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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20151027
混亂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發生了。
根據馬克思老先生的話說，這叫因果矛盾關系，李棟這些日子不停的發動了輿論戰，讓自己站在了道德的最高峰，給白蓮教沉重的打擊。
只是李棟沒想到，激發全城百姓怒火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自己的輿論戰，居然是鮑超無意中砍到一名游俠兒……
游俠兒最崇尚的是什么？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血氣方剛的年紀，最是做事情不考慮后果的時候。
竟然有人敢當街砍罵他們，這讓他們如何與社會和平相處。
無論任何時代，惹到黑社會的后果都很嚴重，大明也不例外。
隨著游俠兒們一聲怒吼，十幾個人很快變成了幾十人，幾百人，上千人……
滿城沸騰，大街小巷充斥著“驅白蓮，砸香堂”的口號，當初人見人愛的白蓮教，今日突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大同城亂了，亂的讓人難以預料。
黑澀會除了有大量的游俠兒，還有其他的一堆地痞等無業游民，當地的衙門辦案都是要靠他們照拂的。
以前李棟他們是屬于強龍，這些地頭蛇怎么肯跟他們配合，讓李棟公爵大人向他們低頭，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今憤怒的游俠兒們帶動了當地的市井無賴，對白蓮教發起了進攻。要知道這些市井無賴的消息是最為靈通的。
平日里哪家寡婦跟誰通奸，哪家老太太偷了人，哪家小子偷了大戶人家的銀子，哪家公公趁兒子出門偷偷的跟兒媳婦扒灰飛起。
這些無傷大雅的八卦，當地的黑澀會游俠兒全都一清二楚，一旦惹怒了他們，豁出去以后，他們知道的東西卻有點要命。
比如誰家孩子入了白蓮教，誰家后院的地窖里偷偷供著白蓮教的畫像，誰家夜深人靜時悄悄開香案上供品拜邪教的神……將軍幕府平日向他們打探的事情，這些人支支吾吾顧盼左右不肯說，今日這群市井無賴被鮑超和丁奎志一刺激，不等將軍幕府相問。一行人提著武器朝那些入了白蓮教的人家浩浩蕩蕩殺去。
飛沙走石，雞飛狗跳，卷起無盡的落葉，白蓮如狗，一時被攆滿地走。
隨著城中游俠兒無賴帶頭，百姓盲目跟從，白蓮教在大同經營多年的基業一朝喪盡。
城郊城隍廟內。
一記響亮的耳光嚇得很多白蓮教的漢子險些尿了褲子。
蘭圖白皙的右臉高腫，老老實實跪在西廠公公面前，哭喪著臉卻不敢說一句話。
西廠公公冷著臉，盯著蘭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透出一股深深的嫌惡和鄙夷。
“不成事的東西！什么事到你手里只能辦砸。你不是說大同城里白蓮教深得民心。登高一呼百姓應者如云嗎？你現在還敢跟我說這句話么？如今成了被人家攆的滿城跑的野狗，你們的氣勢都去哪里了？”
“公公！是李棟太卑鄙了，這事怨不著小人呀，誰知道他出招竟如此陰損。反過來潑白蓮教的臟水。他……他這是陷害。是污蔑，無恥之極！而我剛來山西，人生地不熟，手下也不是很配合，做事情總是被李棟慢半拍”
“閉嘴！你好意思說別人無恥，知道李棟是什么人嗎？他的厲害手段連京里陛下都不得不敬其三分。你是個什么東西，敢跟他斗心眼兒，你想找死盡管去，別拖累我和陛下！”
蘭圖委屈低頭：“公公教訓得是，小人無能，辦砸了差事。”
西廠公公嘆了口氣，道：“李棟的將軍幕府調動三邊九總兵的兵馬，圍困大同，起碼有十幾萬大軍，李棟這個人要么不懂，要么就是雷霆萬鈞，皇太極、林丹汗、托里斯三個人都栽倒在李棟手里，這個人出手果決狠厲，端的不可小覷啊……”
蘭圖眼皮一跳，小心翼翼道：“公公，大同被圍，衛所……還要發動嗎？大同衛所的軍士入白蓮教者只有一萬多人，若陣前煽動造反，就算衛所三萬多軍士全部被裹挾，對陣九總兵怕是勝算也不高啊，更何況李棟下令打亂衛所編制，衛所里的白蓮教徒全部被打散，原本擰成團的力量如今七零八落，此時發動可是穩輸無贏……”
西廠公公冷笑：“蘭圖，你還指望白蓮教贏了李棟是怎么著？你可別忘了，如今你是朝廷西廠所屬，你該效忠的是陛下，不是你們的白蓮教。”
蘭圖惶恐伏地：“小人不敢，小人絕無這等大逆想法。”
“蘭圖，我來大同的時候就告訴過你，白蓮教能不能成事，是輸還是贏，對陛下來說毫無意義，我們的目標，是李棟！白蓮教造反起事，無所謂多少人，無所謂勝算大小，只要事情鬧起來了，讓山西徹底亂套，我們的目的便達到了，白蓮教的價值僅止于此，你還不明白嗎？”
蘭圖若有所悟：“公公的意思是……”
“就這兩天，大同衛所調出山西的日子，攻占大同，手刃李棟！”
一封信箋在李棟手上拿了好半晌，李棟一字一字仔細看完，這才收好信，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輕笑。
“張溥已在江南將復社搞起來了，很好。”李棟喃喃自語。
一個才華橫溢的少年郎，一個慷慨激昂的少年人，誰也不知道他的將來如何。
李棟不是圣人，他讓張溥去江南確實有自己的原因，這個年輕人太耿直，他熱血了，在自己這里只能給自己找麻煩。
不如讓他去江南，給崇禎找麻煩，沒事攻擊一下崇禎的新政，集合江南的讀書人抱團，別讓崇禎的新政推廣。
有些事情，不必做的大張旗鼓，也能取得同樣的效果。
李棟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真覺得好累啊，感覺自己像只陀螺，本來不想動彈。卻被一根無形的鞭子使勁抽著，逼得他不得不動。
身后略帶幾分委屈的啜泣聲，打斷了李棟詩情畫意般的人生感慨。
李棟扭頭一看，心情頓時變得很差。
鮑超和丁奎志滿腦袋纏滿了白布，包得像少數民族，臉腫得像豬頭，瞧模樣倒很硬氣，楞是沒哭，可惜被人揍過之后，鼻涕仿佛失了禁似的。一個勁的往下流。
二人胡亂用袖子擦拭，擦完又流，流了又擦，偶爾還有神來之筆。吹出一個鼻涕泡泡。引發二人久違多年的純真。兩眼露出天真的童趣，似乎有種把鼻涕泡泡頂起來的沖動……
李棟胃里直犯惡心，眉頭皺了皺。扭過臉不忍心看他們。
挨了打確實值得同情，把腦子打壞了更值得同情……
“咳咳！”李棟清咳兩聲。
二人急忙正襟危立。
“事情干得不錯，鮑超，丁奎志，你們勞苦功高，如今大同城里，白蓮教的名聲已被你們壞得非常徹底，那些白蓮教的殺才想必再鬧不出動靜了，此你二人之功也，回神木后本公會有嘉賞發下。”
二人大喜，無視包得嚴嚴實實的身子，艱難掙扎著便待給李棟下跪謝賞，二人一屈身，看起來就像兩只被包壞了的大肉粽露出了餡仁兒，非常的觸目驚心且難看至極。
李棟趕緊阻止。
“說說吧，你們二人怎么弄得如此凄慘，雖說本侯經常鼓勵大家為朝廷，為了本公拋頭顱灑熱血，勇于獻身，實現自我……”李棟斜眼朝他們一瞟，再次不忍心地移開了目光，嘆道：“……但你們二位未免太實在了，瞧你們這熱血灑得，起碼半斤吧？”
二人的眼淚頓時涌上眼眶，青腫的臉頰委屈地抽搐了幾下，隨即疼得直哼哼，李棟瞧在眼里都為他們糾結不已。
鮑超無限哀怨地冒了一句大同腔：“公爺，屬下這是命苦啊……”
丁奎志滿腹怨氣，不由抽了抽眼角，輕聲嘀咕：“砍個人連刀都握不穩，如此奇葩焉不欠揍？可憐我陪著被揍了一頓，卻是冤哉枉也……”
鮑超怒目而視，李棟見二人又要吵起來，不由頭疼地擺擺手，道：“同僚之間以和為貴，切莫傷了和氣，……鮑超，大同衛所何時調離山西？”
“回公爺，三位指揮使病了，好在他們心系朝廷，衛所軍務倒一直不敢完全撒手，只是不停懇求總督府派監軍御史協助軍務，經公爺同意，三位指揮使商量過了，大同衛所開山西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城郊校場點兵之后，三萬四千余人分批出發。”
李棟的臉色沉下來，緩緩道：“三邊九總兵大軍如今到哪里了？”
“九總兵的部隊大多離大同尚有百里，兩日后可在大同城外扎營，李軍行軍速度最快，已經不足五十里。”
“衛所里的白蓮教徒反不反猶在未知，如果要反，必在二月初二之前，或者……就在二月初二那天！這幾日大同或有巨變，鮑超，傳令火銃營，命他部嚴守大同城防，白日將士巡街，夜間全城宵禁，非常時期當用重典，犯夜者殺無赦。”
“是！”
李棟臉色一緩，拍了拍鮑超的肩：“將軍幕府更要廣撒網，撈大魚，明巡街，暗打探，責任重大，鮑超啊，可不要讓本公失望……”
“公…公爺，屬下最近……略有貧血……”鮑超的臉腫得將眼睛擠成了兩條縫，縫隙里閃動著晶瑩的淚花兒。
悄無聲息間，箭已在弦！
很多人都在等待，等待矛盾徹底激發的那一天，不僅暗藏在大同衛所里白蓮教徒在等，西廠公公在等，蘭圖在等，包括李棟也在等，甚至遠在京師崇禎也在等……
大家目的各不相同，等的卻是同一件事，這件事在各人的心中似乎醞釀很久很久了。
大明崇禎七年二月初一，三邊九總督兵馬集結大同城西，北，南三城門外十多里，兵馬安營扎寨，城外三面人聲鼎沸，馬蹄隆隆，城中百姓無不變色。
三邊九總兵，入官衙拜見總督李公爺，官衙內燈火徹夜不熄，直至天邊漸白，九位總督方才匆匆出了官衙，出城回營部署兵馬。
這一夜城中百姓動蕩不安，朝廷大軍兵臨城下，無論何種目的，百姓是最惶恐的，歷朝歷代以來，統治者們將百姓當墊腳石，當肉盾，當兩軍接陣前的炮灰。國朝數千年，究其根本，只是一部百姓的苦難史，今日大軍壓城，朝廷對大同這兩千戶百姓究竟意欲何為？
是夜，大同闔城不得安歇，因為李棟的宵禁命令，百姓們不敢出門，更不敢離城逃命，整整一夜，城中處處可聞百姓啼哭聲，聲聲凄涼，回蕩夜空。
送走了九位總兵，李棟獨自站在官衙后院中，聽著四面隱隱的啼哭聲，心中浮起深深的愧歉。
“再忍一忍吧。這是最后一天了，今日一過，你們便可依舊過著平靜的日子，不久的將來，或許你們還會變得很富有……”
卯時一刻，大同衛所各千戶所內號角吹響，鼓聲隆隆，將士們整隊集結，各百戶點卯唱名，隨著千戶將領一聲令下共計三萬四千余將士開赴大同西郊大校場。
既然三邊總督不要他們，他們只能去找皇恩浩蕩的陛下了。
三萬多人的心情都是同樣的沉重，仿佛心頭壓著千鈞巨石，壓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昨夜營中將士剛睡下，便聽說大同城外九總兵十多萬大軍于城外三個方向集結扎營，而大同衛所的千戶所，其中大部分布于城外西郊數個鄉鎮外圍，從九總兵扎營的地理位置來看，十幾萬大軍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將大同衛所各個千戶所的營地隱隱夾在中間，據子夜換哨回營的軍士說，十幾萬大軍的營盤如繁星密布，看似毫無章法，實則營盤所對的方向，恰恰直指大同衛所三四十個千戶所在地。
從昨夜子時起，大同衛所的軍心便極度不穩，不少軍士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大鬧營地，聲勢漸大之時，被氣急敗壞領著親兵趕來的百戶和千戶彈壓下去，上百名先出頭的軍士人頭落地，此舉暫時震住了衛所將士，將士們沉默以對，然而沉默中，一種可怕的氣氛在漸漸蔓延……
大同西郊大校場。
校場是設大同衛所時所建，當時大同大興土木，作為九邊重地，別說三萬人，十萬人都能放開。
衛所將士前后集結于大校場時已是卯時三刻，天已大亮。
校場上五面巨大的牛皮大鼓隆隆擂響，聲震云霄，卻正是軍中聚兵點將的號令，軍法十三律五十四斬，其中有一條便是“鼓止而不至者，斬”。
沉默中，三萬多人不緊不慢地按各自的百戶所在站好隊，各千戶百戶將領齊刷刷地站在隊伍最前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校場東側點將臺。
將士們的目光聚集點將臺，卻驚愕發現，大同衛所的首腦人物，指揮使大人們今日一個都不見，站在臺上的，只有衛所中的只有一些指揮同知，以及十多名指揮僉事。
將士們心情更沉重了。
聚兵點將，大軍開拔，如此重要的事，諸位指揮使一個不見，今日必然兇多吉少。
人群中發出一陣騷亂喧嘩，許多人剛發出帶著哭腔的嘶吼，便被袍澤飛快捂住了嘴，嘶吼變成了一道道極度壓抑的嗚咽，聽在耳中令人心情愈發沉痛。
點將臺上，諸位指揮同知互視一眼，各自謙讓一番，大同衛指揮同知尹東嬌向前走了兩步，大聲道：“諸將士，奉朝廷兵部調文，大同衛所開拔至京師，各千戶將領集結麾下軍士，先宣十三律五十四斬，再列隊依次開拔……”
三萬多人的校場，尹東嬌的話自然不可能讓所有人聽到，他說得很慢，每句話的間歇停頓很久，各千戶自有打著小紅旗的傳令兵將尹東嬌的每一句話傳到下面每一個軍士耳中。
尹東嬌話沒說完，人群中不知何處忽然發出一道大吼聲：“朝廷若命我等開赴京師，何以調十數萬萬大軍包圍我們，尹大人，朝廷究竟是何居心？”
尹東嬌一楞，接著勃然大怒：“是誰在喧嘩？誰在亂我軍心？給我站出來！”
尹東嬌話音剛落，人群中的另一側又有聲音傳出：“軍中早有傳言，說大同衛所滲進了白蓮教，三邊總督欲將衛所盡數誅除，永絕西北后患，總督以此向朝廷邀功，所以總督數日前下令打亂衛所編制，派魚鱗甲衛入各百戶監視我們，敢問尹大人，此言確否？”
尹東嬌大怒，暴喝道：“各千戶嚴查！到底是誰亂我軍心，查出來梟首示眾！”
“朝廷腐敗，皇帝昏庸，大臣歹毒，視我等軍士性命為草芥，不惜以無辜者鮮血鋪墊前程，今日聚兵點將，分明是要將我們集結起來，送到外面十數萬大軍的刀口下任人屠戮，袍澤弟兄們，這樣的朝廷，我們還有必要效忠它嗎？”
如此直白的大逆之言出口，點將臺上眾官員面色大變，臺下黑壓壓的人群中騷亂愈盛，各百戶千戶急了，拎著刀鞘沖進隊伍里，一陣左劈右拍，無奈亂象已現，再也無法彈壓。
人群喧嘩騷亂，越來越失控，當一名脾氣暴躁的百戶將領怒極拔刀，準備實行軍法處置作亂軍士時，卻被四面八方的軍士奪過他手里的刀，反手一捅，百戶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慘叫，倒在血泊中。
這聲慘叫仿佛發出了諸多大人物等待已久的行動信號。
“左右都是一死，我們……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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