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足足快到亥時的時候，楊應龍家里的商議才結束。
楊珠楊絳兄弟在楊府的大門口和方漸拱手告別，和居住在城里的方漸不同，他們兩人還要回到軍中去掌控軍隊的，楊應龍同時召見他們幾個人的時候并不太多，今日匆匆一別，下次再見，沒準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看著兩人帶著隨從，消失在夜色中，方漸才慢慢轉過頭，朝著自己的居處走了回去，身后幾個護衛，無聲無息的跟著他。
臉上的笑容，在從扭過頭來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方漸的面容，變得有些復雜，有幾分惋惜，有幾分得意，似乎還有幾分譏誚，只不過，這副面孔，隨著他慢慢的走入黑暗之中，他身后的人，是怎么都看不到的了。
他的居住，距離宣慰使司府不遠，僅僅相隔了一條街，這還是他自己的要求，按照楊應龍的禮遇，那是恨不得他就住在宣慰使司府里，能夠朝夕和他相見才好，不過，這種拒絕這種禮遇，他并花費不了多少心思，稍微編排一個理由，比如說，他喜歡清靜，清靜利于他思索之類的，就可以搪塞過去，而這一點，楊應龍毫無疑問是會滿足他，并再給他找一個“清靜”的居處的。
“軍師，到了！”身后的護衛，悄悄的走過來，在他耳邊說道，他微微的點了點頭，他知道他的意思，并不是自己連每天都回來的地方都不認得了，而是護衛確定，自己的住處，和自己離開的時候，沒什么變化。
慢慢的走進大門，不遠處的街道上，一隊巡邏的士兵，朝著這里看了看，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這里是城里戒備最森嚴的地方，住在這里的人，自然是他們要關心的對象，不過，若是人家沒事，這些士兵也不會主動前來自討沒趣的。
身后的護衛散開來，前面留了幾個，有幾個順著圍墻，朝著后面游走過去，黑暗中，傳來低低的切口聲，那是院子里警戒的人，在和外面的人聯絡確認平安無事。
徑直走進自己家的大廳，方漸坐了下來，在他身后，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身影。
“回來了，局勢有了變化了嗎？”燈光下，說話的人一副青衣小帽奴仆打扮，但是這語氣，可不像奴仆對自家主人說話。
“還能有什么變化，調虎離山而已，老虎還沒挪窩，這調虎的人就心虛了，一群土雞瓦狗！”方漸搖搖頭，冷笑了一聲：“枉自費了我數年心血，這個蠢貨，什么都沒準備妥當，就因為一個女人，就悍然起事，他腦子里都裝的什么，以為這么鬧一鬧，朱家的那個小皇帝，就會依著他哄著他，要什么給他什么么？”
“老三，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智計，但是，這一次咱們下了這么大的本錢，起用了這么多兄弟，若是能成事，兄弟們就算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若是因為這人不成器，壞了咱們的大事，我看不如趁早，你取而代之的好！”
燈火下，說話的人面目露了出來，赫然便是吳勝怡口中已經去了山東的方離。
“死不得！”方漸搖搖頭：“至少，楊珠楊絳沒死之前，他還死不得，咱們的人雖然這些年安插了不少在他的兵馬里，但是，沒有多少人能夠獨當一面的，這楊應龍蠢歸蠢，卻是知道兵馬就是他的本錢，他的身家性命，抓得到是挺牢的，這事情，沒退到蜀中之前，不要考慮！”
方離嘆息了一聲，也是有幾分唏噓。
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在老三的計劃里，一切的條件都成熟后，這楊應龍起兵，應該是朝著大越國那邊發展的，若是能將明廷鬧得天翻地覆，那自然是更好，若是不敵，以老三的手段，安插自己的兄弟進去掌控軍權，在大敗之余掌握他的殘兵，進可殺楊應龍臨陣倒戈，退可進大越開辟基業，明教多年的隱忍，多年的積蓄力量，做成這樣的事情并不難。
一旦起事，實際上不論勝敗，明教都是最大的受益者，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等到有了自己的地盤，不管是從明廷那里混到一個宣慰使或者安撫使的名義也好，在大越國那邊打出一塊自己的地盤也好，明教算了有了自己的基業，但是眼下，籌謀多年的計劃，被楊應龍那個蠢貨，生生的變成這個模樣，方離對自己兄弟心中的那股怒火有多大，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若是眼下楊應龍死不得，若是能死，只怕自己這個兄弟，將他砍成肉醬都不解恨。
“終究還是要他敗一敗，而且，還是要大敗！”方漸冷笑了一聲：“他的那些蝦兵蟹將不死得差不多，咱們的兄弟如何才能上位，這些他四處招攬來的兵馬，如何才能落在咱們手中！”
“這就看老三你的手段了！”方離點點頭，“咱們兄弟三個，老大武勇可敵百人，但是，老三你可是萬人敵的本事，我不上不下，也只能做做拾掇一下，敲敲邊鼓的事情了，有啥用度急需的，我自當盡心盡力，不會拖你的后退！”
“這本來就是你擅長的，咱們兄弟，都做自己最擅長的，齊心齊力，何愁不能完成爹的遺愿！”方漸看了看自己的二哥一眼：“銀錢什么的，我就不說了眼下咱們隨著楊應龍的兵馬四處攻城略地，這些東西倒是暫時不缺，不過，你上次送來的那些藥物，你還得弄些過來，這一顆可救一條性命的東西，再多我都不嫌棄多的，這些土雞瓦狗死多少，咱們不心疼，咱們兄弟，可是能不死就不死的好！”
“已經派人回京師那邊去了，雖然路途遙遠，不過，下一批估計也快到了！”方離說道這里，微微有些擔憂：“就是有些擔心吳家小妹，她什么都不大清楚，又沒多少心眼，將她放在京師，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哥哥都放心，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方漸笑著搖搖頭：“你真當我圣教的毒醫圣手一脈，連一點保命的本事都沒有么？聽知秋提到，吳家小妹可是得了吳圣手的八分真傳，有這本事在身上，該擔憂的是別人而絕不是她了！”
想想也是，方離有些釋然的笑了起來。
“你還別說，明明知道吳小妹用了藥物改變了自己的容貌，但是我和他時常見面，偏生感覺不到什么突兀的地方，好像她天生就是應該那樣子，這丫頭，也是有幾分鬼聰明，一天改變一點點面容，這時間一長，還真沒多少人記得她當初是什么模樣了！”
“我就說了，吳圣手的手段，豈是一般人想得到的，這種自保的手段，換你我就學不會，也難為她了，一個多漂亮的小姑娘，生生將自己變成一副庸脂俗粉的模樣！”方漸一陣唏噓：“怪就怪當初吳家叔叔，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非得藏在京師，難道他不知道，京師那里狂蜂浪蝶那是不一般的多么，以吳家小妹的姿色，這身子面容一長開，哪怕是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也會給家里招禍么？”
兩人見話題從局勢轉到自己熟悉的人身上，言語中頓時開朗了許多，不過，這種開朗，并沒持續多久。
“對了，還有一事，我剛剛得知的，明廷這一次來源的兵馬中，有一支叫做天字營的，據說火器特別厲害，你派人仔細打探一下，這樣的好刀，不用有些可惜，另外，為了咱們自己著想，那些火器，看看能不能弄到一點，就算弄不到，弄幾個制造這些火器的匠人來也行，明廷給得起他們價錢，咱們也給得起！”
“這個簡單，若是不從的，我連他家里一家老小全給綁來，不擔心這些匠人不老老實實聽話！”方離點點頭，這個沒什么難辦的。
“小心點！”方漸瞅了下自己的兄弟：“不管什么時候，自身的周全，一定要放在第一位，人活著，就有無數的可能，若是死了，哪怕是死的再壯烈，也不過是一句尸體，若是成大事之前你死了，我可是為你一滴眼淚都不會流的！”
方離站起來，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這種話，他已經懶得回答了，老三是關心自己，他很受用，但是每次都板著臉說這話的德行，他實在是受不了。
“走了，別送了，回頭再聯絡！”
聽的前面吱呀一聲的打開，一陣腳步聲響起，方漸微微笑了起來，自己的二哥身上的本事，他是清楚的，不過，若是自己每次不提醒他一下，沒準他性子一起，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眼下這兵荒馬亂之地，在別人看來，步步都是兇險，對他來說，卻是如魚得水，好像他這個人，本來就是為這亂世而生，勝在太平盛世，那實在是老天爺有些瞎了眼了。
“哎呀！”笑容在他臉上突然一僵：“又忘記問他上次給自己說的明使出世的事情了，若是真有這樣的奇人，這個時候用在這里，豈不是比在那鄉間愚弄那些凡夫俗子的強，收攬民心，在這個時候，哪里比得上收攬軍心好用，給圣教打天下的，終究還是要靠軍隊，而不是那些只知道一日溫飽的愚夫愚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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