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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紫一席話,既對自己將來一直要沿用的離奇身世做了再次的渲染描述,更將先前的劍拔弩張氛圍輕松化解。
楊恭仁在她得體合適的拍馬溜須里,先前的戾氣早就沒有了。現在,這個年過半百的老者跟所有人一樣,對江承紫的師父充滿好奇,更對江承紫的師父如何評價他充滿向往。
于是,他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吃了幾碗茶后,終于是咳嗽兩聲以遮掩他的尷尬,才很嚴肅地說:“你既得了此造化,便該低調行事,切莫可這般咄咄逼人,鋒芒太露。”
“多謝大伯父教誨,我就知道師父不會騙我,大伯父為人最是公正嚴明,對后輩也最是愛護。”江承紫高興地說,神情語氣都是一個小姑娘的撒嬌。
楊恭仁看她這模樣,不由得失了神,想起當年初見那個人,那笑容神情便是這般張揚肆意。當年,那人一襲紅色斗篷,在梅花怒放的雪地上跳舞,眉目里是不可一世的驕傲。
“阿芝,不得無禮。”楊王氏雖然斥責,但語氣神情都不似先前那般緊張。
江承紫知道真正的危機已過,若不出所料,楊恭仁會答應派人護送他們一家去蜀中。
楊清讓也是個看得清形勢的,這會兒看情況已緩和,母子三人所圖謀之事已有眉目,他才舉手說要去出恭(上廁所)。得到允許后,他一溜煙跑得不見影子,完全顧不得世家子弟的形象。
“無妨。”楊恭仁擺擺手,這才問她會不會記錯,他今年真的會出任雍州牧。
江承紫蹙眉,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她也怕自己的記憶出錯,或者是史書本身就出錯。所以,她就假裝思索半晌,搖搖頭回答:“師父就這樣說的,應該不會錯。”
“若真如此,便——,便真是上天開眼。”楊恭仁有些激動。畢竟他是一家之主,若是長期賦閑在家,面子上總是掛不住,自己心里那一關也是過不去。若是有官職在身,做起一家之長來,背脊骨都硬得多。
“那我便攜一雙兒女提前恭喜大老爺。”楊王氏起身,盈盈一拜。
楊恭仁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八字也沒一撇。”
“既是潘道長所言,便不會假。只是我們一家三日后就要去晉原縣,屆時大老爺喜事,我們便不能當面恭喜。”她說到后來,聲音越發小了,低了頭。
她那模樣,就是江承紫瞧了都覺得心疼、酸楚,更別提與楊王氏本就有些瓜葛的楊恭仁。
頓時,楊恭仁有些亂了,想要伸手扶他,卻又覺得不適合,便只安慰說:“你放心,你這一雙兒女養得很好,皆非等閑之輩。他日定得有大作為,再者,我是一家之長,是會為楊氏利益考慮的。”
楊恭仁這一番說辭,算是委婉地對楊王氏承諾:他若真再度做官,定會幫她打點楊清讓的前程。
“多謝大老爺。”楊王氏也不管委婉不委婉。她拼盡演技,也不過是為了楊恭仁這一句話。縱使希望一安平,但為人母親也希望兒子出人頭地,有好的前程。
“一家人,切莫說這等話。”楊恭仁說。
江承紫聽到“一家人”幾個字,頓時有了狗仔隊成員一般的敏銳嗅覺,開始以這句話為藍本開始腦補各種狗血劇情。
然而,楊王氏聽聞這句話,也沒什么慌亂,只是唇角轉瞬即逝一抹諷刺的笑,爾后就起身去剪燈花。楊恭仁就站在那里,看著她的背影,眉頭蹙起,爾后負手踱步到窗口,看著廊檐下的燈籠。
好一會兒,才忽然問:“阿芝,你先前說,你師父有告知于你?”
江承紫愣了愣,才想起他還在糾結剛才那鋌而走險之事,便是“嗯”了一聲,小聲地說:“我師父說,世人何其愚鈍,不懂不破不立之理。既然寒門崛起不可避免,聯手已遮不住天,又何必遮天。”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他喃喃地說,神情激動,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楊清讓還年幼,即便再聰穎也不知其中緣由,只是在一旁摸不著頭腦。楊王氏即便知曉其中緣由,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沒有一個拉風師父作為背景可以暢所欲言,所以,她也不說話。
只有江承紫與楊恭仁對話,說:“是,不破不立。既然聯手遮不住天,那就累世積起的優勢鶴立雞群。世事滄桑,沒有誰可一成不變地輝煌。再者,古代大禹治水,就已表明:堵不如疏。”
她這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很明了:名門世家的衰敗不可避免,他們即便聯手也遮不住天下,擋不住寒門崛起的步伐。那么,與其這邊苦苦支撐,堵漏口,失了先機,還不如利用自身優勢,培養自家優秀子弟,為名門帶來另一種輝煌。
楊恭仁能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本身就是個人精,這會兒聽到江承紫這番話,頓時如醍醐灌頂,不住地說:“果然是高人,果然是高人。阿芝,你與師父所學,你須仔細琢磨,與你大兄一并論議,將來,你們,你們必成大器。”
“阿芝,謹遵大伯父教誨。”江承紫連忙福身。
楊清讓也上前拜謝楊恭仁的教誨。他神情再也不似之前,眼眸神情透出一種讓人“朝聞道、夕可死矣”的光芒。
“你,你好好照顧這一雙兒女。你且放心,我派我的心腹前來護送你們去蜀中。”他對楊王氏說。
楊王氏瞧了瞧他,垂眸點頭,說:“多謝大老爺。”
楊恭仁聽聞這一句,神情有些焦躁,但欲言又止,最終只嘆息一聲,說:“我回去休息,阿芝,你且提燈籠,隨我走一走。”
江承紫知曉楊恭仁定還有話要對她講,便點了燈籠,隨楊恭仁出去。
初春的夜晚,風格外涼寒。燈籠在風中搖曳,惹得燭火也突突的跳動。江承紫走在楊恭仁身后側,走了一段廊檐,他才停住腳步,嘆息一聲,低聲說:“阿芝,你今日與我所說之話,莫要與人提起。”
“是。”江承紫乖巧地回答。
楊恭仁又叮囑,說:“恃才放曠,下場悲慘之人,古來比比皆是。你有才,卻要懂得斂起鋒芒。這世間,若是讓別人感覺到威脅,別人恐怕會魚死網破。你可知?”
江承紫知曉楊恭仁這是在教她,立刻恭敬地回答是。楊恭仁又點點頭,說:“你是名門之后,又不是個平凡之人,將來定然與名門千絲萬縷的關系。你切要記住:當你沒辦法站到最高的位置俯瞰眾生時,就只能按照既定的規則去玩游戲。而名門或者權貴,最不需要就是不可控的棋子。”他說到此處,一邊做個抹脖子的動作,一邊說,“對于不可控的棋子,又有威脅的嫌疑,名門通常如此。”
江承紫一愣,心里涌上一種難以言訴的酸楚。前世里,除了爺爺與奶奶,再無他人這樣教她,而今,這個老者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教她,實則是真正關心她,將她當作真正的后輩來關心。
她對這個老者全是算計,這個老者卻在此時,對她表現出莫大的關心,而且,江承紫知曉這個老者沒幾年可活。一時之間,江承紫只覺得內心有一種難以言訴的復雜。
楊恭仁看她沒答話,只低頭站在一旁,以為她不服氣,便又嘆息一聲,說:“阿芝,你莫要不服氣。這些卻都是大伯父這么些年的金玉良言。”
“阿芝知曉。方才不言語,只是內心感激于大伯父的關心,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回答。
楊恭仁笑了笑,說:“你聰敏,能聽進去便好。”
江承紫乖巧地應答,打著燈籠跟在他身后,夜風吹得緊。走了幾步,楊恭仁又停住腳步,說:“我有一事甚為好奇,倘若今日,我對你之請求袖手旁觀,甚至,你可能沒有翻身的機會。”
“若果真如此。那我只能求助于外人,比如,河東張氏。”江承紫據實以答,實際也是讓楊恭仁知曉她背后并非沒有人。即便她不清楚張嘉的目的,但在非常時期,一切的資源皆可為之所用,這便是真正的機會主義者。
“長安楊氏,河東張氏。”楊恭仁輕笑,笑聲里有幾許嘲諷。
“是。”江承紫不卑不亢。
“若我不答應你,便會阻止你。這高墻深院,你縱使驚天之才,也飛不出楊氏護衛的銅墻鐵壁。”楊恭仁很得意地說。
江承紫從容回答:“若想要知道消息,花鳥蟲魚皆可成為傳信之物。我隨我師父修煉,此等小術數自然不在話下。”
楊恭仁一驚,想起今早手下來報告的鸚哥之事,知曉這孩子所言非虛。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愿望:想要竭盡全力護住這一雙孩子,給他們一片天地,看他們能帶來如何翻天覆地的變化。
“即使如此,倒也難不住你。”他竭力平靜下來,卻又不甘心地問一句,“只是,你先前說起,與那河東張氏并不熟絡,至于長安楊氏,你也只與人泛泛之交。你卻敢?”
“若是逼到絕境,我自是敢。”江承紫說。
楊恭仁蹙了眉,想起年少時的自己。那時,自己剛剛成為弘農楊氏未來的繼承人,意氣風發,想著憑一己之力定然可將楊氏帶上更高的,創造更高的榮耀。可是時光匆匆,彈指而過,如今楊氏舉步維艱,自己也賦閑在家——
他想到此來,心里不免生出“人生啊”的無奈之感,同時瞧著眼前意氣風發的自信小姑娘,也兀自覺得年輕真好。
楊恭仁忽然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未來的楊氏應該交給后輩們了。或者,這次回去應該跟母親談一談。
“希望你到我這個年紀,還能有這樣的自信。”他笑著說,語氣親切,充滿鼓勵。
“當然。”江承紫自信地回復了兩個字。古人固然智慧高超,但她可有幾千年的文明做老師喲。她可不是現代社會里離開機器就活不了人喲。
楊恭仁聽聞,哈哈一笑,不住地點頭,說:“那就一直保持這份自信。好了,你且回去,諸事勿憂,我定會派心腹之人護你們平安到達。”
“多謝大伯父。”江承紫盈盈一拜,隨后便說,“大伯父,且慢,阿芝還有一事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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