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暫且放下，我自有主意。立儲……有沒有消息了？”
天命皇帝微微抬起頭來問道。
他說話有些不清楚，他沒有牙齒，便有些漏風，似乎舌頭在嘴里不是很靈活，但大家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近沒有皇城的消息，所以還未曾知曉。”唐真答道。
諸葛明忽然眼睛一亮，他連忙躬身說道：“本來承天皇帝是中意大皇子唐霸道的，但后來……西門映雪借圣道遇襲一事要挾了皇上，皇上下了一道旨意，令大皇子永世不可入上京，這便是斷了大皇子爭儲的路。而那西門映雪卻以空島的身份在支持六皇子唐鈺，似乎皇上……不是很好處理這事兒。”
天命皇帝又把頭放在手背上，又閉上了眼睛，仿佛就連這眼睛睜久了，他都會很累似的。
宗殿里寂靜無聲，對于立儲之事，皇陵同樣和太廟在干涉著，但最大的干涉卻來自于空島。
空島極少干涉立儲，偏偏整個歷史上卻發生了那么幾次，似乎空島在平衡著太廟和皇陵的力量。
這有些說不通，太廟是支持空島的，如果空島愿意，完全可以導致皇陵的覆滅。
但院長大人偏偏沒有那樣去做，院長大人只是把他們關了起來，而且并沒有完全傾向于太廟。
既然西門映雪在皇城發出了聲音，既然院長大人沒有發出聲音，這更加說明了院長大人在培養西門映雪，培養一個空島的接班人。
但這只是推測，而不能斷定。
想要斷定，便需要一試。
天命皇帝又睜開了眼睛，他說道：“既然這樣，我便給你一些力量。告訴唐霸道不要怕流血，不要怕死人。血是流不完的，人……也是死不完的。就算逼宮，也得搶下這儲君之位，如果情況特殊……可取唐曄而代之。”
唐真等人忽然看向了天命皇帝，天命皇帝卻沒有去看這些眼睛。
他又把頭放在手背上說道：“我給你一千銀甲銀袍，五名金甲銀袍，一名金甲金袍，但他們不能隨你去北平。我并不知道你們有多大的能耐，更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打到上京。所以，你們打到上京之時，他們自然會出現，助你們一臂之力，以圖霸業。”
銀甲銀袍諸葛明并未見到，但金甲銀袍他見過兩人，那兩人的境界是天階上境，這么說來銀甲銀袍應該是地階境，而金甲金袍自然是圣階了。
天命皇帝身后就站著一個金甲金袍，諸葛明看不清他的境界，肯定就是圣階。
他心中大喜，慌忙跪下連聲說道：“臣，謝皇上！”
天命皇帝沒有再說，而是看了唐真一眼。
唐真這才說道：“你可以走了。”
諸葛明尚未來得及站起，便忽然眼前一黑，再出現時已經在蘆葦蕩的外面了。
他使勁的晃了晃腦袋，依然兩眼一抹黑。
他抬起頭來，就看見寧靜星空。
金殿不知晝夜，外界，已經天黑。
他腦子里有些模糊，很多事情都不記得，卻清晰的記得那個像骷髏一般的老人，記得老人最后和他說過的話。
他知道自己走過了蘆葦蕩，卻不知道是如何進入那金殿的，是如何見到那老人的，甚至就連金殿，也是完全模糊的。
他沒有再去多想，因為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他知道他已經得到了什么，剩下的事情，便是……戰上京了。
他向上京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背著背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好了，大家聚一起也不容易，現在我說說接下來的計劃。”
天命皇帝又抬起了頭，睜開了眼。
“第一件事情就是確認前川上銀河之路。”
唐真等人又看向了天命皇帝。
天命皇帝前面才說過我們已經等了上萬年，又何必在乎多等一些日子。
現在看來天命皇帝另有打算，或者說，他真的不想再等了。
“我確實不想再等了，如果上京亂，如果那個叫西門映雪的少年真的代表著空島的意志，那么空島一定會有幾把劍下南山。這便可以判斷院長大人是不是真的想要離開空島，而去……大雪山的那邊了。”
天命皇帝的死灰色的眼中忽然多了一抹色彩，這便是憧憬。
“大雪山，我當年……也去過，可惜，也無法跨過那道墻。這一輩子再也不用去想了，如果你們中有人能夠過去，如果你們還能再回來，就畫一幅那邊的畫燒給我吧。”
他又咳嗽起來，又咳了很久，又吐了三口血。
唐真等人很是擔心的看著這個老人，擔心他不要咳著咳著就咳死掉了。
如果這個老人就這么突然死了，他們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天日了。
因為要破去這困龍陣的那個東西，就在這老人的手里，只有他，才能喚醒它。
“第二件事情，關注困龍陣的變化。院長大人的那一雙大腳離開了這片土地，這個困龍陣就會松動兩分。如果他真的去了大雪山那一邊……這個困龍陣就會松動四分。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喚醒它，才能沖破這困龍陣。到那時候，便是我們出去的時候。”
唐真想了想，問道：“太廟……”
天命皇帝艱難的擺了擺手說道：“太廟……不用去理會。”
唐真有些不明白，卻沒有再問。
天命皇帝又緩緩的說道：“自今日起，所有皇室人員，銀甲銀袍，金甲銀袍，以及金甲金袍全部去龍宮，一直到……明年的二月二。”
唐真等人豁然一驚，疑惑的看著天命皇帝。
“你們永遠不要忘記了頭上的這座大山，我很擔心院長大人在離開之前，會用他的那雙大腳，在這山上踩上兩腳。到那時候，我們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沒有誰能夠活著。雖然我不明白院長大人那雙大腳為什么一直沒有踩下來，但修建龍宮的目的，便是為了防范那一雙腳。”
龍宮建在金殿的更下面，龍宮建的無比堅固，更有若干法陣支撐，就算是院長大人真的踩了兩腳，龍宮應該也無大礙。
“然后，就是繼續等待了，真希望龍抬頭之日，就是那老不死的離開之時啊！”
天命皇帝嘆息著說著，便站了起來，那名金甲金袍的將軍上前一步，扶著了他。
“可是，我們還不知道光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究竟在哪里？”
唐真也站了起來說道。
天命皇帝雙手杵著拐杖，想了想才說道：“光，應該在空島之上。我們不知道光是個什么東西，院長大人……他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就當它不存在好了。”
唐真沒有再問，光明明是存在的，只是不為人知。
開啟光的那把鑰匙就在葫蘆親王的手里，只是沒有人知道鎖孔在哪里。
天命皇帝揮了揮說，邊走邊說道：“這個桌子應該換掉，換成圓桌，這么長，要走好多步，實在有些不合適。”
他在那名金甲金袍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出了宗殿，剩下了十五名面面相覷的歷屆的皇帝。
大家便散去，各自回去開始準備進龍宮。
帶著諸葛明進來的那位老人沉默的行走在廣場上，心里想著天命皇帝的決定，心里忽然升起一絲擔憂。
他習慣性的抬起頭來看看天，卻只看見鋪滿穹頂的無數顆夜明珠。
金殿，是一座歷經上萬年才完全建成的城市，這既是一座城，也是皇室留下來的最大的財富。
這里的一切幾乎都用黃金建成，這里儲備的黃金，可以重建上京五次以上。
皇陵一直在做最壞的打算，皇陵里的人沒有人知道空島上藏著多少把劍，但院長大人卻知道皇陵里埋了多少個鬼。
這將是一場沒有把握的戰斗，除非院長大人真的去了大雪山的另一邊，皇陵才會多幾分勝算。
可是院長大人真的會過去嗎？他過去了真的就不會回來了嗎？
沒有人知道，就連院長大人自己，也不知道。
老人不知不覺便走回了小院長里，那婦人早已脫去一身鳳冠霞帔，而是穿著一件很普通的紅色衣裳，圍著一個黑色的圍裙，正在打掃院子。
“不用掃了，以后……估計都不會再掃了。”
老人來到大榕樹下坐了下來，婦人隨手就把掃帚丟在地上，也走過去坐了下來。
“決定了？”
“決定了！”
婦人臉上的神色變化不定。
“馬上？”
“不，很快了，來年二月二。”
婦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出。
她站了起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道：“魚湯燉好了，我去端來，就在這里喝吧。”
魚湯很香，很白，很濃。除了鹽和姜便沒有再放別的調料，味道實在很好。
“喝吧，喝完了收拾收拾，準備去龍宮。”
婦人一愣，想了想，沒有多問。
她端起一碗湯來吹了吹，然后小口的喝著，卻不知口中滋味。
“我……還是很擔心。”
“我們沒有選擇。”
“是啊……當初我們既然已經選擇了，現在就沒得選了。我依然不知道當初的選擇是對還是錯，現在看來，這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