。她雖然設計不得力,但他的媽媽知名珠寶設計師,對于珠寶鑒賞,她還是很有見識與興趣的。
“哦,我說的是長安如意坊。這如意坊的珠寶,款式別致新穎,就是宮里尚宮局司珍房的匠師們都常光顧。我上次打算開點翠鋪子,去瞧了瞧,也只覺得那些首飾很是不凡,開點翠鋪子的念頭頓時就打消了一半。”柴令武說。
“這如意坊是誰家的?”王謝插嘴問。這長安即便是個小商販那背后都得是有點勢力的。
“這如意坊這是分店。據聞第一家店在洛陽。在長安經營也是這兩年才開始的事,但在別的地方,據聞已是名滿天下。我讓人暗地里調查過,知曉這一家店鋪是洛陽王氏的。經營與設計皆是王氏長房的大姑娘王瑛,據聞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掌控了整個王氏長房。別房欺負長房人丁單薄,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是個妙人呢。”柴令武說起這掌故,又命人拿出前些日子去如意坊買的幾件首飾。
“妹妹,送給你好了。”柴令武說著拿出了一條黃金的項鏈,“這可是他們限量十件的,長安只一件呢。我覺著挺好看的,想著買了給妹妹將來添嫁妝用。”
“那你今日就拿出來?”王謝插嘴。
江承紫卻是瞧著那項鏈,有些發愣。獨孤思南也是一下子走過來,將項鏈放在手里仔仔細細地瞧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