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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輛大巴前后相隨，沿著G76國道穿山過水行駛在群山之中。
車身側面的粉色十字花標志暴露來歷，車里的乘客都是蜜蜂足球俱樂部女子部的球員和職員。
經過大半年的鏖戰，她們以女超第四名的成績結束聯賽征程，除了兩名抽調參加國家隊集訓的國腳，其他隊員和職員都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假期。按照往年慣例，大家在休息兩天后登上大巴，參加由俱樂部組織的集體遠游。
可供選擇的旅游目的地有不少，遠近皆有時間長短也不一。考慮到俱樂部給出的旅游基金數目，姑娘們忍痛放棄了需要自負部分費用的馬爾代夫海島游、歐洲風情游等出國項目，把選擇目光放在國內游乃至周邊游上面，又刨除那些已經去過的地方，最終選中位于閩西山區的長汀古城。
長汀靠近閩贛交界，向西翻過幾道山梁便是曾經的紅都瑞金，本身又是始建于唐代的古城，城內尚有不少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和革命遺址，城外就是武夷山南麓風景頗為不錯，見慣了城市里的高樓大廈人來車往，去山里體驗古城晚秋貌似也不錯。
選擇長汀還有個原因，卻是和她們的母校有關。
蜜蜂俱樂部有著“學生軍”的外號，相當部分成員有著在讀大學生的身份，除了文化課成績實在太差的少數人，其他人都在俱樂部的資助下就讀鷺大嘉庚學院乃至本部，都是馬競的大學校友。
80年前，日寇全面入侵東部大學普遍內遷避禍，鷺大沒有跑去西南參與籌建西南聯大，而是在時任校長薩本棟的堅持下選擇內遷長汀，在閩西山區堅持辦學直到抗戰勝利。時至今日，長汀中區小學校門上還高掛著鷺大校牌，算是當地一景。
因為這段淵源，長汀成為校史課里必然出現的地名。以往沒有機會倒也罷了，這次既然有機會前往，大家自然樂意去看看。
從鷺島到長汀有400公里山路，當年的師長們走過這段路途用了接近20天。80年后，她們卻只需要幾個小時就能到達。
饒是如此，姑娘們初始時的興奮感還是隨著路程延伸而逐漸回落，看過傳說中的鷺蓉公路和溪段14公里長下坡“魔鬼路”，扒窗看山的紛紛收回視線、側身聊天的也沒有了新話題。所有人不是拿起看視頻玩游戲，就是戴上耳機閉眼假寐，車廂里漸漸變得安靜下來，只能車載電視的聲音在低低響著。
中間的座位上，孟欣閉目聽歌昏昏欲睡。忽然間，她只覺得胳膊被人抓住搖晃，耳邊傳來李大嘴的咋呼聲音：“欣欣！欣欣！快看這個，超級漂亮！”
“嗯？”睜眼扭頭，她先是習慣性看向對方，接著視線落在屏幕上，卻是一只白色方盒子。
“這是什么？”
“老板的新手機啊！你沒看新聞么？第一款量產的折疊手機誒！”
孟欣接過來看了眼，很快就把手機還了回去，“只是發布而已，等真正上市再說吧！”
轉頭閉上眼睛，她又說道：“我先睡會兒，等到了再叫我。”
“哦，”李玥掏了個沒趣，只好扭過頭去，看向車窗外面。
過不多時，兩側連綿群山漸次遠去，車頭前方出現一片平坦地形，遠處隱約可見城鎮輪廓。
推了推旁邊的孟欣，她興奮問道：“欣欣，你快看看，是不是要到了？”
后者瞇眼看看窗外，數秒后果斷搖頭：“還沒到，前面應該是河田鎮。要過了那里，再走二三十公里才到縣城。”
說完這些，她沒好氣地戳了下某人手里的電話，“拜托，以后再有這種問題，你自己去問GPS就好啦！”
李玥聽了，卻是嬉笑著擠了擠同伴，“開GPS、開地圖多麻煩啊，哪有直接問你方便？”
孟欣翻了個白眼，扭頭不作理會。
可惜，她的這番作為卻是做了無用功。
李玥一把抓住對方手臂，急聲問道：“對了欣欣，這個河田就是出河田雞的那個河田吧？”
被她這么一折騰，孟欣剛剛醞釀好的睡意消散一空，扭頭看向對方：“嘿，關系到吃的，你的記憶力就恢復了？”
語帶揶揄，李玥卻是全然無視，挺了挺小胸脯，“那是當然。當上運動員這不讓吃、那不讓碰，也就雞肉比較安全，自然要多關心一下。”
俱樂部提供給球員的食物都是營養師專門設計的，奉行低脂肪高熱量高蛋白，強調生食蔬果，對外賣零食飲料實行管制限量。平時還好，多少有些烤肉、炒菜之類補充脂肪，到了比賽日就只剩下餅干面包、煮魚火腿、新鮮蔬果礦泉水。她們的狀況其實還好，那些需要時常面對興奮劑檢查的運動員才是真的悲劇，不但烤肉火鍋、瓶裝飲料要少食慎喝，就連瓜子鹵味、茶飲咖啡巧克力這些都不能碰，堪稱吃貨災難。
牛羊肉脂肪較多且可能含有瘦肉精成份，通常很少出現在職業球員的食譜中，取而代之的是則是魚肉、雞胸肉、雞蛋牛奶這些。
脂味是第六味覺，食物中含有少量脂肪酸可以帶來愉悅感，長期食用低脂肪單調食物難免影響到食欲。為了幫助球員改善伙食，蜜蜂俱樂部偶爾會提供一些比較特殊的魚肉和雞肉，其中就有長汀縣河田鎮出產的母雞和熟雞（閹公雞）。
河田雞外表絢麗、好勇善斗，以前是專供宮廷的斗雞品種。后來明亡清興，占據京城的八旗子弟更喜歡遛鳥聽戲吸鼻煙斗蛐蛐，斗雞紛紛失業被迫轉為食用。肉雞養殖追求易管理生長快，河田雞的好斗天性反倒成為缺陷，只好借助閹割這種外科手段。因為缺失了蛋蛋提供的激素，閹公雞的雞冠、肉裙、尾羽發育不良，外形和性情皆趨近于母雞，生長速度比普通公雞快一些。
隨著中外交流加深，各地養殖者很快想到利用外來品種改善種質。蛋用雞引入意大利白來航雞血統，小母雞留著下蛋小公雞淘汰宰殺、肉用雞引入美國白羽雞血統，45天即可出欄宰殺，卻是省卻了挨個閹割的麻煩。
只是這樣快則快矣，雞肉和雞蛋的營養風味難免受到影響。隨著消費升級漸成趨勢，鄉村土雞蛋、山林走地雞重新走紅起來。河田這地方因為山路崎嶇相對閉塞，本地雞種得以保持原始模樣，反倒成為大受追捧的知名品種。
坐直身體看向窗外，孟欣很快找到了她要尋找的目標，伸手指著側前方的小山頭，“月月你看那里！”
“怎么了怎么了？”
“那里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河田雞場。”
李玥扭頭望去，卻只看到一片翠綠竹林，其中依稀可見棕灰物頂，“怎么看不到雞？”
“這里又不是北方的大草原，小公雞小母雞都在林子下面呢，看不到很正常。”
“哦，”李玥點點頭，收回視線看向同伴，“人都到長汀了，這回應該能夠隨便吃雞了吧？”
“就知道吃吃吃，回頭看體能教練怎么收拾你！”
吐槽過自己的隊內好友，孟欣又手指前方介紹起了地理，“前面就是汀江了。”
汀江源自武夷山南麓，一路蜿蜒向南匯入韓江，最終在潮汕入海。歷史上，北方漢人便是沿著這條江進入閩南乃至廣南，最終演變成散布世界的客家人，因此被稱為客家母親河，臨江而建的長汀也被視為客家首府。
既然見到了汀江，長汀自是不遠。過了前面這座大橋，車隊沿著與汀江大體平行的路線駛向西北，很快就下了高速進入縣城地界。
看著路邊平平無奇的現代建筑，李玥忍不住有些失望，“感覺也沒什么啊？”
“本來就沒什么呀，”孟欣不以為然地反問她：“怎么著？你覺得應該有什么？”
“不是說是古城老房子么？怎么遍地都是四四方方火柴盒？”
“古城老房，”孟欣撇撇嘴，“傳統建筑采光不好水電不通，木梁板壁容易返潮招白蟻，住著哪有現代房屋舒適？大部分老房子早幾十年前就拆掉了，四面城墻也拆了個七零八落。也就最近十幾年旅游業興起，各種古建筑才多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扭頭看了她一眼，“反正你是來吃雞的，有沒有古建筑又有什么關系？”
聽見這話，李玥頓時喜笑顏開，“還有梅菜扣肉、釀豆腐、肚包雞、泡豬腰、仙人凍、芋子餃……哎呀不行了，再說下去就要被口水嗆死啦！”
“對了，”孟欣很“好心”地提醒說：“怎么沒有麒麟脫胎還有老鼠干？”
麒麟脫胎是做工復雜的官席大菜，李玥之前從未聽說過，并不知道它的具體用料，不過老鼠干的用料卻是不問可知。李玥能夠接受泡豬腰、夫妻肺片，卻無法接受田鼠和蛇，聽見這話頓時著惱地呲牙伸爪，和孟欣打鬧起來。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消停點兒！”最后還是坐在前頭的領隊看不過眼，回過頭來喝止了兩人。
賽季結束，她們的洋教練布置完工作，就飛回國和家人團聚去了，這次集體出游是領隊帶領。后者平時負責安排外出行程帶隊出外打客場，現在切換成旅游休假模式，一些習慣暫時沒有調整過來。
前行數百米，路邊的仿古建筑逐漸多了起來，而兩輛大巴也很快駛下道路停在一座重檐疊瓦的三層樓房門前。仿古的屋檐下掛著一副傳統風格的牌匾，上書四字“家在汀江”，落款處卻沒有人名年月，只有一個伸指點擊的白色符號。
顯然，這是屬于佳境點家旗下的主題酒店。
頭上有著共同的老板，俱樂部安排大家入住這里，倒也有些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跳下車門，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李玥頓覺活力重新填滿身體，“呼！可算到啦！”
“行啦，別感慨了，”孟欣在后面拍了拍她，“別忘了咱們還有正事要做！”
說完也不理她，徑直便朝車后行李艙走去。
李玥反應過來，快步跟上好友，嘴里滿不在乎道：“不就是和中小學生踢五人制足球嘛，隨便應付幾下就完事啦，有什么大不了的？”
為了提升自身影響，蜜蜂女足積極參與足球進社區、走校園之類的活動，這次到了長汀自然不會落下這套保留節目。
“嘿！”孟欣扭頭看她，“哪有那么輕松？贏是沒什么問題，可想要踢得好看也不容易，領隊發在群里的補充要求你沒看？”
“沒，”李玥忽然壓低聲音，“我把鄧媽拉黑屏蔽了。她又說什么啦？”
“沒什么，說是為了提高孩子們的興趣，對比賽提了些額外要求，有兩條和你有關。”
雖然孟欣的表情很是平淡，李玥還是隱隱有些不安，追問道：“什么要求？”
“也沒什么，只是禁止你踢地面球而已，肯定難為不了咱們的前國腳女士。”
女足攏共只有女超女甲各八支球隊，選材面小得可憐，各大俱樂部多多少少都有人被抽調進入國家隊。身為蜜蜂女足第二號射手，李玥同樣有過國家隊集訓的經歷。可惜這個小吃貨卻是怎么也管不住嘴巴，還沒來得及代表國家隊正式出戰，她就因為違規點外賣、宿舍藏零食以及頂撞管理人員而慘遭“退貨”。
李玥對此倒是不怎么遺憾，即便大家開玩笑時老拿“前國腳”說事她也滿不在乎。不過剛剛聽見的規矩還是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不讓踢地面球，她就只能踢凌空球或者索性用頭球，這兩種踢法固然好看，卻需要和隊友默契配合，想要踢好著實不易。
“唉，這還怎么踢啊，”嘴上嘆著氣，她忽然有了靈感，湊到好友身邊一股腦丟出一長串問題：“只是不讓地面射門？還是任何地面球都禁止？我自己把球勾起來頭球傳射行不行？還有，我要是踢了地面球會有什么處罰？總不能是扣工資吧？”
孟欣聽了卻不答話，手指斜前方道：“鄧媽就在那邊，這個問題你還在自己去問她好了。”
李玥抬頭看了眼領隊所在的方向，吐了吐舌頭，“還是算了吧，不讓踢就不踢了。”
五人場空間狹小，其實并不適合起高球，領隊的確提過沒關系方面的要求，卻沒有禁止地面球這一條。
聽她這么說，孟欣笑著搖搖頭，接過自己行李果斷閃人，同時高聲提醒：“你還是去問一下領隊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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