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
整個棋局的局面,老僧已經了然于胸,燕云天如何落子,他都能判斷后續的局勢。
更何況,這棋局,三人不知道下了多少次,任何的可能,都能納入掌控。
可以說,這是一局,第一子就能定優勢的棋局。
然而,燕云天手指半點沒有動彈,白子依然沒有落下,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他仍舊在思考,看似在解讀局勢,其實腦子里,空空如也。
隨著時間的推移,燕云天恢復的越來越快,意識中很多東西,都在受到千葉青蓮,一步步滋養,五大蓮花也在持續的作用著。
恢復的越好,燕云天就越發的覺得棋局的神妙,已經超過了他所知道的任何名局,不管何等驚世名局,都只能算是凡局,眼前這一局,可以用神仙局來定義。
這絕對不是一局普通的對弈棋局。
燕云天是第一次感覺到,下一顆子,都是如此的艱難,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實在是太多,太復雜了。
老僧不動聲色,其他兩人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三人就靜默的看著局勢,各有心思。
顯然燕云天考慮的時間越多,實際上對于心理的壓力就越大,越難落子,就越難開始,越難開始,就越容易輸掉。
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當老僧覺得燕云天已經陷入死循環時,燕云天雙指夾住的白子,忽然飛了起來。
那白子在空中翻騰半天,最終落在棋盤之上,因為慣性,朝著上路滾去,撞到不少黑子,接著減速慢行,旋轉數周,歪歪扭扭的,躺在了棋盤的一角。
毫不起眼的一角。
“這……”
老僧有些莫名其妙,剛想發問,卻看到燕云天眼中帶著的無比自信的眼神。
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燕云天并非因為局面太壓抑而棄子,他是故意扔的。
說是故意扔棋子,卻并非不想繼續下棋,而是一種應對當前局勢的絕佳手法。
在老僧看來,燕云天應該是思考到了方方面面,也知道自己深諳棋局,無論怎么落子,自己都有各種辦法應對。
最重要的是,對弈看似下棋,其實是人與人智商和心思的碰撞。
落子即是下棋思路的體現,無論怎么落子,都會反映出對手的心思。
而燕云天就是陷入了,這樣一個萬難的局面,所以他思考了很長時間,都沒辦法落子,最終才考慮到,應對這一局面的辦法。
那就是隨便下。
但這個隨便,可不是真的隨便,老僧深知,燕云天這一招,擺明就是不讓自己看出他的心思。
若是看不出燕云天的心思,落子的地方,又如此隨意,那就注定了第一子后續的任何一步棋,老僧都看不出來。
為什么看不出來?因為燕云天自己都沒考慮過下一步怎么下,可棋局如何進行?
老僧腦子里飛快的轉著,好半天之后,臉上忽然浮現出笑容,道,“厲害,年輕人真是犀利,你把我們三個老家伙,研究了多年的東西,瞬間打破。”
“大師,您請!”燕云天只想盡快破了棋局,找到出路,離開這里。
此時,老僧已經知道了燕云天的想法,他這一手扔棋子,就是有心的無心之失,目的就在于,避過自己對局面的完美理解,用來反客為主的神來之筆。
而不清楚燕云天下一步如何走,老僧卻必須要走自己的第一步,那這第一步,就會成為燕云天,解讀自己行棋手法的最重要依據。
也就是說,自己只要落子,燕云天就能看出自己對于這一局的整體手法。
雙方在第一子的優先權上,燕云天占據了先手,卻沒有占據先機,但只要自己落子,那就是燕云天真正的先機。
若是自己進攻,那燕云天就明確的知道了自己一系列的后續手法,若是自己退守,那就是給燕云天再次進攻的先機。
先機已失,再放先機,老僧就處于開局的絕對被動之中。
先手加上先機,想不贏下這一局,都難。
也就是說,雙方此時的博弈,燕云天目前是完全占據主動的。
想到這里,老僧的確已經非常佩服燕云天了。
如果說這一局是神仙局,那燕云天這第一手,就可以稱為,神之手。
小半刻之后,老僧手執黑子,落子中路。
燕云天臉上顯出一絲認真,顯然從這一手,他能看出來,老僧是想進攻,而且爭奪的焦點,正是已經近乎絕望的中路。
甚至燕云天可以看出,按照目前的走勢,自己不管如何掙扎,不到三十步就會失掉中路。
而上下兩路,完全是松散的狀態,看似平靜,卻處處受到中路的牽制,一旦中路完全割裂上下兩路,整個棋局就再難回天了。
這時,燕云天使用兩指,小心捏著第二顆白子,慢慢拿了起來。
“是中路嗎?”
老僧的心里,已經開始估算燕云天可能會落子的地方,最大的可能是中路,與自己寸土必爭,為將死的局面打開一絲生機。
但僅僅是這樣,似乎又不夠驚艷,那換做上路和下路,又該如何盤活局面。
一瞬間,老僧心里進行了無數次的演練,把燕云天可能會落子的點,都推演了數遍,心中大概也有了應對之法。
而燕云天在短時間的停頓之后,毅然將第二顆白子,落在上路,緊靠中路局勢的黑子群之中,完全沒有理會中路,也無法對局勢,有任何幫助。
這是十分平庸的一步。
既沒有攻勢,也沒有后續可操作性,更無法對中路將死的局面,打開一條生路。
“這小子在想什么?”
看到燕云天臉上,無比平靜的表情,老僧有些難以想象,自己正在進攻中路,不要三十步,就能拿下中路。
到那時候,整個局面,對于白子一方的燕云天來說,就是死期了。
可燕云天似乎絲毫沒有顧忌,還是下了一步,非常普通,甚至連入門級棋手,都不會下的一步。
老僧反復推演,至少在三十步之內,他拿下中路之前,都無法看到這一步,有任何后續可延伸的巨大優勢局面。
“他不要中路了?”這是老僧感覺到的,燕云天心中最大的可能。
中路不要,就意味著要輸,即便布局再巧妙,中路的放棄,意味著上下兩路無法首尾兼顧。
一旦老僧收服中路,開始掃蕩,上下兩路總共不要五十步,就能掃平。
那燕云天根本就不可能堅持到破局之后。
仔細考慮之后,老僧決定,盡快結束中路局面,于是第二顆黑子,依然按照自己的進攻路線,搶奪中路。
燕云天幾乎沒有思考,第三顆白子下到了下路,和之前哪一步,隔著十萬八千里,同樣又是極度平庸的一步,和之前的兩步,看不到任何聯系。
“你……”
老僧實在是有些忍不住,真的想開口發問,但見燕云天的認真模樣,卻也無法打斷他的思路,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再次進攻中路。
燕云天不是下在上路,就是落在下路,總之都是完全沒有任何聯系的點上。
而老僧則是步步進攻,直逼中路,兩人完全沒有任何交集,就這樣自顧自的你下你的,我下我的。
甚至下到后面,原本應該深思熟慮的落子,兩人幾乎都沒有任何考慮,都在堅持著下自己的棋,趕緊將眼前的做完。
老僧想著,三十步之內,結束中路,轉而緊逼燕云天,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謀劃。
而燕云天卻是一臉平靜,完全不管中路的淪陷。
就這樣兩人,一直平靜的下到了三十步,燕云天的中路,完全失去挽救的余地,一片漆黑的棋子。
此時,等到老僧再回過頭來,看棋盤的局勢,燕云天那三十顆白子,上上下下,毫無聯系的擺放,才感覺到一絲不妙。
“這小子……竟然是在布局?放棄一隅之爭,謀劃全局勝利?”老僧頓時就感覺到情況不妙了。
等到老僧開始嘗試,反推燕云天的思路,忽然發現,這所有的白子擺放,都是有講究的,每一步都平庸,步步無精彩。
但正是這些步步平庸的白子擺放,極有可能在百步之內,布局成為對老僧后方黑子的大圍剿。
反復推演之后,老僧驚出一身冷汗。
燕云天放棄了寸土必爭的中路,浪費了前三十步的爭取機會,將戰局的焦點,直接推到自己的大后方,甚至不惜完全放棄原本還能搶救的中路。
為了不引起自己的注意,燕云天故意將局面打散,一時在上,一時在下,毫無任何聯系的棋路。
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多爭取這三十步的時間。
燕云天是放棄了中路,給自己三十步的,毫無阻礙的進攻先機,卻爭取到了圍剿自己大后方的三十步先機。
這種取舍,在棋局中,極為罕見,這甚至就是一種人生態度和人生智慧。
“此子……心智近妖……”老僧頓時明白了燕云天的棋局套路。
等到想清楚之后,老僧這才開始著手,對燕云天的布局,進行反擊。
老僧緊皺眉頭,已經沒有燕云天如此平靜的態度,反而是開始,考慮燕云天這一種,完全不在他所知任何套路之內的棋路。
如果不盡快破除燕云天的套路,自己的大后方,的確是必敗的局面。
“這個年輕人,心智犀利無比,任何套路的下法,都在我的掌握,只有完全不同的套路,才能繞過我……”
老僧漸漸豁然開朗,窺視到一絲燕云天的意圖,心中暗道,“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輸贏,但放棄自己的后方,圍剿我的后方,逼得我花費更多精力彌補,為的就是爭取棋局的盤活,將必死之局,救回來。”
在無比強大的對手面前,要贏,那可能會是妄想。
可是,要想活下來,卻未必不能做到。
“不用下了,老和尚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