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坐在路牙上，電話放在耳邊，吳攀臉上滿是無奈神色，還有一些些不耐煩。
“對對！啥事都沒有！震中在北面的凱庫拉，離這里有三百多里地，遠著呢！我們這兒只有震感沒有損失，人沒傷、樓沒塌、電沒停、網沒斷，都好著呢。不信我給你拍些照片發回去，等著啊！”
說著他就把手機拿到面前，調出照相機開始咔咔拍照，然后給萬里之外的母親發了過去。得益于自主基帶的專門設計，他的蜜蜂7擁有雙卡雙通話能力，通話中發圖上網完全木有問題。
網絡時代信息傳的快，這邊才剛開始搖晃，地球另一邊的人就已經陸續得到消息。其他人看到新聞，可能只是“哦”一下了事，家中父母卻不會等閑視之，一看到“震中位于基督城附近、震級里氏7.9級”字眼就變得著急上火，立即給他打過來跨洋長途。
也不怪他們會著急，實在是基督城和地震“緣份太深”：10年9月，西面30公里發生7.1級強震；11年2月，東南10公里發生6.3級強震，死亡近兩百人，還震塌了地標建筑大教堂；11年12月，東面10公里發生6.3級強震，搞砸了大家的圣誕節。
地震之后人們開始災后重建，倒塌的大教堂被拆除，代之以島國建筑家坂茂設計的“紙教堂”；商業區的多層建筑損毀嚴重，干脆圈起來當成紀念遺址，再在旁邊開設滿是集裝箱的抗震一條街，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不過天不遂人愿，今年2月，這里再次遭遇地震襲擊，東面15公里的海底發生5.7級地震，震碎玻璃搖貨架，攪亂了當地人的情'人節，也讓人們再次想起地震的恐懼。
這種情況下，聽說“基督城附近”又震了，還是威力更加強大的7.9級，別人自然是擔心的不行，各種跨國長途打過來問平安，也不知道新西蘭電信和沃達豐是在哭還是在笑。
實際上，這次的震中遠在三百里開外，基督城這里的損失還不如首都惠靈頓來的大，位于北島的后者與凱庫拉半島隔海相望，有不少高層建筑在地震中受損。
當然，受到打擊最大的還是震中附近的凱庫拉（kaikoura），在那里觀鯨看海豚數企鵝吃龍蝦的游客們，才是此時最需要關心的人。山體滑坡、沿海公路中斷，他們暫時成了與世隔絕的“島民”。
收到吳攀的照片，看到兒子依然安好，對面的父母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后新的疑惑再次爬上心頭，“怎么房子都沒倒一個，街上也沒有多少人，別是用別的照片騙你'媽啊！”吳媽媽在那邊問道。
“沒有沒有！本身就是這樣，”吳攀連忙開口解釋，“新西蘭人也知道他們這兒地震多，所以輕易不會蓋高層建筑，摩天大樓更是少得可憐，這兒最多的就是這種一二層的木房子，底盤低不怕搖，就算搖塌了也砸不死人。至于街上人少，這也很正常啊，您想想我外公家村子里有多少人，這邊也是一樣的。”
“說什么呢你！”吳媽媽下意識地批評起了兒子，人家新西蘭好歹也是發達國家，怎么能和鄉下農村相比呢。
歪了歪嘴，吳攀辯解道：“我說的是實情啊，這里給人的感覺就是小縣城大鎮子，大部分人都分散在中小城鎮里面。然后您想啊，這兒人口不比鷺島多多少，地盤卻比兩個胡建還要大，上街沒人很正常啦！”
又掰扯了幾句，對面兩老終于被他說服，漸漸放下心來，又反復囑咐他注意安全別亂跑，這才依依不舍地掛斷了電話。
呼地長出口氣，終于應付過去的吳攀放下手機，轉頭看向周圍。大多數人手里都拿著手機，不是在通話就是在拇指碼字發推發instagram，情緒也都比較平穩。伸長耳朵瞪大眼睛，不停嗨嗨島國人、自帶鼓點印度人、咿咿唏唏韓國人、美式英語美國人，各種語言在空氣中交錯，有一種意外的繁忙感。
隨著越來越多人結束通話，人群中像他一樣四下張望的人越來越多，目光偶然碰撞，大家互相笑笑微微點頭，然后偏過頭去各看各的。
“看啥呢？”應付完家里的跨洋問候，齊琳琳終于有時間關心自家男友。
“沒什么，就是有些感慨罷了。”
“有何感慨，說來聽聽？”
吳攀點點頭，手指掃過周圍眾人，輕聲道：“看看這些人，兒行千里母擔憂，并不因為講何種語言、是什么種族而有所改變。”
齊琳琳卻沒有太多感覺，笑著揶揄道：“喲，這是要轉行去當詩人啦？以前可沒見你這么多愁善感過。”
沒有回應這個挑刺問題，吳攀指指依然亮著燈光的房子，張口問道：“今晚睡哪里？回去睡還是睡外面？”
此言一出，對方再也淡定不起來，“回去睡？你開玩笑的吧？萬一再有余震怎么辦？”
這次的地震再怎么“不給力”，7.9的震級都是實打實測出來的，余震很可能也有6、7級，這個等級通常都能夠造成較大破壞，這時候回到屋子里去睡，不就成了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么？
吳攀同樣沒有活夠，朝對方伸手示意，等齊琳琳順勢坐在旁邊，他伸手把對方身上棉被整理好，這才說道：“我就只是問問，不回去算啦。至于晚上睡哪里，這是蜜蜂系軟該關心的問題，他們把咱請過來，理應提供周到服務。”
“這倒也是，”齊琳琳靠在他肩膀上，仰頭看著星空道：“我忽然覺著要是地震再厲害一些也不錯，全城停電一片黑暗，正好可以躺在地上看星星。”
“你呀，”吳攀沒好氣地在她額頭上按了一下，“你也不想想，通電多耽誤事啊！還有，不怕感冒你就躺吧！現在氣溫不到15度，后半夜還會更低。”
齊琳琳伸手護臉，“我就是隨便說說嘛，要是真停電了，肯定又想著快來電了。”
“你呀！”吳攀拍了拍她，同樣仰頭看起了星星。
雖然星空被城市光污染遮住大部分，但剩下那些也比他們在鷺島家里看到的多，就是南天星座實在不熟，稍微影響了興致。剛剛拿起手機打算啟動星圖，手機就自己響了起來。打開一看，卻是蜜蜂的人發來的信息，對方表示救援人員正在前往，讓大家都呆在安全地帶不要亂跑。
念完信息，吳攀拍了拍懷中人，“行了，救援人員要來了，咱們安心等著就行了。”
“又沒傷沒死，這還用救援？”
“怎么不需要救援？”忽然有男人插話進來，卻是沈莫帶著孫湉走了過來。
指指吳攀腳下，沈莫笑道：“你們穿成這樣，難道不需要救援么？”
地震來臨前，吳攀正抱著女友朝樓上走去，兩個人身上只有兩件浴衣一雙拖鞋，那雙拖鞋現在正掛在齊琳琳腳上，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而沈莫兩口子比他們強點，腳上都有拖鞋穿，還分給他們兩條薄被，用來裹身保溫。
“且！”齊琳琳張嘴反駁，“要不是我過去叫門，你們兩個現在還不定怎么狼狽呢！”
“這可難說，”孫湉指指那邊的房屋，意思是這房子不還好好的么？
“是啊，這可難說，”吳攀指指沈莫，手指并沒有抬得很高，差不多在臍下三寸的樣子。
沈莫秒懂了對方的揶揄，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說道：“我們剛去看了，胡姐她們都沒事兒。”
“人家的樣子比咱們還好呢，至少穿的整齊不怕冷，”孫湉補充道，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又伸手掐了沈莫一下，要不是這個急色'鬼，自己倆人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狼狽。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周圍像他們一樣衣衫不整、赤腳光腿的人不在少數。和那些人相比，他們身上至少還有一條薄被，不至于在初夏的冷風中瑟瑟發抖。
挨著吳攀坐下，沈莫扯了扯身上的杯子，小聲說道：“我又有了一個好點子！”
“確定是又？”吳攀斜眼看他，顯然不相信他能想到什么好創意。
“這回是真的，”沈莫刻意壓低聲音：“這次地震啟發了我，制作地震主題模擬游戲貌似是個好主意！就像《上帝也瘋狂》那樣，你覺得怎么樣？”
模擬游戲種類豐富，理論上現實和幻想中存在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模擬，可以模擬一座城市，也可以模擬一輛挖掘機，亦或者老虎豹子天鵝蝦米。把地震這一現象單獨提取出來，做成模擬游戲當然是可行的。
吳攀皺眉思索，慢慢說道：“這類游戲貌似沒多少人做過，就算有也是官方的教育宣傳游戲，玩家興趣不大。真要做成上帝也瘋狂那樣的，游戲性應該不出問題。”
“問題是，你不覺得這樣有些好高騖遠嘛？技術在哪里？美工在哪里？投資在哪里？”
“這些我都知道，”沈莫正要解釋，忽然說道：“算了不說這個了，汽車來啦！”
三輛大巴車開過來，停下打開車門，從里面走出穿著工服的蜜蜂員工。
走進開著空調的汽車里，不少人忍不住發出一聲滿意的呻'吟聲，瞬間感覺回到了正常世界。
沒有多做停留，裝滿人的汽車重新開動，駛離這片街區。原地只剩五六名收拾手尾的蜜蜂員工，他們需要操作搜救機器人搜索房屋，有人攆人、沒人鎖門，也是有的忙。
派人進去自然更加安全方便，不過這樣就要冒著可能存在的余震風險，大家顯然都沒覺得活夠了，所以一點兒也不嫌棄機器人速度太慢，就當實戰演練順帶收集數據了。
新西蘭位于環太平洋火山地震帶上，南島著名的南阿爾卑斯山脈便是澳洲板塊擠壓太平洋板塊的成果。活躍的地質運動，在帶給世人獨特別致美景的同時，也帶來了地震這個副產品，大地每天都在震動。
雖然大部分都是里氏4.5級以下的有感和無感地震，但破壞性地震也有不少。最近幾年的頻繁地震，雖然大多沒有造成太大的破壞（相對于海地、福島、熊本而言），但還是給當地人留下心理陰影，不少家庭選擇搬離基督城另尋他處。人口上不去、商業起不來，地價自然徘徊在低位，然后就被摳門的蜜蜂看中，在這里圈地建設規模不小的綜合基地。
除了旅游開發、游戲外包，機器人和特效部門也在這邊設點，借助“地利”研究地震的救援和模擬。
似乎是聽見了齊琳琳的心聲，蜜蜂給大家安排的過夜地點是一處位于城外的房車宿營地。大巴車隊趕到時，先期到來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場地上搭建好了帳篷，幾十頂帳篷被里面的應急燈照亮，看起來頗為浪漫溫馨。
這些帳篷有大有小，既有可睡八個人的救災帳篷，也有蜜蜂員工自用的單、雙人帳篷。吳攀倆個運氣不錯，抽到一頂雙人帳篷，可以繼續過他們的二人世界，沈莫就比較杯具了，倆人就抽到一頂單人帳篷，不想分開的倆人只能滿臉不爽地擠進去，還美其名曰擠擠更暖和。
“嘩！”，伸手關掉應急燈，拉開棚頂天窗，漫天星光頓時撒了進來。在遠離城市燈光的郊外集體宿營，躺在暖和的雙人睡袋里，仰面看著繁星點點，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只可惜，哲人墨客仰望星空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空氣中很快就傳來呃呃啊啊的奇怪響聲，吳攀藏在睡袋里的雙手也加快了作怪的速度。齊琳琳雖然覺得有些難為情，卻并沒有太過推拒，很快就被他得手。
人口學者發現，大地震后9個月必然出現生育高峰，產生一大批“震生”baby。
究其原因，大難不死的人們，需要用一些激烈行為來釋放心中積攢的壓力、傷心，與緊張，除了大哭大笑、喝酒打架，激烈拉手也是很多人的選擇，而通常情況下，救災物資里都不包含杜老師和毓婷，然后出現嬰兒潮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