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蒼狼怒分類：
湖畔，花園。
樹木繁茂，月光皎潔，半籠半掩的映著草地花圃，色彩輕分。
楊天和劉坤并肩而行，不時引來族人觀望，老人無奈，只好揮袖示意，又往花園深處走去。
楊天早就看出對方本源衰竭，本想臨走前幫他調理調理，誰知劉坤收拾好戰場后，主動找了過來。
“劉族長，我看你氣息枯敗，游絲飄離。這有幾顆延年益壽的丹藥，你每十日服一枚，兩個月后，或許能有所好轉。”楊天翻手取出一個紫色玉瓶，倒了七八枚丹藥，想了想，又裝了回去，直接把玉瓶遞了過去。
“多謝前輩好意，但老朽的身體已然油盡燈枯，就不浪費這些珍貴的丹藥了。”劉坤沒有去接，平靜中透著一股凄然，道：“武者對自己的壽元有一種直覺，我三年前便有所感，這便是天注定，沒辦法。”
楊天勸道：“別這么悲觀，大千世界，無所不有，只要活著，便有千百可能。”
“活著……呵呵……活著……”劉坤沙啞的笑了笑，嘆道：“前輩啊，我三歲跟著父親修為，三十多歲才小有所成。后來進入天器宗，因為勤懇好學，被師尊收為關門弟子。師尊說我天資愚鈍，但不要緊，只要刻苦勤奮，終會有所成就，一探大道奧秘。幾十年間，我從不敢懈怠，勤勤懇懇，可到頭來，還是比不過層出不窮的天驕，比不過機緣深厚的癡兒。”
“劉族長……”
劉坤擺擺手，繼續道：“然后我便知，師尊的話無非是句寬慰。想想也是啊！如果一味刻苦便能成就大道，那天下努力的人何其之多，難道都能成為通天徹地的大能？后來縱橫山脈的獸潮爆發，千萬靈獸圍攻山門，宗主降下獎罰律令。我清楚自己的天賦，以為這是我的機緣，便豁出去臉面，和后輩弟子爭奪名額，甚至背棄師尊命令，擅自前往最危險的地帶，只為能多殺幾頭靈獸，多積攢一點功勛，多換取一些平日里接觸不到的高階資源……可結果怎么樣呢？唉，生不逢時，歲不我與。修行就是與天掙命，資質、機緣、刻苦、心性缺一不可，前兩者，我沒有，這或許便是我的命數。所以，我便離開了宗門，呆在這靈韻湖畔，守著微薄基業，恪守宗門的教誨，靜靜的等著死去…………”
楊天默然，就像劉坤說的，生命耗到了盡頭，不從根本上解決，再多的手段也是吊著一口氣罷了。
即便他大發慈悲，亦或是對靈韻湖另有打算，將涅槃無相訣傳給劉坤，以他的資質，以他現在的狀態，也根本修煉不到涅槃境。
修行就是打破生命桎梏，人族如此，獸族如此，其它生靈亦是如此……這個命題太難了，如窮極之境，擎天之柱，多少人前赴后繼，又死在起點、中途，不可逾越。
更何況，劉坤道心已亂，勤苦了一輩子，也敵不過一句“天資愚鈍”和“生不逢時。”
打擊太大，心氣衰敗，這便是存了將死之心。
“唉，老朽雖不甘心，但我也很慶幸。能得父親疼愛，能遇到師尊教誨，能遇到宗門諸位好友，能善始善終，能壽終正寢，此生足矣。”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花園僻靜處，細香游走，清風徐徐，幾叢翠竹搖曳，沙沙作響。
“這幾日情況復雜，說不通透。老朽今天特意來尋前輩，一是感謝前輩對我劉家的活命大恩，二是，想求你一件事。”劉坤走著走著，忽然停下腳步，取出一艘巴掌大小的古銅色小船，“這是師尊臨終前留給我的遺物，一艘地階中品寶舟，鑲嵌靈石之后，可變化大小，載人飛行，隱匿氣息，前輩游歷天下，應該用得著，還望莫要推辭。”
楊天面色肅然，鄭重接過寶舟，“請說！”
劉坤松了口氣，身體輕顫，嗓音愈發嘶啞：“如今大亂將至，世事難料，我死之后，不求前輩庇護劉家，只求您能帶走曦靈，為我劉家保留一絲血脈，讓劉氏香火，不至于就此斷絕！”
言罷，已是泣淚滿襟，泣不成聲。
東方微亮，晨曦初露。
楊天回到涼亭，看著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的小寶，沉默了許久，說道：“在與眾人廝殺的過程中，你有兩次沒能壓制住獸性，心里面只有殺戮。”
小寶耷拉著腦袋，“我錯了。”
楊天說道：“有些話，我怕說早了，會激發你的逆反心理，就不敢說了，但是今天，我和劉族長聊了許久，感觸很深，想說一些可能你不愛聽的話，希望你不管愛不愛聽，認不認可，都先聽我講完，好不好？我說完之后，你是怎么想的，就說什么。”
小寶正襟危坐，“爹爹你講，我聽著。”
楊天緩緩道：“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把你保護的太好了。”
小寶神色愕然。
楊天深吸了口氣，臉上看不出來，但眼神中透露出來的疲態，無法掩飾。
這些年，為了三國遺民能夠休養生息，為了能穩住弦月平原的局勢，他和小寶之間的別離，太多了，除了叮囑他多讀書之外，還有很多修行和做人上的教誨，都沒來及說。
天瑜前輩雖然管著小寶，但畢竟隔著輩分，太溺愛了，莊闊和楊虎等人更是只知道奉承和保護，無法從心理上教導小寶怎么做人，怎么以人的身份去修行，去體悟世間百態。
楊天伸手揉了揉小寶的腦袋，“你形成現在的性格，怨不得別人，全怪我，怪我第一次從落日城走到蒼空城后，就把你一個人留在了那里。怪我明明在征戰的過程中，數次經過蒼空城，都沒有去親眼看看你到底過得好不好，而不是通過幾個消息，知道你性命無憂，修為進展的不錯，就覺得少陪你幾天，等自己消除外面的隱患了，能夠給你更多的東西，再去看你也不遲。”
“行走世間，生死自負，你殺幾個想要殺你的人，殺幾頭想要吃你的靈獸，爹爹只要在場，你不殺，殺不了，我都會幫你殺！這樣的人，這樣的獸，來得再多，我都殺，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了一萬個，我如果只能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爹爹就只會怪自己的修為不夠強，劍不夠利！因為你是我的孩子，答應過我自己，更答應過你，要保護好你！天大地大，無論你是什么，我楊天保護自己的孩子，便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小寶你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告訴自己，告訴爹爹，說你想強大，說這個世道就是強者為尊，我不殺人，別人就會來殺我。這些都不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做為人，要有自己的良知底線，作為道修，要保持自己的道心穩固透徹，不被殺戮迷失。”
“僅僅因為獸血來潮，僅僅因為壓制不住自己的獸性，就想吞了整個劉家，你知不知道，這會在你的道心里，埋下怎樣的隱患！既然選擇了化為人形，選擇了道修這條路，就要摒除你的獸性，不要因為一時痛快，讓自己失去理智。”
“或許你會說，遵從獸心獸性，你依然能夠變得強大，甚至比做人還要順暢簡單。但你能過得了這層心魔，我過不去。你是我楊天的孩子，是我從小養大的小寶，不是山野里的靈獸！”
楊天停下言語，拍了拍小寶的肩膀，“別跪了，起來吧！”
小寶紅著眼，乖乖站了起來。
楊天將他摟在懷里，緩緩道：“爹爹不想做道德圣賢，更不會逼著你去做，但不做圣賢，不是說我們可以肆意妄為，濫殺無辜，半點道理都不講了。在落日城的時候，我曾經請教過逍遙前輩，這世間有沒有道理，有沒有公道，他老人家告訴我，這世道或許在我眼里很壞，但想要走的高，足夠高，就必須相信，這世間是有道理，有公道的，因為曾經站在最高處的那位圣賢，是最講道理做事最公道的人。”
“別人講不講理，我不管。你小寶，我要管，管了有沒有用，能不能引導你走好道修這條路，我總要試試看。家族覆滅后，我就沒幾個親人了，雪羽，大寶，還有你，你們三個，就是我的至親。別的任何地方天塌下，我都可以不管，但是哪怕真的天塌下了，只要壓到了你們，我不管本事有多大，都要去試試看，把塌下來的天給扛回去！就算扛不回去，那我就是死，也要幫你們討回一個公道！”
“如果我沒有收養你，若果你只是連云山脈深處的黃金虎，無論你做了什么惡事，我只是聽到了，很可能不去管，因為管不過來，我楊天的本事就這么大。師尊死了，我沒管，凌霄宗破了，我沒有管。在落日城，我管了，我失去了很多朋友。在平月城，我管了，險些被碧睛猿王打死。在這個世道，你講道理，是要付出代價的。但不講道理，更要付出代價！在落日城，圍攻我們的人，死了幾十萬！平月城，碧睛猿王更是被御靈魔前輩捶殺了！還有逍遙前輩所說無盡法魔，全都被鎮殺驅逐！”
“他們是如此，你小寶也一樣，今天活的肆意快活，那以后呢？你能殺別人，別人就不能殺你？只相信拳頭，那么有一天，你碰到一個同樣只相信拳頭的人怎么辦？會不會被他一拳打殺了？做人做獸，不能全憑喜好本性行事，無論實力高低，都要懂得敬畏！”
楊天眼神黯然，輕聲道：“我說完了，你好好想想，要是有什么想說的，哪怕是反駁我的，都說出來，我會聽著。”
小寶抬起手臂，抹了把臉，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