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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歷史天空
衛寧自然是知道,在這樣一個年代,娘家也是影響一個女人在夫家地位的因素,而同時,生孕子嗣也是一個重要的籌碼。
六年里除了一個女兒再別無所出,本就是她心頭的一塊心病,如今在娘家被自己同床共枕六年的丈夫毫不留情的徹底摧毀,顯然讓她更難以接受。
而她顯然又不是一個愚鈍安于享樂的貴婦。
沿路走去,衛寧眉頭微微皺起,角落處一干家仆嘴角碎碎嘮叨,見著他過來人人臉色驚恐退到一旁行禮恭候,卻是不敢再言。
不論如何,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柳媛家族的失勢必然也影響到了她的威信,所謂世態炎涼,豪門貴族中更是如此。
卻不知是早有人通報了去,衛寧及進小院時,便看見柳媛領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疲累而落寞的等候在那。
“夫君奔波而回,妾身不曾遠迎,還望夫君恕罪……”柳媛臉色沒有多少血色,耳鬢青絲也似臨時疏理多了幾分雜亂,眼中濃濃悲切不曾化開,身體也瘦弱了幾分。
衛寧看時,心里也不禁頗為愧疚,扶起柳媛手臂,衛寧搖了搖頭道,“你既身體不適,不須如此。且回房再談……”
等入房中,小婢兀自下去端送茶水點心,衛寧也讓緑萼帶起衛嫻下去休息,屏退左右,看著柳媛沒有往日里半點風華的模樣,不禁伸手拂了拂她耳鬢那縷長發,驀然嘆了口氣道,“你可曾怪我?”
感覺到那熟悉的溫熱,熟悉的動作,柳媛身體微微一僵,心里早做下不能軟弱的決定,此刻卻是萬般酸痛,眼睛里任憑百般壓抑卻還是水汽朦朧。
“這是我父親咎由自取,妾身……乃衛家之媳,夫君不須在意……”勉強別過臉去,抬起青羅絲袖抹走眼角水花,柳媛卻是強自笑顏道,“但家父首惡,為其女,也該受夫君冷落……”
衛寧閉上眼睛,也不知道今日嘆息了多少次數,當即打斷道,“我早說過,你是你,你的家族是你的家族。而嫻兒雖是女子,我卻絕對不會偏疼……”
“妾身明白……”柳媛埋了埋腦袋恭順道。
“我知道你母親也是為你父親誕下你這唯一一個女兒,幼年時便將你當男子養育,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每每相逼。其實我深知,你心底應該是萬般抗拒……但卻偏偏為了那一點執著,而放不下心來……”衛寧又道,“這樣一個時代,對于女子來說不該背負如此深重。放開吧……你畢竟還是嫻兒的母親,而更是我衛寧的妻子……”
柳媛倔強的抬起頭來,久久不語。
衛寧忽而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抱住,“柳家對你來說本身不過只是一股不愿想起的回憶,為何還執著的繼承你母親自私留下的遺愿?這根本就不是你所愿的生活!”
衛寧的胸懷并不寬廣,但此時此刻,柳媛那微弱的掙扎卻沒有絲毫作用,“累么?倦么?你本不應該生活在這個時代,但既然你在這里,便要遵守它的規矩……女子,不應該承擔太多的責任,在現在,一切都只需要我去背負。”
“我一生不求封侯拜相,只求護一家安穩。柳家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嫻兒是女子又如何?是男子又如何?昭姬入府又如何?不入府又如何?你只是你,我只是我,你還是我的妻子,嫻兒還是我的骨血……我能負天下人,卻不能負我至親。六年,為何你卻又不懂?”衛寧不禁聲音高了幾分,有些歇斯底里。
懷中那個纖弱的身影一愣,眼睛終究滑出淚水。
雙手不知不覺抱緊衛寧腰間,瑟瑟發抖,一片發泄的嗚鳴。
柳氏一族發跡不過短短數十年而已。柳媛的母親也不過是這一等級下世家聯姻的犧牲品,隨著柳勝雄心勃勃將河內柳氏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夫家與娘家之間的差距也漸漸開始拉大。
當初的門第對等卻成了不相當的關系。而柳勝自從娶下柳媛之母后,一直毫無所出,后又娶另外一個世家女子為妻卻先一步誕下了柳媛的兄長,也便是那個并沒有多少才能的柳駿。
至始至終,柳媛的出生,便已經注定了是一場慘痛的過去。
即便柳媛的母親再對她自幼嚴厲苛求,琴棋書畫,詩賦經論,甚至女紅刺繡,小小年紀,脆弱的身體,又何堪這等重負。
比起柳駿的不成氣候,柳媛再有萬般才能,但女兒身的根本問題,終究還是永遠滿足不了她母親內心的私念。
這不過是她那個娘家漸漸示弱又只誕下一個女孩的母親,懊惱而瘋狂的自私幻想罷了。而承擔這一切痛苦的,卻是一個少不經事,而本不該承受這一切的女孩。
當初主動提議嫁給衛家,不單單是為了能夠繼續她所愛,卻又所恨的母親唯一留下的遺愿,但更多,卻是為了逃避,柳府這個給她留下不愿回憶的宅邸。
而事實上,她根本也不曾發覺,其實,一直以來的堅強,不過是一層脆弱的紙張。而自己也從未察覺,其實內心對柳家的憎恨更甚過愛護這個家族的渴望。
這一切,衛寧不過輕輕戳破,卻終究讓她泣不成聲。
一聲聲嗚咽,有些歇斯底里,解脫,放縱,二十年來,從沒有過這般發泄。
衛寧默然拂過她的背彎,任由那一絲絲熱淚盡情揮灑,染濕胸口一片。懷中更加用力,而漸漸的,那一具瘦弱的身體,仿佛脫力般難以再堅持下去。
二十年的壓力,一朝散去,而換來的到底不過只是一片酥軟的疲憊。
大半個時辰的哭嚷,衛寧本就不怎么有力的雙臂環抱,依舊不覺得有多么枯燥單調,更多,卻是一片惋惜的愛憐。
漢末,三國,一直到了東晉十六國,南北朝隋唐時代,士族漸漸變成門閥,其中多少男兒女子倒在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階級觀念上面,又倒在這森嚴的豪門規則之上。
柳媛的出現,雖然結果必然終究還是要泯滅在這種強橫無匹,不容抗拒的時代規則之中,但未嘗不是一種對這森嚴的制度的一種反抗。
這應該算是一種勇氣,即便這種勇氣連當事人也只不過當它是一場悲觀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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