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楊天猛然驚醒，坐起身來，只見窗外陽光明媚，透光窗紗照在安魂香的花瓣上，纖毫畢現，但是房間內卻有些昏暗。
楊天從花蕊上收回視線，看到了坐在門檻上的莫邪。
背對他的莫邪嗓音有些沙啞：“老三帶人追殺霍元英去了，我攔不住。”
嘴唇干裂的楊天緩緩下床，每次呼吸肺部都傳來撕裂的刺痛，好在他對受傷很熟悉，久病成醫，運轉兩個周天后，大致清楚了自己的傷勢程度，開口問道：“南宮師弟呢？”
莫邪輕聲道：“已經收殮了，明天下葬，令牌列入英靈閣。”
楊天搖搖頭：“等玲花和若云的尸體送來，一同封入玉棺，南宮師弟的墓葬不應該在這里，如果有人阻撓，也不用強硬行事，到時候我親自去跟那些天乾聯軍殘部解釋。”
莫邪說道：“大哥不用多慮，南宮師弟本來就是天乾聯軍的統領，理應葬入南宮皇室墓穴，相信沒有人會說三道四。”
楊天低頭看著雙手，聲音沙啞道：“如果我早一刻趕到龍南郡城外的戰場，南宮師弟就不會死。”
莫邪苦笑道：“如果？那么是不是如果我堅持不同意他揮軍西進，天乾聯軍一人都不用死？亦或者龍南郡的兩萬城防軍出兵相助，這場阻擊戰根本打不起來？戰場上瞬息萬變，生生死死怨不得人，沒有那么多如果。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
楊天沒有因為這句沒心沒肺的話而勃然大怒，他抬頭望向這個惡名在外的莫家棄子，不僅僅是他是自己的兄弟，更重要的是，當年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的情況下，他公然代表莫家入駐明月湖，并以此拉攏了大批散修，囤積了數不清的寶貴資源，否則的話，自己入主落日城的過程絕對不會輕松，最不濟要流更多的鮮血，一次城主爭奪戰肯定遠遠不夠。
但真正讓楊天選擇沉默的原因，在于眼前這個俊美到妖異的莫家公子，曾經在龍穴秘境力挽狂瀾，曾經在莫家的內部傾軋中，為莫問出謀劃策，穩定局勢，更在這兩場守衛戰中，連敗魔修大軍，所以，從戰爭大局上，莫邪遠比他更有發言權，哪怕他領悟了劍意，哪怕他是四大軍團的軍魂，哪怕他是落日之主。
莫邪雙拳放在膝蓋上，淡漠道：“生死別離，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南宮師弟對得起天乾皇室，對得起凌霄宗，對得起三國道修，對得起跟隨在他身邊的若云和玲花，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已經算是最差結局中最好的結果了。”
楊天眼神恍惚，似乎看到了英靈閣新立起來的三萬牌位，輕聲道：“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這場大戰中死去的幾萬袍澤，誰都有親人，和南宮師弟一樣。所以不論誰死了，都會有人傷心，不見得我楊天是最傷心的人。只不過想到在宗門的那些年，想到初入宗門的那一戰，想到那些把酒言歡，共話未來的場景，心里就會感覺缺少了一塊。”
莫邪安靜的聽著楊天的自言自語，面無表情。
楊天擦干眼角的淚水，向門外走去，身形踉蹌。
莫邪想要攙扶，楊天笑著擺擺手，努力挪動腳步。
兩人來到一處幽靜的院子，跨入房間，看到了那只安靜停放的白玉棺材。
楊天站在玉棺旁邊，望著旁邊灑落的慘白紙花，輕聲問道：“西月城和南線的戰況如何了？”
莫邪嘆了口氣，沉聲道：“西月城戰場劍云出其不意，帶領兩千血狼鐵騎出動出擊，重創了落日森林群獸，而后與玄青龜朱宣等人會戰于葬靈谷，雙方先后投入十余萬大軍，戰況空前激烈，此戰過后，魔修聯盟喪失了黑水鐵騎和朱家鐵騎，打擊了雪嵐領銜的中路大軍的靈活性，但西月城方面，兩千血狼鐵騎只剩下百余騎，后續投入戰場的凌霄宗精銳戰死了兩萬九千多人，最重要的是，此戰飛云前輩意外戰死，麾下大軍群龍無首，士氣跌落谷底。至于南線方面，魔修大軍在陵越的指揮下，驅使百萬僵尸，不計折損的破壞皇甫詢構建的堡壘陣營，已經將戰線推進了離天風城不足三千里的沙水河畔，現在就看皇甫詢的襲擾戰術能不能讓陵越失去分寸了，否則讓魔修大軍包圍了天風城，無論是從戰略角度，還是對道修士氣的打擊，皇甫詢的勝算都不大，南線的決勝之戰，只能戰于天風城外。至于我們落日城，就目前統計出來的戰果，共計斬殺魔修四萬七千余人，合歡宗宗主阮天歡被你一劍削首，太上長老遲樓在蕭山的追殺下，遁入落日森林，目前生死不明，另有六階黃蝰一頭，神玄境魔修長老十七人，凝神境魔修近百，收繳資源不計其數，并將戰線重新推進到狐鳴谷，令魔修殘余軍隊不敢踏入天風國疆域半步，可謂大獲全勝。”
莫邪猶豫了片刻，繼續道：“經過這場大戰，天乾聯軍損失慘重，尤其是高層戰力，只剩下兩位皇室長老，難以統領剩下的軍隊，但若此時從他們那里抽調兵力，肯定會引來他們的不滿甚至對抗，因此，這兩萬多天乾殘軍在短時間內恐怕無力出戰，畢竟缺少統帥的軍隊，在瞬息百變的戰場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楊天突然說道：“我會讓五百親衛軍進入降龍軍團，并且從其它三大軍團各自抽調三千精銳，讓降龍軍團在一個月內，重新恢復到四萬人的規模，然后跟隨我揮軍東進，至于其他軍團的補充，則由周邊郡城的守軍填補，務必在三月之內，全部滿員。”
莫邪笑道：“就怕其它郡城不肯配合啊！”
楊天走到門口：“南宮傲就死在龍南郡城外，想必天乾聯軍上下都壓抑著怒火，若是哪個郡城膽敢抗命，就讓他們出兵鎮壓，必要的時候，可擒殺首惡，屠戮反抗的豪族。”
早就想把西部六郡納入統戰范圍的莫邪沒有點頭，伸手捏著下巴，細細思量其中的得失：“你確定？”
楊天目光冰冷道：“魔修雖然退走，但肯定會卷土重來，落日城無論是兵力還是資源，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如今我軍大勝，皇甫詢自顧不暇，正是將其它五郡收入囊中的最佳時期。”
莫邪笑了笑：“經過這輪折騰，天乾聯軍心中那口惡氣，到時候差不多也該發泄完了，正好編入陷陣破殺兩大軍團。”
楊天點了點頭：“到時候看他們自己決定，若是執意要走，我們也不強留。”
莫邪斜靠著屋門，莫名其妙感嘆一句：“皇甫詢，莫凌，七夜，這場三方角逐，快要分出勝負了。”
楊天臉色晦暗：“劍云會輸？”
莫邪給了一個模糊答案：“難說。”
楊天問道：“老二，如果到頭來大廈傾覆，落日城沒能逃過毀滅的命運，你說戰死的兄弟會不會有怨氣？”
莫邪答非所問：“記得早些年，我父親在家族的支持下，把混亂之地的勢力暗地里梳理的一遍，魔頭匪寨死了七七八八，當時家族舉行了一場慶功宴，那時候我父親看著滿堂族親，喝了個酩酊大醉，不知為何說了句不應景的話語，大意是說莫家想要在混亂之地長久生存，光靠強壓是不夠的，還需要分出一部分利益，給轄境內的凡人一份安穩生活。”
莫邪抬起頭，仰望蔚藍天空：“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從那個時候，很多族人開始疏遠我們父子，慢慢形成了以莫天賜為首的激進派系，不斷和我父親爭奪權力，父親雖然曾和老祖爭辯過幾次，想要改變家族的走向，但都無功而返，甚至還被關押了一次，等我遭受堂兄暗算，險些喪命后，父親就開始為我安排后路了……”
莫邪頓了頓，繼續道：“世事紛亂，沒什么道理可講，但腳下的路都是自己選的，無論康莊大道，還是泥濘荊棘，都沒什么可怨的，你做的已經夠好了，到最后是勝是敗，都是大勢難逆，沒有虧欠任何人。”
楊天扶著玉棺，怔怔出神。
莫邪站在他身邊。
兩個活人一個死人，一時間皆是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