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里?”他說話,聲音輕柔澄澈,與一年前變聲期的聲音有所不同。一年前,變聲音的男孩子略略帶著沙啞,有時候控制不住聲音,就會有點鴨公嗓的意味。而今,他聲音低沉些許,卻更加清澈了。
是他,是他。
江承紫埋著頭,覺得三月里的天熱熱的。
“阿芝?”楊王氏瞧出端倪,低喊一聲。
江承紫嚇了一跳,驚訝地問:“怎了,阿娘?”
“沒事。我瞧你這神情不對,可有什么事?”楊王氏低聲問。在她眼里,這小女兒從來都是舉止得當之人。
“啊?”江承紫叫了一聲,隨后抬手掩唇,壓低聲音說,“沒事,沒事。”
楊王氏正要問什么,便聽見清雅沉靜的少年人聲音在喊:“張司直,可有處理妥帖?”
楊王氏抬眸瞧去,只見一清瘦的少年,一襲戎裝,未曾戴兜鍪,面上倒是戴著半截銀質面具,正是當日在暮云山莊和垂柳客棧救過六房的阿念。
“原是阿念將軍。”楊如玉率先說,語氣里也有著驚喜。一則是阿念是蜀王的人,二則阿念是六房的救命恩人。
“是呢。”楊清讓回答,便不由自主瞧自家小妹的反應,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在暮云山莊,阿念就與小妹關系頗好,后來又在益州一起救蜀王與魏王。這故人來,自家小妹定然非常高興吧。
但楊清讓覺得很是奇怪,自家小妹僵站在原地,低著頭。
“阿芝,是阿念將軍。”楊清讓提醒。
“嗯。人家在談公事,等他談完,我們,再,再找他。”江承紫低聲回答。
那邊廂,阿念剛轉過照壁,雖聽張司直在匯報事情,那眼眸卻是一直瞧著江承紫。
幾個月不見,她又長高了,冬衣也脫下,只著春衫,看起來如同春日嫩芽,光彩明凈。
嗯,氣色不錯,只是似乎瘦了啊,沒好好吃飯么?
他略略蹙眉,向她緩緩走來。
“哎,阿念將軍在看你,不打個招呼似乎不好。”楊如玉低聲說。同時,她也充滿疑惑:妹妹向來很懂禮數,這一次與故人重逢,卻是失了禮數。
江承紫原本就莫名緊張,這又聽到楊如玉的話,頓時就覺得心亂了節奏,呼吸也亂了。
“是呢,打個招呼才是。”楊清讓也低聲提醒。
江承紫沒回答,只是努力抬起頭看向他。
三月午后的日光從嫩芽新發的高大樹木灑下來,周遭是嫩綠的花木。他一襲戎裝銀質面具在日光下泛出頗有質感的光澤。緩緩而來,目不斜視,只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他唇邊略勾起弧度。她知道他笑了,也想得出那一張面具下絕美的容顏。
他是有著傾世容顏的男子,難怪即便是一向嚴謹的史書也要為這個庶出的悲劇皇子加上對容顏的寥寥幾筆描述。放眼大唐,怕再也找不出他這樣驚艷之姿的男子了。
江承紫只與他對視一眼,就不由得低了頭。
楊氏夫婦已率先向阿念行禮,道:“原是阿念將軍,當日還沒來及好好多謝救命之恩。”
“六爺與六夫人莫要客套,我與阿芝本就是舊友,再者拔刀相助,舉手之勞。”阿念回答。
楊清讓與楊如玉也一并謝過了他,一直在匯報情況的張司直看此情況,覺得自己現在繼續說下去很不合時宜,于是就閉嘴不說。
阿念雖與楊氏夫婦客套,又回應了楊氏姐弟,但目光始終落在江承紫這邊,腳步也不曾停下。
“阿芝。”他走到她身邊喊。
“嗯,阿念將軍好。”江承紫慌亂地回答。
“你今日有些恍惚,可是這春寒料峭,生病了?”阿念皺了眉頭。
江承紫搖搖頭,說:“沒有。”
“你平時可不是這樣恍惚遲鈍。難道是旅途太累?”阿念又問,心里卻是十分納悶:這丫頭到底怎么了?若說她像是害羞,但在蜀中,他抱著她,也沒見她有這般慌亂啊。
“是有些累。”她回答。
阿念點點頭,說:“晉原縣到這里道阻且長,確實很累,昨晚才到,今日也沒好好睡覺,就起身。”
周圍的丫鬟婆子忍不住在內心狂吐槽:晉原縣到這里確實很遙遠,可是六房走了足足一個月好不?能累到哪里去?方才這九姑娘對付芳姑姑的時候,可是生龍活虎的呀。
“九姑娘還可能被嚇著了。”張司直狗腿地說了一句。
“嚇著?”阿念不明所以。
張司直就說了先前有歹人要殺六夫人,幸虧六房護衛出手。
“那歹人一擊斃命,血呈噴射狀,甚為可怖。想必九姑娘是嚇著了。”張司直回答。其實,他說這話他自己都覺得牽強。阿念將軍沒來之前,這九姑娘可是句句話都戳中要害,絲毫沒看出被死人嚇到了。
“可是嚇著了?”阿念關切地問。其實他自己都想笑:別人不知,他能不知?這丫頭在那個時空是國家合格的女刺客,執行各種最危險的任務,殺人如麻。就是方才那歹人被滅,應該是她的手筆了。他之所以這樣問她,是有著他的盤算。
這問題真不好回答。若說不是,那是當場打人張司直的臉,讓人面子掛不住;要說是,顯然大家都會覺得她假。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難道不知?
江承紫抬眸瞧著眼前的戎裝少年,只疑惑了片刻,便明白他的盤算:他是想她離開這眾目睽睽的地方,想結束這一場審判。
“我,我沒事,就是聞著這血腥味,過了午飯時間,饑腸轆轆,覺得甚為不適。”她緩緩回答,神情語氣都故意裝得疲憊不堪。
“還沒吃午飯?”他蹙了眉,便問張司直,“張司直,這邊調查可完了?”
“主犯從犯皆已抓起來,正送往大牢。”張司直回答。
“既是如此,老夫人可有說三皇子妃一事?”阿念詢問。
張司直搖頭,道:“此事,下官還未曾整理。”
“糊涂。此事為案件緣由,再者,蜀王與皇上如此重視此案,也是因為事關三皇子妃。”阿念不悅地呵斥。
張司直耷拉著腦袋,在他看來,這楊氏元淑是假的,奪了九姑娘的生辰貼。如今,撥亂反正,三皇子妃理應就是這九姑娘啊,哪里還有格外處理的必要。
“那,那請老夫人再來商議?”張司直戰戰兢兢地詢問。
阿念擺擺手,說:“我命人送信給蜀王,讓他到楊氏一趟,與老夫人談,你盡快押解犯人回長安復命。”
張司直如夢大赦,立馬領命離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