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這次返回混亂之地,雖然沒有人押送,但和囚徒沒什么區別,不僅被收走了象征著莫家嫡子的玉牌,連護道者都被調走,只剩下落雪飛花兩個侍女,沿途所有城鎮的城主,都對他視而不見,昔日熱絡的好友對他更是如避蛇蝎。
空曠的街道上,莫邪腳步不急不緩,極富規律,吐納不歇,勤懇運轉周天。
萬物生靈之所以難逃死亡宿命,就在于體內的生命本源時時刻刻都在損耗,正所謂天地如磨盤,任何生靈置身其中,都熬不過大道碾壓,只能神魂消散,枯骨不剩,最終化為塵土,歸于天地。
因此,武者修行,既要精心呵護體魄,還要盡量提升修為,壯大生命本源,如此才有機會證道長生,以求不朽。
在即將出城的時候,莫邪掃了眼躲在暗處指指點點的眾人,沒由來的感慨道:“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和老爹說道說道,別人都把你兒子折騰成這樣了,還幫他們干嘛?!”
“真要摻和進去,是會死人的啊!”
莫邪雙手縮回衣袖,悄然緊握,指間發白。
落雪飛花相視一眼,眼中滿是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安靜的陪在他身邊。
當三人走到城門時,莫邪放緩了腳步,抬頭望去,除了一名握刀男子光明正大的攔住去路,城樓上影影綽綽,鬼鬼祟祟,仿佛一群見不得光的陰魂在飄蕩。
莫邪嘴角微揚,輕聲道:“不著急出手。”
飛花點了點頭。
持刀男子緩緩前行,氣勢穩步攀升,眼神堅毅。
莫邪觀其相貌氣態,絕對是七殺殿出來的殺手,只可惜不是什么大魚,只有神玄境圓滿的修為,離涅槃境只差一步之遙,但往往就是這一步,便是云泥之別。
莫邪腳步不停,笑問道:“是我家哪位兄弟請你來的?出手怎么還是這么小家子氣?難道他們沒有告訴過你,死在我手中的涅槃境武者都有好幾個了?”
此言一出,那名氣勢幾乎要達到巔峰的殺手,氣息為之一滯,出現了近乎致命的缺陷,但莫邪對此視而不見,任由大好機會從眼前溜走。
越是如此,那名殺手越是忌憚,握刀的右臂肌肉緊繃,元力充盈袖管,鼓蕩膨脹。
飛花翻了個白眼,眼神中充滿不屑。
就這樣的心境,還敢來刺殺公子,真是不知死活。
莫邪渾然不在意,好奇問道:“只要稍微有點見識,就該清楚我是曾經的莫家少主,雖然沒了護道者,但以往的戰績做不了假,是誰讓你過來送死的?莫凌?他已經坐穩了少族長之位,不至于多此一舉,也不會這么愚蠢,難道是莫言他們幾個?用你的死來試探一二?”
持刀殺手面無表情,不敢正面撲殺莫邪,慢慢向左橫移,尋找這位獵物的破綻。
“七殺殿向來重規矩,更何況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莫邪說完這句話,輕輕擺手。
飛花深吸一口氣,手持青虹寶劍向前走去,然后縱身躍起,身影快若鬼魅,瞬間消失無影。
隨著她的消失,一股磅礴鋒銳的殺機充盈整條街道。
持刀殺手停下腳步,雙目瞪圓,額頭滲出涔涔汗水。
莫邪捻了捻手指,笑瞇瞇道:“只不過為錢殺人,反而被殺,技不如人,也別覺得委屈,古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覺得挺有道理。這位殺手,以為如何?”
殺手臉色凝重,握刀之手,愈發繃緊,身體微微低矮,腰桿微微下墜,像是兇獸伺機而動的撲殺姿態,顯然是想孤注一擲。
莫邪輕笑道:“來了!”
話音未落,殺手扭動身軀,劈出如練的刀罡,只是不等刀罡靠近莫邪,殺手就如遭雷擊,整個人被一尊虛鼎撞飛,狠狠地砸在巨石壘砌的城墻上,然后染紅了青石,凄慘落在墻角,任他拼命掙扎都無法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劇烈咳嗽起來,握刀的右手顫抖不止,眼中滿是疑惑、震驚和恐懼。
莫邪指了指城門左側的酒樓:“你的同伴被我的侍女壓制了,自然無法幫你。”
殺手確實將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那名同伴身上,所以猶豫了一下,仍然順著莫邪手指的方向,迅速轉頭瞥了一眼。
但就在這瞥一眼的短暫間隙,莫邪屈指輕彈,一根纖細的銀針從指尖掠出,直刺殺手的眉心。
持刀男子終歸是行事老辣的殺手,在銀針逼近的瞬間,身體詭異的扭動,在墻角看似狼狽的翻滾,實則恰到好處的躲過這一記偷襲。
銀針沒入城墻,留下一個微不可查的空洞。
殺手臉色煞白,心有余悸,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你已經勝券在握,竟還如此陰險歹毒!”
莫邪右手輕揮,隱匿在空中的巨鼎和城墻內的銀針,便如倦鳥返巢,回到袖袍之中,看向憤憤不平的殺手,嘖嘖稱奇道:“看來還是位有風骨道義的殺手,真是失敬了!”
殺手眼中精光微閃,抬手指著心臟的位置,冷笑道:“無恥小人,有本事一劍殺了我,老子要是眨一下眼,就跟你姓!”
莫邪嗤笑道:“還不死心啊!你所穿的軟甲內側,藏著一塊噬元護心鏡,只要我攻擊你的心臟,肯定會被它的暗勁反震,只不過我的實力遠在你之上,任憑那塊護心鏡的品階有多高,也傷不到我分毫。”
殺手呆若木雞。
于此同時,飛花五指如鉤,抓著一名身材極為魁梧的少年頭顱,提著他從酒樓中飄然落地。
魁梧少年神情沮喪,目光呆癡,臉色蒼白,剛一落地,就不顧頭頂的疼痛,強行掙脫飛花的五指,撲倒在地上,用他高大的身軀護住殺手,瑟瑟發抖。
莫邪眉頭微皺,眼中紫光流轉,盯著魁梧少年審視了許久,才開口道:“我現在給你們一個選擇,兩人之中,我會放走一人,留下一人,想走的說聲走,愿意留下的數聲留,生死權交給你們,好好思量。”
此時,殺手喊道:“且慢,你真的會放走一人?”
莫邪笑道:“本座有必要騙你們嗎?說說,誰走誰留?”
“我走!”
“我留!”
莫邪微微一笑,對殺手道:“你可以走了。”
殺手欣喜若狂,但仍然小心翼翼站起身,不敢背對主仆三人,只是倒退著快速離去,最后拔地而起,踩著城樓消失在高空中。
街道上,寂靜無聲。
對于即將到來的死亡,魁梧少年沒有多少恐懼,只是被視為親人的主人拋棄,有些難過,他抬起頭,望著天空消失不見的人影,憨憨一笑,淚流滿面。
莫邪蹲下身,平視少年道:“走的這么決絕,看來他沒把你當同伴啊!”
魁梧少年低下頭,擦了擦淚水,悶聲道:“我只是老爺的仆從,不是同伴。”
莫邪看著淚水越擦越多的憨傻少年,似乎在權衡什么。
十余里外,一處茂密的樹林中,殺手癱軟在地上,經脈消融,竅穴盡毀,全身腐敗不堪。
他噴吐著鮮血,喃喃道:“好強的毒性……”
哭了許久,魁梧少年抬起頭,大眼瞪小眼。
莫邪輕笑道:“你的老爺其實被這位姐姐下了劇毒,現在應該化為一灘血水了。”
少年呆若木雞。
莫邪瞇起雙眼,笑意恬淡,臉色和藹。
雪羽站在他身邊,視線低斂,安靜美好。
少年突然嚎啕大哭,聲音震耳欲聾,身體前傾,蒲扇般的大手已經向莫邪抓去,不死不休一般。
莫邪笑意更盛,腳下塵土懸浮,化為厚重土盾,擋在少年面前。
“砰!”
一聲沉悶巨響。
堪比寶器的土盾被少年一掌拍碎。
飛花面無表情地看了少年一眼。
莫邪伸手按在少年肩膀,笑問道:“傻小子,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狂暴中的少年愣了,眼中的血紅退去,目光茫然清澈,有些無措。
莫邪保持俯瞰姿態,笑問道:“你叫什么?”
少年下意識的回答道:“阿牛!”
莫邪看著少年八尺的體格,和顏悅色道:“雖然俗氣了些,但也算貼切,那你以后還叫阿牛吧!”
阿牛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他雖然神智不全,但最能體察人心,眼前這個仇人,是真的沒有半點殺機,而是看向他的目光,很親切,像家人……
莫邪耐心極好,望向沉默中的少年:“真的不愿意嗎?”
阿牛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很能吃,老爺說除了他,沒有人能養起我。”
莫邪冷笑道:“他是不是還說,你是他撿來的?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阿牛抬起頭,驚訝道:“你怎么知道?”
莫邪想了想,沒有說出自己的殘酷猜想,只是沉聲問道:“阿牛,你想不想回憶起以前的事情?想不想知道還有沒有親人在世?”
阿牛猛的站了起來,目光熱切的看著莫邪,聲音略顯沙啞道:“你……你能幫我?”
莫邪踮起腳,拍了拍阿牛的腦袋,鄭重道:“你的神魂雖然被秘法重創過,但只要跟著我好好修行,終有恢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