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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聲忽停，方俊淇看著電視上的古城門一陣無語。
渭州府城依山沿河而建，東西長、南北短，卻還是按傳統在四面開門，并于外面布設城樓、甕城、羊馬墻、護城河等防御設施。這些舉措固然增強了城市防御力，卻也給人貨進出造成了不便。作為前線上的交通節點，渭州城自是不缺往來商旅，此時大量人貨堵在城門口，卻是將史進朱武兩人擋在了外頭。
“剛才在山上看著還沒人，下來就堵車了。”
“錯了，應該說是在堵驢，”張娉搖頭笑笑：“這里人騎的、拉車的貌似都是驢子，就咱倆騎的是馬，還真是主角待遇。”
方俊淇笑了笑，“宋朝缺少涼爽的養馬地，只能湊合著騎驢。其實大型驢的肩高和負重不比蒙古馬差，還不像馬匹那么嬌氣。問題是驢的社交恐懼癥隱患太大，只能用在相對安全的后勤還有民間。”
張娉斜他一眼：“還社交恐懼癥呢？你咋不說它們是愛好和平不想打仗？”
“我可不是瞎說。驢脾氣什么的，其實是沒有馴化不全以及缺乏訓練導致的結果。草原上養馬、定期殺馬，再加上時不時捕獲野馬王，實際是在悄然進行馬匹的品種改良。內陸養驢的主力都是小農戶，古時的阿膠和驢肉火燒又不像現代這么暢銷，沒有大量養殖和主動淘汰，品種改良的速度自然比不上草原馬。當然，草原馬的強勢也就是和騎乘驢比一比，換成科學育種的東洋大馬，分分鐘被人家吊打。”
某個島國本沒有馬，直到公元四世紀才引入北方的草原馬（蒙古馬），因為種群過小、退化顯著，基本沒有騎乘價值。后來島國下狠心從歐洲引進英國純血馬（一種成功的競速用雜交馬）、阿拉伯馬、盎格魯諾曼馬等優良馬種，用了幾十年時間培育出了不輸歐美名駒的高大軍馬。
“至于社交恐懼癥，毛驢通常都是單獨拉車、拉磨，很少和其他驢子一起使用，性格上自然有些孤僻保守以及執拗。”
“歐啊歐啊—歐啊——！”
似乎是為了呼應他的點評，音箱里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驢叫聲。
張娉笑得花枝亂顫，扭頭瞥了眼自家男友，“先前還好好的，聽你說完就叫喚，你果然是最懂驢的！”
“只是巧合罷了，”淇哥笑著搖頭，主動轉移話題：“你說他們就這樣看一眼，真能抓到敵國奸細？”
“我怎么知道？也可能只是為了收取入城稅。”
自從秦國一統天下，商鞅發明的戶口登記制度便在這片土地扎下根來，隋唐時期更是到達一個巔峰。后來五代亂世使得門閥解體、均田制崩壞，廢墟上重建的北宋對人口遷徙流動較為寬松，失地流民遷移外地、行商往來進出，都不需要向官府申請通行證（漢唐稱“過所”、元明清叫“路引”）。
人口自由流動帶來商業活力的空前釋放，向后六百年也未能超越，直到20世紀才被現代國家打破了記錄。此時正值宋夏議和邊關罷兵，渭州的入城檢查也變得寬松起來，只要不是顯眼異邦打扮，外形也不像城門榜文上的通緝犯，就都能得到入城的許可。
不過那是正常情況，朱武和史進此時卻是有些特殊。兩人一個是官府通緝的山賊頭子、一個是結交匪人的不良土豪，未免麻煩都給自己弄了假身份。所幸大宋沒有前朝的“過所”制度，戶籍文書也沒太多防偽措施，倒也不用擔心會被人拆穿。
史進朱武兩人并沒在城門那里遇到麻煩，史進還去通緝榜那里看了下，自動接到一個“剿滅流匪劉大胡子一伙”的任務。任務物品三顆人頭就在他的背包里面，等下去找管事官吏驗明正身就能拿到獎勵。
提交了任務物品，各自控制人物走上街，兩人一時卻有些迷茫。
雖只是邊關小城，渭州城的實際規模卻也不小，唯一的主街蜿蜒向東長達數里，兩邊遍布酒樓飯館茶棚衣店等商業服務機構，再加上各種自由往來，或閑逛、或購物、或吵鬧的古裝人物，正是“風拂煙籠錦旗揚，太平時節日初長”的風貌。
轉動視角打量周圍，張娉小聲吐槽起來：“這還是邊關小城么？清明上河圖里的汴京貌似也沒這么大啊！”
“清明上河圖其實是縮水了，古代又沒有高層住宅，住著百萬人口的汴京怎么可能只有圖上那么點兒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張娉抬起小拳拳捶了某人一下，“問題是下面怎么辦啊？任務提示只說找一位茶博士打聽師傅，然而這里有這么多茶館，咱們不可能一個個問過去吧？我看下小說里面怎么說？暈！”
手機屏幕上，分明寫著“只見一個小茶坊，正在路口”，然而入目所及，幾乎每個岔路口都有茶館酒肆，熟知劇情竟是全然無用。
“不用那么麻煩，”方俊淇笑著搖頭，甩了甩頭說道：“我往左你往右，先找賣槍棒和傷藥的地攤。”
“找地攤做什么？”
“你往下看，”伸指戳了下女友手機，順便在她別無束縛的白凈腿上摸了下，方俊淇這才笑著說道：“我的啟蒙師傅李忠正在渭州擺地攤賣藥。按照正常劇情，應該是先偶遇魯智深，一起出去吃飯又偶遇李忠，等到了潘家酒樓又偶然聽見金翠蓮在隔壁哭泣，這才引出了湊錢送金氏父女離開、魯提轄三拳打死鄭屠的劇情。”
“現在咱們直接去找我師父，應該能夠觸發系統糾錯機制，自動把魯智深刷到咱們身邊制造偶遇，從而把后面劇情拉回到既定的主線上去。”
之前他控制著史進百般掙扎，最后還是被坑得不得不離開家鄉，踏上投奔師傅的江湖路。作為一名善于觀察總結的玩家，方俊淇知道這應是刻意設計的結果，目的就是糾正玩家行為導致的“錯誤”，以便度過劇情自由推演系統暫時缺位造成的空白期。
“原先不知道還罷了，現在既然知道糾錯機制的存在，咱自然要利用它。”
“這只是你的猜測，等下要是不行呢？”
“試試看唄，要是能成以后做任務就會方便許多，”方俊淇歪了歪腦袋，“實在不行，我就去直接擊殺‘鎮關西’。”
“殺他做什么？那種爛人，直接殺掉就太便宜他了。”
“渭州城這樁人命案算是一個重要節點，魯提轄因這事丟官潛逃，去五臺山文殊院出家為僧，得了法號‘智深’；李忠害怕牽連匆忙逃亡，路上打敗桃花山‘小霸王’周通，落草當了大寨主；史進也因為這事和他們失散，再見面時已經淪落到要靠打劫維生。”
“所以鎮關西這貨是非死不可，他不死魯提轄就不會變成花和尚，打虎將和九紋龍也不會落草為寇。一個人為梁山貢獻了三名好漢，宋江大頭領真應該給鄭屠發一面錦旗！”
張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胡說什么呢？”
“我可沒有胡說，”淇哥笑著拱了拱對方，“林沖、宋江他們算是被逼上梁山。可好漢里也有很多人其實是被‘設計賺上梁山’，光是我記著的就有“玉麒麟”盧俊義和“金槍手”徐寧兩個。梁山如此熱衷拉人入伙，自然不介意好好表彰獎勵優秀介紹人。”
“一派胡言，呀！我找到你師父了！”
方俊淇偏頭看過去，果然看到另外半邊屏幕上出現槍棒攤子，有個高顴骨、尖下巴，袒著健壯胸膛的黑皮漢子，臉側“打虎將李忠”的提示字幕還未完全消散。
控制史進過去會和，果然觸發了劇情對話。
這對許久未見的師徒還沒寒暄幾句，路邊就走來一個頭戴萬字巾、身穿綠戰袍、腰系雙股帶、腳踩鷹爪靴的圓臉絡腮胡胖軍官。雖然還未通名觸發提示字幕，方俊淇他們卻知此人正是魯達魯提轄。
后面發生的事情也是不出所料，魯達告知王進在延州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然后豪爽愛交朋友的他就硬拉著史進、李忠以及打醬油的朱武和他一起吃酒，然后順理成章地觸發了潘家酒樓遇翠蓮的劇情。
看到懷抱琵琶，含羞帶怯、雨病云愁的賣唱女子金翠蓮，魯提轄的俠義心腸瞬間變得火熱起來，果斷一拍胸口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原著里只有魯達一人對他們施以援手，既要護送金家父女離開居住的客店，又要留下來阻攔店小二通風報信，硬是拖到第二天快中午才去找鄭屠的麻煩。雖然折騰對方后先打鼻子、再打眼眶，最后一拳打在額側將之秒殺非常痛快解氣，卻是終究顯得有些拖沓了些。
到了游戲里面，李忠依舊不想惹事，史進、朱武卻興沖沖表示要幫忙，不但幫父女倆眾籌了返鄉路費，還自告奮勇要去護送兩人更換住處，以便脫離鄭屠那邊的監視。
魯提轄聽了卻是豪爽一笑，拉著他們吃飽喝足，這才分頭去做事情，他跟著金家父女去退房，打發史進朱武兩人去尋找新的住處、租賃長途車馬。后兩者不但完成了既定任務，還順路買了匹健馬，這才牽著三匹馬前往狀元橋邊鄭屠戶的肉店。
到了那邊，果然見到魯提轄也在那。只見他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擱膝目視前方，卻是盯著柜臺后面忙著剁肉臊子的鄭屠夫。顯然，魯提轄卻是個急性子，干完正事就跑來尋這“鎮關西”的不痛快。
肉店門面里頭，鄭屠提起大塊肥豬肉放到案上，雙手各提一把厚背剁骨刀交替連環下剁，很快就把肉塊剁成肉條，然后是肉丁，接著是肉沫。
雖然畫面是不怎么追求寫實的水墨，張娉卻分明能夠看清那些在案板上蹦跳的顆粒，甚至依稀可以看到肉末和脂肪粒的顏色與紋理，配合富有節奏感的剁肉聲，卻是有些美食動畫的感覺。甚至就連美食動畫該有的發光元素，也因為一道金色暮光恰好照進鋪子得到了滿足。
“畫風不對呀，怎么變成美食動畫了？”
質疑的話剛剛出口，他就看到魯提轄動了起來，走到肉案邊上，粗聲吩咐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
鄭屠被他要求著先后剁了十斤瘦肉臊子，接著又剁了肥肉臊子，花費許多時間和氣力，已經又累又氣。有道是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鎮關西”卻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老實性子。
先前顧忌著魯達有著官身，更搬出經略相公的名頭恐嚇，這才勉強著親自替他剁臊子，此時眼見魯達還要繼續消遣于他，卻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再也不管什么官身、什么經略相公，直接抓起剛才順手扎在墩上的剁骨刀，嘴里大罵：“好膽！卻是特地來消遣我！”
魯達笑著應了，“灑家特地要消遣你！”
似是覺著空打嘴炮還不過癮，他伸手去抓案臺上的兩包肉臊子，想要給對方來個肉雨細面。
然而沒等他動手，旁邊就躥過一道人影，便見那綽號“九紋龍”、名喚史進的后生撐桌跳進店里，手提一柄樸刀已和雙手持著剁骨刀的鄭屠戰在了一起。
這鄭屠也是了得，明明剁了一上午臊子，此時依然有著滿膀子的力氣，都不用旁邊手下伙計幫忙，一人雙刀就將史進壓制的死死的。
電視機外，張娉白了眼旁邊緊張忙碌的男友，“讓你搶怪，這下被Boss吊打的滋味怎么樣？”
后者也是有些郁悶，書上面、動畫里，鄭屠夫都是三拳就被搞死，誰知游戲里卻把他設計成了關底壓軸怪。眼前這家伙的血量和防御其實只是一般，畢竟是光著膀子的無甲職業，但他的力量、攻速實在太過恐怖，一雙剁骨刀連環斬擊，史進就會被打得退到墻邊案上，然后退無可退免不了挨上好幾刀。
“親，我撐不住了，救命啊！”
“你也是急昏了頭，”張娉又白她一眼，控制人物拿出飛刀，提醒道：“Boss熟悉肉鋪地形，你居然還跳進去送菜，還不趕快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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