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紙火花
新的一周來臨，沉寂許久的校園復歸熱鬧。
剛走出教學樓，方俊淇手里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低頭看去，果然是游戲更新完成的推送通知。
倚天工作室似乎特別偏愛節氣，《武林至尊》正式上線選在2月4日立春，月度更新包則選在3月5日驚蟄，還順便起了個“輕雷隱隱初驚蟄”的名字。經過一早上的更新維護，新版本與此時正式上線。
“正好，”方俊淇欣然點頭，啟動了手機上的口袋版，打算看看有什么變化。
游戲快速載入，屏幕上出現一段水墨剪紙風格的片頭動畫：云聚云散、風動楊柳、雷鳴雨落、鴨鵝歸巢，正是南方仲春時節的常見風景。配合著鏡頭切換，屏幕上出現毛筆手書的詩句：浮云集，輕雷隱隱初驚蟄。初驚蟄，鵓鳩鳴怒，綠楊風急……，正是版本名的出處，南宋詩人范成大的詞作《憶秦娥·浮云集》。
比起同一詞牌下的名作，如“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的《簫聲咽》、載入課本的“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婁山關》，這首《浮云集》氣勢稍顯薄弱，卻細致描繪了“云集雷輕、鳩鳴楊急、煙重杏拂燕支濕”的南方春色，堪稱一首優秀的物候詩。
“嘿嘿！”看到這首詞，方俊淇忍不住笑出聲。
除了玩家角色死亡時自動顯示的敗亡詩，游戲內還有很多扇面詩、應和詩、題畫詩、題壁詩，其中部分來自精心挑選的詩詞名篇，余下大部則是出自人工智能作詩引擎之手，雖然堆砌辭藻、強湊平仄，只比打油詩略強，卻也是古代普通人應有的水平。
幾個來源加起來，游戲收錄的古典詩詞數量堪稱有史最高，然而倚天工作室似乎還不滿足，新版一上來就來了首新的。
聽見他的笑聲，旁邊同行的郭明抬頭看了他一眼，“笑啥呢？彩票中獎了？”
不等方俊淇回答，他就自顧自說道：“雙色球開獎是每周二四七，齊魯風采是在周五，體彩要等到晚上，你買的是足彩？押了哪個隊？”
“沒有，”方俊淇無語搖頭，“上次買彩票還是跟你一起，買的也是你推薦的，可惜最后都沒中。”
“那次是運氣不好，差了一點兒，”郭明訕訕解釋了一句，低頭瞄向對方手機，好奇挑眉：“水墨動畫片？又是什么新片子？”
“不是動畫片，”方俊淇搖頭遞出手里的黑玉2，“是武林至尊新版片頭動畫。”
“今天就更新了？”郭明微微有些愕然，“我還以為是后天呢。”
為避免打擾玩家，游戲更新通常選在周二至周四的上午甚至凌晨進行，蜂游旗下網游都在周二或周四進行日常維護和版本更新，單機游戲更新不頻，具體時間由工作室自決，《武林至尊》以往更新維護都是在周三。有這些經驗在，郭明完全沒往游戲方面聯想。
“正常情況確實應該在周三，不過今天是驚蟄節氣，‘驚蟄’版本上線卻是正當其時。”
“好吧，這個理由很強大，”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郭明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倚天不會真打算把它做成‘詩詞模擬器’吧？”
“還真有可能，”方俊淇瞇眼點頭，“就我所知，蜜蜂游戲正在制作‘詩詞百科’，以后會把和詩詞有關的片段提取出來做成動畫，方便玩家查詢欣賞。”
“搞這些做什么？游戲禁止未成年進入，成年人誰還關心古詩詞？“郭明下意識表示質疑，話剛出口卻又嘆了口氣：”嗨！綜藝節目主打科學探索，游戲也有弘揚傳統文化，蜜蜂的求生欲還真是強大！”
“也不一定是求生欲啦，蜜蜂本來在這些方面都有基礎，利用自家現有資源搞點周邊開發，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嗯，”郭明點點頭，抬手把電話還給對方，“不過為什么要用這首詞啊，‘燕支濕，花梢缺處，畫樓人立’，明顯是一首閨怨詞，感覺和武俠游戲的格局氣氛不匹配啊。這種時候，不該來一局‘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么？”
“那首‘沁園春’可以留到秋天再用，”方俊淇搖頭，“再說，武俠也要有紅粉佳人、情緣深淺，不然大家還是會有意見。”
“也對，”郭明同樣拿起手機打開蜜蜂游戲管家開始更新游戲，“對了，奧斯卡結果出來了。”
仲春時節和風送暖花紅柳綠，正是開會總結展望下一年的時間。今天早上，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在地球對面的好萊塢杜比劇院正式上演，此時各大獎項已經相繼出爐。
“哦？”方俊淇停下進入游戲的心思，開口問道：“最佳紀錄片誰拿了？‘國寶銀行’得獎沒？”
國寶銀行（abacBank）是一家位于紐約唐人街的社區銀行，由華人孫氏家族開辦并管理。原本，這只是一家規模極其普通的小銀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但08年次貸危機的爆發，卻讓這家銀行忽然變得特殊起來，它成為經濟危機中唯一遭到官方起訴和處罰的銀行。
嚴格說來，國寶銀行的經營確實存在一些問題。
作為唐人街社區銀行，它曾經打出“國寶銀行，懂得變通，不查收入，貸款容易“的，專門招攬那些信用記錄不夠貸款標準的客戶。而這些客戶的信用記錄之所以不夠標準，是他們通過收取現金、少報收入等方式隱瞞了自己的收入，從而達到避稅、賺取低保的目的。
等到他們需要貸款買房，才會發現瞞報收入的后果賬面收入慘淡、沒有信用卡消費記錄，銀行嚴重懷疑他們的還款能力，拒絕發放大額貸款。但是身處唐人街的國寶銀行卻清楚，這些客戶平常都是現金來往，實際收入水平遠高于銀行記錄里的數字，因此選擇變通，通過評估家庭日常開支確定貸款人還款能力，為他們發放急需的住房貸款。
于國寶銀行和它的客戶而言，這個變通手段是極其有效的。它在2009年辦理的四千多筆抵押貸款，只有十來筆遇到麻煩，拖欠率遠低于全國平均水平。
如果事情只是這樣，國寶銀行的問題只是經營不夠規范，可能會在國稅局那里遇到一些麻煩。問題是他們礙于資金規模，不得不把這些抵押貸款轉換成債券賣給房利美（國民抵押貸款協會，Fanniemae），自己提前收回本金，與后者分享利息收入。
次貸危機的根源就是大家都偽造貸款文件，借了太多錢給窮人買房。等到后者因為失業或其他原因貸款逾期，不得不棄房逃貸，銀行又不能很好適應房東這個角色，整個次貸金融鏈條便因得不到現金補充而崩潰癱瘓。
等到經濟危機結束，官方開始算后帳，沒理會那些逃貸率極高、給次貸危機添磚加瓦的大銀行，唯獨盯上了貸款其實很優質的國寶銀行。
卷入次貸危機的大銀行、大公司都得以置身事外，很多還得到官方的火線補助。《紐約時報》首席記者安德魯·索爾金(andrewRosssorkin)總結這種現象，給自己的次貸危機采訪集命名為《大而不倒（TooBigToFail）》。
再后來，這本書被hBo有線電視頻道改編成電視電影，在2011年上映。與此同時，國寶銀行卻因為“小而被告”，正在和紐約地檢署打官司，銀行經營者和員工遭到包括抵押貸款欺詐、偽造商業記錄等在內184項指控。
面對危局，銀行雇員選擇接受認罪協議轉為污點證人，表示銀行安排他們偽造貸款申請文件、夸大貸款申請人的資產和收入。一部分貸款人也被找來作為人證，證實這些確實是銀行所為。
原本，作為經營者的孫氏家族只需支付600萬美元罰款就可了結此事，他們卻不愿就此背上污名，索性砸出千萬美元請律師硬抗到底。
他們的錢也沒有白花，律師讓陪審團接受了“造假是不良員工的個人行為”、“證人是邊緣人士，證言效力有限”、“國寶銀行壞賬率極低，沒給房利美造成損失”三個觀點，一層層削減著頭上的罪名。到了2015年，他們終于打贏官司，終結這持續5年的漫長訴訟。
根據這一事跡，有獨立電影人制作了名為《國寶銀行：小能坐牢（smallenoughtoJail）》的紀錄片，并入選本年度的奧斯卡紀錄片單元。
因為小銀行打贏大官司、因為全家上陣互相扶持、因為膚色和血緣，原本默默無聞的國寶銀行在華人文化圈狠狠刷了回臉，得到了許多路人粉。就算方俊淇不大可能和這家遠在紐約的銀行產生交集，心理上也要與之相關的電影，已顯示“華人不是好欺負”的。
只是可惜，他的想法完全無法左右計票結果。郭明很快搖頭，“木有。”
“得獎的是‘伊卡洛斯’，那部反映興奮劑問題的紀錄片。”
“也對，”方俊淇點點頭，“一邊是自己家丑，一邊是毛子黑料，電影學院的老頭子當然知道該怎么選。”
奧斯卡的評選機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由近6000名專業或資深人士組成。因為入選需要資歷，年紀普遍較大，整個學院的審美傾向越來越偏向于保守與懷舊，久而久之這些好萊塢現在和曾經的中流支柱們就有了“老頭子”的諢號。
“嚴格說來，”郭明賣弄著從網上看到的專業分析，“國寶銀行案其實是唐人街的家丑，客戶低報收入偷漏稅款，導致信用記錄不符合貸款要求，其他銀行按規矩不給貸款，國寶銀行有地利優勢就敢貸，這樣固然各得其便，卻也破壞了信用和個稅體系。國內觀眾聽說這事都是同情和欣慰，老美那邊卻有人說‘忘記它吧，誰叫這是唐人街？’”
“額，”這樣的說法方俊淇自己也看到過，他當然知道信用和法制的重要，然而感情上還是傾向于“自己人”。無奈之下，他只能強行扭轉話題，“其實吧，那部黑料電影里面也有問題！”
“伊卡洛斯”出自希臘神話。他的父親代達羅斯給他用蠟和羽毛造了一對小翅膀，讓他可以飛上天空。伊卡洛斯得意忘形，忘記老爹叮囑朝著高空飛去，結果羽翼融化解體，最終墜海而亡。
這部紀錄片以“伊卡洛斯”為名，并且刻意設置羽毛和融化形象，便是暗指興奮劑伊卡洛斯之翼般不靠譜，即便一時仗之翱翔天際，終會因之身敗名裂。
這部紀錄片明面上的劇情很是簡單，導演和主角布萊恩·佛格爾（BryanFogel）是一名業余自行車運動員，他打算在興奮劑的幫助下挑戰環法自行車賽。然而經過一年訓練和頻繁打針，他最終取得的成績還不如以往年輕時候。
若是這樣，紀錄片只能證明興奮劑用起來很麻煩、效果也非萬能，年老力衰終究難贏。不過影片的男配角卻一下子拔高了這部紀錄片的主題。那人名叫格里戈里·羅琴科夫，之前的身份是反興奮劑中心主任，布萊恩正是在這位專家的幫助下，安全長期地使用興奮劑，并且成功參加了環法自行車賽。
羅琴科夫作為反興奮劑專家，卻在紀錄片里指點他使用興奮劑，而他本人身上還披著一件禁藥丑聞“污點證人”的外袍。在認識僅一年的本片導演布萊恩·佛格爾幫助下，他在2015年跑去北美，接著向國際反興奮劑機構和國際奧委會發出公開信，要求檢測索契冬奧會運動員的B瓶尿樣。按照他的說法，號稱不可破解的尿樣瓶已被破解，他自己和助手連夜掉包了很多人的樣品，洗刷之后換上提前備好的安全樣品，還在里面加了點餐桌鹽（食用精鹽，不同品牌成份有細微差異），不信可以去化驗。
他的“證言”給了《麥克拉倫報告》，導致熊家體育名聲掃地，遭遇重重打擊，運動員遭到國際田聯全面禁賽、一批得獎運動員遭到國際奧委會褫奪獎牌與終身禁賽、今年的平昌冬奧更是不得以國家身份參加。有這樣一位“污點證人”加入，這部紀錄片卻是多了些戲外更精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