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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20151027
中軍陣內。
李棟騎在馬上面色陰沉。
銳利的目光盯著遠處的襄陽城頭。遙看城頭那一抹嬌小柔弱的身軀一次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李棟的目光復雜萬分，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心疼。
“不能這么盲目打下去了。傳令鳴金收兵！”李棟冷冷下令。
清脆的鳴金聲傳徹四野，秦軍將士們如潮水般退去。
李棟看著城頭那道幾乎站立不住的身影。沉重嘆息一聲，面無表情回了帥帳。
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堅強，也更固執，難怪張文定攻城半月而不能破，梁紅玉確有幾分真本事。
中軍擂鼓聚將，監軍高起潛，秦軍大將李衛，中將張大狗，中將胡永杰，中將李金彪，中將葛爾丹汗，等人紛紛聚在帥帳內。
“王爺，為何鳴金停戰？只消半個時辰，末將或能攻陷城頭，襄陽可破矣！”中將張大狗渾身浴血，顯然剛才的攻城戰里他親自上陣了。
李棟搖頭：“依我看來，襄陽反軍非常頑固，一時半會兒恐怕破不了城，本王也過去了那個逞匹夫之勇的時候了，也不能白白拿將士們的性命去填這個無底洞，收兵亦是無奈之舉。”
帳內眾將頹然垂頭。
諸人皆是身經百戰之輩，當然也看出襄陽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得知守城主將是一個女人后，大家心中難免存了輕視之心，卻不料這個女人頑強的程度超出了大家的預料，連李棟自己都沒想到梁紅玉竟有如此本事，能將襄陽城的士氣激勵得如此之高，令所有人不顧生死地堅守城池。
“我們要改變策略……”李棟擰眉沉吟，緩緩道：“秦軍副統軍大元帥李衛聽令。”
“末將在。”
“你領三萬兵馬，收集襄陽附近村鎮的所有糧草，記住，按神木市價收購，切不可做出強搶百姓糧食之舉，否則軍法重辦！收完糧草后，你領軍在西面官道便設伏，反軍首領之一燈芯子名率眾攻打河南，若知襄陽被圍，燈芯子或許會揮兵解圍，等他們到了你的伏擊圈，舉兵殲之。”
“遵將令！”
“中將張大狗。”
“末將在。”
“你和李衛一樣領三萬兵馬收集糧草，然后在南面官道設伏，反軍首領楊猛兄弟攻湖南，他們或許也會領兵來救襄陽。”
“遵元帥令！”
“葛爾丹汗。”
“末將在。”
“選擅射者二百人，投箭書入襄陽城，告訴城中百姓，朝廷五十萬大軍已將襄陽圍得水泄不通，破城只在早晚，愚昧附逆者將被誅除九族。另外，箭書再附上陛下親旨頒下的仁政，讓百姓們知道朝廷以后將會善待他們，莫要跟著反賊一條道走到黑……”李棟說著臉頰不易察覺地微微抽搐一下，接著硬起心腸道：“箭書再附上懸賞，有活捉或殺掉逆首梁紅玉者……賞萬金，封侯爵，食邑三千戶。”
“遵將令亂士氣，絕后援，斷糧草，撼民心。
首輪攻城未果，李棟采用了攻心之術。
大軍停止了攻城，襄陽城內外暫時陷入了寂靜，秦軍派了小隊來到城墻根下，收斂戰死將士的骸骨，城頭上一具具秦軍將士的尸首適時被拋下來，又被活著的將士們推著小車收回去，城頭上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位和尚，正盤腿坐在箭垛上闔目誦念往生經，神情虔誠而悲憫，襄陽上空呼嘯的寒風，如同佛祖在為逝去的生靈嗚咽。
佛是慈悲的，他永遠給世人機會，不論背負多少殺孽，只要肯回頭，岸就在身后。
然而世人永遠不知回頭，也永遠不肯放下屠刀，因為屠刀才能令他們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城頭的反軍們大松了一口氣，在馬道上或坐或臥，濃烈的硝煙味還沒消散，許多反軍將士們卻就這樣互相依偎睡著了。
梁紅玉仍在巡城。
此刻她的神情很狼狽，俏臉被硝煙熏得黑乎乎的看不清色，一頭黑亮的秀發亦如枯草一般帶著幾分焦黃，凌亂地披散在頭盔外面，右臂在守城時被飛濺的小石子劃破一道傷口，傷口只是草草包扎，殷紅的鮮血透過白布條慢慢滲出來。
遙望城外秦軍大軍，卻見左右側翼有兵馬調動的跡象，梁紅玉瞇著眼思索片刻，隨即一顆心漸漸沉入谷底。
“李棟在調動兵馬……”梁紅玉喃喃道。
任天行悶聲道：“他調動兵馬意欲何為？”
“看兵馬出營的方向，一支往北，一支往南……”梁紅玉面露苦笑：“他這是在絕我的后援，楊猛兄弟和燈芯子恐怕回援不了了，不僅如此，我若是明廷主將。必將襄陽周圍堅壁清野，使我義軍無糧為繼……”
任天行眼中噴出怒火：“這李棟下手真狠！”
“各為其主罷了，我拒絕歸降那一刻起，他和我已是徹底的敵人，再無從轉圜，既是敵人，當然要想盡辦法置敵于死地，換了我是他，我下手會更狠。”梁紅玉面無表情。眼中卻閃過一絲痛楚和失落。
梁紅玉看著遠處營盤中的塵煙，凄然笑道：“我和他至少還是肝膽相照的敵人……”
隨即面色一整，梁紅玉道：“襄陽目前守軍兩萬余，這些兵力守城大抵是不少的，還可以分出五千兵馬來。趁今日彼軍攻城方歇正是懈怠之時從東面突出重圍，用以游擊襲擾陜西周邊，選一名身材和我差不多的軍士穿上我的鎧甲領兵出去，最好讓敵軍看到他……”
任天行想了想，喜道：“此計甚妙，元帥以后不在城頭露面，讓李棟捉摸不定元帥到底是隨隊突圍了還是故布疑陣。你是朝廷首剿之人，若突圍出去想必李棟也沒什么心思留在這里了，更何況這五千人襲擾的是陜西周邊，李棟更待不住了。說不定襄陽之圍可解……”
“用兵之道，虛虛實實，何為虛何為實，妙用存乎一心……不過想瞞過李棟可能不太容易。盡量試一試吧，五千人突圍之后。再派人給李自成送信，請他們火速率兵馳援襄陽，如今他們的兵力想必比以前更加強了，若分兵來救，還是有跟朝廷一戰的能力。”
當夜，襄陽西城門忽然打開，三聲鼓響之后，城中萬人喧囂喊殺，仿佛有兵馬突圍而出。圍城的秦軍將士頓時緊張了，圍城的兵力也緩緩向西面壓來。
就在秦軍緊張調兵之時，襄陽東面的城門也開了一線，五千人馬悄無聲息地出城，趁著夜色掩護，悄悄往外集結，直到盞茶時分后才被埋伏在城外的秦軍斥候發現，斥候立馬傳聲報警，五千人馬見行跡暴露，忽然打起了火把朝外策馬猛沖。
一陣激烈的攔截廝殺，五千反軍扔下了數百具尸首后，終于還是叫他們突圍成功，激戰中秦軍將士只看到為首的反軍將領身材嬌小，以黑巾蒙面，火把下看不清容貌，穿的鎧甲卻正是與秦王爺涼蓬相會時那套不合身的明光鎧。
秦軍將士大驚，急忙派人赴中軍帥帳稟報王爺，另外緊急分出三萬人馬不屈不撓地追擊五千反軍。
襄陽城內外一片忙亂，徹夜無眠。
中軍帥帳內，李棟面沉如水，擰著眉凝神正色陷入沉思。
反軍五千人馬突圍的消息令他的心一沉，將士稟報說為首的反軍將領像極了梁紅玉，李棟有些舉棋不定了。
他不確定突圍出去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梁紅玉，或是她故意布下的疑兵之計，沒想到這女人打起仗來跟狐貍一樣狡詐，這回倒真令李棟為難了。
如果梁紅玉是真的突圍跑掉了，那么眼下這二十萬大軍圍城就失去了意義，梁紅玉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抓住她或殺了她比攻陷襄陽城更重要，可是如果她沒跑呢？如果一切只是她的疑兵之計呢？
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桌沿，李棟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課堂上，正在做一道艱難的選擇題。
帳內諸將見王爺神情陰沉，紛紛噤若寒蟬。
對這位王爺，諸將雖然不大熟悉，但王爺的傳說卻是響徹大江南北的，最大的傳說便是王爺脾氣不怎么好，看著溫爾雅笑意吟吟，說不準下一刻就立馬翻臉殺人，這些年栽在王爺手下的大人物可不少，所以在這位王爺面前能少說話盡量少說話，莫觸他的霉頭。
帳內唯一敢說話的只有李棟的老部下張大狗。
“王爺，梁紅玉到底跑沒跑，唯有派人摸進襄陽城內打聽……”
李棟聲音有些嘶啞：“本王記得襄陽城有一個錦衣千百戶所，他們還在城里否？”
“自襄陽被反賊占了之后，所有跟朝廷官府有關系的全部被反賊一鍋端了，襄陽城內錦衣衛千戶所亦在此列，襄陽反了的那一天起，城里再也沒傳過消息出來……”
李棟點頭：“那個千戶所大約兇多吉少了。派人摸進城頗為不易，如今只好用笨法子，傳令五省所有錦衣衛密切關注突圍出去的這五千人，特別注意為首的反軍將領到底是誰，如果那人不是梁紅玉，則說明她還留在襄陽城中……”
話說到一半，李棟這才正視鮑超，看到他的模樣后李棟不由一楞：“你臉怎么了？”
此時鮑超臉上布滿了傷痕，青一塊紫一塊。眼眶黑了一大圈兒，右邊臉頰高高腫起，形象頗為狼狽，旁邊幾名將領使勁憋著笑，而李棟身旁的監軍高起潛卻忽然憤怒地重重一哼。
李棟愈發滿頭霧水了。
鮑超急忙尷尬地干笑：“王爺。屬下沒事，真沒事，走路不小心撞柱子上了……”
李棟哼道：“左邊青右邊紫，眼圈黑臉頰腫，是那根柱子太奇葩，還是你撞得太奇葩？軍中無戲言，快說到底怎么了？”
高起潛一臉怒色又重重哼了一聲。
李棟斜眼朝他一瞟：“高公公你又怎么了？本王說一句你哼一聲。你在給侯伴奏嗎？”
高起潛老臉頓時漲得通紅，神情羞憤卻難以啟齒的模樣，瞧得連李棟都替他擰巴了。
鮑超眨了眨眼，不懷好意地看了看高起潛。垂頭一副老實相道：“王爺既然要屬下說實話，屬下不敢隱瞞……呃，屬下臉上的傷其實是被人揍的。”
“被誰揍的？”
“咳……高公公。”
李棟愈發疑惑，心中卻升起一團無名怒火。扭頭看著高起潛，神色卻有些不善了：“高公公為何揍他？”
平日里對鮑超又打又罵又損。但李棟骨子里還是非常護短的，我的人我自己打自己罵，但別人最好對他們客氣點兒。
誰知李棟一句問話卻仿佛點燃了火藥桶，高起潛猛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一臉悲憤加委屈地翹著蘭花指，指著鮑超道：“你問他，你問他！”
鮑超見李棟神色不善，也不敢再吊胃口，老老實實道：“呃，這事兒吧，其實怪不得高公公，主要是屬下今日有點犯賤……”
“哦？難得見你主動承認性，趕緊說說，你犯什么賤了？”
鮑超老臉一紅，看著帳內無數憋笑的將領們，硬著頭皮道：“聽王爺說高公公是邊鎮抗擊韃子的英雄好漢，曾經跟著天雄軍大戰韃子，也是難得的英雄人物，屬下昨晚忽然決定跟英雄好漢好好親近親近，于是竄進了高公公的大帳里，軍中不準飲酒，屬下和高公公以茶代酒，你來我往干了不知多少杯……”
李棟目露明了之色，聽這事兒的開頭便透出一股濃郁的犯賤味道，想必部分一定賤得天怒人怨……
“后來呢？”
“剛開始的氣氛還是頗為友善歡喜的，咳，高公公，這一點你不能否認吧？”鮑超說著又搭上了高起潛。高起潛在陜西的時候跟張大狗關系不錯，經常被張大狗忽悠，關系還算可以。
高起潛回以怒哼和殺人般的目光。
“后來呢……屬下和高公公不是茶水灌多了嗎，所以與高公公相攜去帳外野地里小解，結果看到高公公拉開褲帶居然蹲著尿，屬下當時沒忍住，于是哈哈了兩聲，說‘原來太監是蹲著尿的，我一直以為是趴著尿的’……再后來，高公公瘋了似的揍我……”
李棟目瞪口呆，帳中諸將顯然事先知道此事，聽鮑超說完后，諸將再也忍不住，頓時哄堂大笑。
高起潛老臉都氣紫了，翹著蘭花指怒道：“你們笑，還笑！雜家太監怎么了？雜家雖然是個太監，也是報國的志向，此次出兵，雜家可是有絲毫為難諸位？我高起潛好歹為本軍監軍，代表天家顏面，張將軍如此羞辱我，就不怕傷了天家的體面嗎？”
李棟朝高起潛拱拱手：“高公公此揍大快人心，本王只會拍手稱快，絕無責怪之意……”
扭頭瞪著鮑超，李棟冷冷道：“你知道你百年以后是怎么死的嗎？”
鮑超倒是不笨，垂頭喪氣道：“……活活賤死的。”
“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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