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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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翠山林,幽靜山谷。
魔玄看著慢慢登上閣樓的身影,猶豫了一下,搬了條竹椅,坐在屋檐下,神色郁郁,很擔心這次師徒會面。
林傲敲門進入,老人盤腿而坐,睜開眼睛,打量林傲。
林傲坐在老人對面,背著那把入魔刀,身穿寶衣,外披戰甲。
老人瞇了瞇眼,譏笑道:“靠著這件戰甲,才勉強殺了康鳴?”
林傲平靜道:“沒有戰甲也能殺,只不過代價太大,不值得。”
老人冷笑道:“康鳴若有死戰之心,有沒有這件戰甲,根本不重要!”
林傲點頭道:“在死戰與不死戰之間,沒有這件戰甲護體,終究是不一樣的。”
老人皺眉不悅。
林傲緩緩道:“修行路上,當然是盡量不借助外物,越純粹越好。但是,如果刻意為了追求完美,拋棄自身所能利用的寶物,故意將自己置身于生死險境中,一次涉險而過,哪怕再有兩次三次,可是總有一天,會遇到過不去的磨難,到時候死了也就是死了。弟子覺得,想要感悟更深的刀意,不是摒棄外物的純粹,而是心境上的純粹。修行之路,本就道阻且長,坎坷難行,如果喜歡故意涉險,喜歡告訴自己死則死矣,還怎么走得遠?”
老人雙手撐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笑道:“怎么?在外浪蕩幾十年,覺得自己領悟了刀意,就已經有資格與為師說些大話了?”
與此同時,閣樓內,磅礴威壓如洪水,洶涌撲向林傲,就連樓外的魔玄,都在這種驚人氣勢下,瑟瑟發抖,臉色慘白。
林傲坐在原地,巋然不動,身形如此,心境更是如此,哪怕被罡風吹拂的向后倒滑,依舊腰桿挺直,不改坐姿絲毫。
老人嘆息一聲,眼中似有憐憫:“小傲,你開始怕死了嗎?難道你就不好奇,為何自己遲遲不能打破涅槃中期的瓶頸?你真以為是受冥煞訣的影響?還是你不敢去深究?”
林傲默然無聲。
老人看著面前的消瘦弟子,輕聲道:“怕死就是怕死,你不敢承認罷了,當然,你有不能死的萬般理由,為師不會因此笑話你,更不會武斷的說你錯了。然而,世事值得玩味的就在于此,修身也好,修心也罷,最終目的都是大道,掙脫世間的種種枷鎖,所以你認為你的道理是對的,但很可惜,你無法用這樣的道理說服你的本心,因為你自己都沒有參透,你到底傾向哪種選擇。”
林傲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反駁。
老人笑道:“為師當年沒有修補你的丹田,但將你的經脈梳理的十分堅韌,所以你雖然遭受很多痛楚折磨,但這一路走來,相對來說,很平順。在不傷你的本源,不損你的道心的同時,為你鋪平了通往涅槃境的道路。但是冥煞訣,這部本殿的鎮宗至寶,可不會管你的心境,更不會順著你的心意來,隨隨便便勾出的欲望,就能在你的道心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裂痕,你又是個執拗的性子,喜歡鉆牛角尖,只顧著向前走,拼命追趕那兩個家伙的腳步。卻不知道,你的每一步,都如行深淵,如鑿深井,深墜其中,不可自拔。”
林傲點頭道:“在平月城的時候,弟子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師兄出劍攔截碧睛猿王,對我影響很大,有嫉妒,有不甘,有擔心……”
說到這里,他神色凝重起來,“可是進入兩江盆地后,弟子并非如師尊所說,毫無察覺,事實上恰恰相反,我已經有意識去一點一點消弭這種影響,每次出刀,都保持內心的純凈。”
老人大笑道:“往湖泊里丟石子,每次還要小心翼翼,盡量不要濺起水花,你什么時候能填滿?一百年?還是一千年?”
林傲問道:“敢問師尊,弟子應該如何做?”
老人聲音微冷道:“看來一部冥煞訣,讓你心境出現殘缺不說,原本一往無前的勇氣,也消磨了大半!”
林傲有些慚愧,但依然凝視著老人。
老人沉默片刻,抬起手,握緊拳頭,淡淡道:“道心與修為,相輔相成,可以兼得,那么武者在修行的時候,兩者主次怎么分?分出主次,又怎么分先后?什么都沒想明白,成天渾渾噩噩,還自以為然,告訴自己不是打不破瓶頸,而是要順其自然,夯實根基。當然,以你的積累與資質,想要躋身涅槃中期,確實簡單。不過,滿身瑕疵的進了涅槃中期,你現在的缺陷就會被無限放大,輕則讓你道心不穩,重則讓你前路盡斷。好在你生性謹慎,誤打誤撞沒有強行突破,不然為師根本不會來見你,更不會讓你登樓!”
老人輕輕跺腳,林傲被兇猛而來的凜冽罡氣,緊緊地壓在墻壁上,不得不釋放刀意,竭力抵抗。
老人兩眼微瞇,洞若觀火,驟然間抬起右腳向林傲的腹部踹去,砰地一聲,林傲身體彎弓,脊背撞進墻體,體內運轉流暢的元力,也隨之停滯不前,如背負山岳一般,壓的他臉色潮紅。
老人面無表情道:“小傲,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掌控不了冥煞訣?僅僅是心境的缺失,亦或是與你修煉的其它功法有沖突?”
林傲呼吸困難,臉龐扭曲。剛見到老人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次要吃大苦頭,只是沒想到會這么直接。但老人的問題,讓他暗暗思量起來,暫時摒棄了對煞氣的壓制,精心凝神,去思索煞氣的本質。
老人再次抬腳,腳尖點向林傲的心口,一道暗勁,恰好擊中沸騰的精血,碾滅了那簇剛剛燃起的火苗,緩緩道:“項天拉攏了暗殿的幾位實權長老,同時獲得了明殿上下的,七殺殿少殿主的位置,已經無人能夠撼動。如今在落日森林扶持萬尸宗,并對黃云沙漠各個城池展開滲透,所謀甚大。小傲,按照這種進度,七殺殿離解除封山已經不遠了。想要殺一個人,很簡單,派幾個心腹過去,也就是一兩劍的事。可為師畢竟是暗殿之主,只要在位一天,就不能對項天出手,因為對方在振興七殺殿這件事上,挑不出半點毛病。你應該知道,千年之前,心魔老祖毀滅了七殺殿的祖地,險些斷了我們的傳承,全盛時的七殿共盈,只剩下暗明兩殿茍延殘喘,其余五殿弟子,被迫除名,生不得入祖堂,死無法入祖墳,大宗之痛,莫過于此。即便千傀教已經覆滅,但這筆賬,遲早要與其它參與的勢力,一一清算,這是千年蟄伏積累的大勢,不是個人所能阻擋的。”
林傲點頭,表示理解,平靜道:“我和項天的戰場,不在殿內,只在殿外,請師尊放心。”
老人微微頷首,說道:“項天這個小子,變化很大,你別小覷了。”
林傲有些無言以對。
他有什么資格去小覷七殺殿的少主?
老人突然問道:“小道兒的修行你有什么計劃,就讓他在天辰閣當個小掌柜?”
林傲猶豫片刻,開口道:“除了主修的功法武技,弟子能教給他的東西不多,道兒修行至今,大多都是師兄引導教育的,而且這孩子心思敏感,弟子的一句無心之語,說不定就會一直放在心頭,所以,接下來的游歷,弟子準備讓他跟在師兄身邊。”
老人皺了皺眉頭,不悅道:“交給為師不行嗎?”
林傲欲言又止。
老人嗤笑道:“為師自有手段打得你同意。”
事關林道的修行,林傲沒有退縮,“怎么個打法?若是師尊不顧境界懸殊,弟子現在就同意。可若是同階切磋,弟子還是想拼一拼!”
老人說道:“那你現在就可以說了,看你這幅模樣,為師壓了不少火氣,打起來肯定收不住手!”
林傲神色微苦,無奈道:“以前弟子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堂堂正正的回到暗殿,幫助師尊執掌暗殿。但是現在,拋開個人恩怨,項天做的很好,七殺殿不需要弟子,弟子若貿然回去,只會引起紛爭和內斗,讓師尊您為難,所以,不僅道兒不會加入七殺殿,若沒有重大變故,弟子也不會回去了。”
老人沉默不語。
林傲跪在地上,叩拜道:“弟子不孝,請師尊降罪!”
老人嗤笑道:“好嘛,一個不愿,一個不想,怎么?感覺為師老了,護不住你們了?還是在外逛久了,心大了,看不上七殺殿了?”
林傲搖頭道:“正是因為在外面待久了,才知道七殺殿的強大。弟子不會妄自尊大,以為自己修煉勤勉了,就可以對誰都逢戰必勝,人力終有窮盡時……”
老人冷笑道:“愚不可及!”
林傲誠懇道:“請師尊成全!”
老人瞬間起身,林傲心有感應,有心躲避,手腳卻跟不上,一如當年練刀,手心不一,只能經常出錯。
當然,這并不能全怪林傲,畢竟他面對的是位涅槃境圓滿修為,曾兩次沖擊生死境的強者!
匆忙間,林傲只能抬起雙臂,擋在身前,被老人一拳砸在額頭,整個人高高飛起,撞在墻壁上,點亮所有符文。剛剛落下,又被老人一巴掌甩在臉上,旋轉著撞向天花板,重重墜地,最后被老人一腳揣在肺腑,林傲身軀瞬間倒滑出去,撞在墻角,大口嘔血,毫無還手之力。
老人站在房間中央,冷笑道:“為師教導你這么多年,甚至費盡心力把你摘出暗殿的旋渦,就是讓你逃避的?幾句話就想割斷昔日的牽絆,你以為你是誰?”
林傲艱難的爬了起來,吐出一口血水,神色堅毅。
老人問道:“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命數,道兒修行遲緩,托付給別人就能躲得過去?唯有成為強者,才能逆轉命運!你在外面逛蕩了這么久,到底學了些什么狗屁道理?連這都不懂?”
林傲根本不用眼睛去捕捉老人的身形,剎那之間,刀意勃發,洞察房間內任何細微的變動,兩腿彎曲,一刀劈向無人的左側!
可是這聲勢浩大的一刀,被老人隨手撥開,林傲下意識的后退兩步,脊背貼近墻壁,身體彎曲,如弓弦緊繃后的陡然發力,化為六道殘影,撲向老人。
五道身影剛剛靠近老人,便轟然潰散,僅剩的一個,還沒來得及后退,就被老人掐住了脖子,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力道之大,讓整座山谷下沉了兩尺!
老人低頭看著七竅流血的林傲,笑道:“時機抓的不錯,可惜氣勢太弱,出刀太慢,刀意太淺,處處是破綻,就這點本事,還敢跟硬碰硬,就不怕身子骨撐不住?”
林傲雙手拍地,身形倒轉,雙腳朝天,以手撐地,猛然旋轉,堪堪躲過后續的一記鞭腿。
老人沒有追擊,隨口問道:“七殺殿即將重現世間的事情,有沒有說與楊天聽?”
林傲搖頭,“有想過說,只是考慮過后,還是算了,這場亂世之局,七殺殿等了五百多年,不敢隨便泄露。何況如今玄月平原方興未艾,以休養為主,暫時不會摻和進去。”
老人依舊站在原地,點頭道:“關于自己,可做不可做的事情,可以做做看。關于親人,可說不可說的話,最好別說。”
林傲默默記住這兩句話。
老人突然暴喝道:“與我對峙,也敢分心?!”
林傲看似分心,實則運轉吞天決,生生熬出半口元力,接了老人一道罡風后,忍著刮骨裂魂的劇痛,咬緊牙關,決然出刀,劈向老人的眉心!
老人伸手握住長刀的刀背,一拽再一踹,打得林傲整個人騰空,然后挪出數步,轉變方位,如蹲馬步,再肩頭傾斜,撞向落地的林傲。
砰地一聲,林傲再次撞向墻壁,然后滑落在地板上,以手肘撐地,勉強維持著不倒。
老人沉默片刻,笑道:“如今的你,雖然不如項天,卻也不是一無是處,當年在暗殿的時候,出刀只有笨拙二字可以形容,可沒有今天這份果斷玄妙,看來以冥煞訣打熬心境,還是利大于弊的。”
林傲背靠著墻壁,緩緩起身,“再來。”
老人笑問道:“最后問你一個問題,你如此怕死,是惜命不愿意死,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死?”
林傲趁機蓄勢,反問道:“有區別嗎?”
老人一掌已至,“沒區別,都是不通透。”
閣樓下,魔玄坐在竹椅上,局促不安,咽了口唾沫,突然覺得比起在樓上快被打死的師兄,他在暗淡這些年,日子過得真是瀟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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