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8.
那應大人還欲說話,商素顏卻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仙界眾人,明顯是連一個字也不愿意多說了。
鄒萬辛凝視著商素顏的背影,眉頭深索,三息之后,終于是收回了目光,向大家揮了揮手。
應大人也別無它法,只好向著商素顏的背影微一拱手:“商國主,那我等先告辭了。”
商素顏根本不作回答,還好,大帳中幾個作陪的商國官員反應不慢,并沒有真的拉下臉來,而是客客氣氣地小聲把仙界眾人引了出去。
這第一次協商可謂不歡而散,回到住處后所有人都情緒不高,甚至有些凌亂。
分開之前,鄒萬辛在院中向眾人道:“我想商國主并非刻意針對我們,而是一時接受不了這現實。今晚的事大家不要放在心上,我們明日再談。都累了一天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好。”
各自回屋后,趙羽一時也無心休息。他也沒想到,他這個關鍵人物竟然連一句話都沒撈得上跟商素顏說……
而后問題又來了,那就是三男三女在一個并不算大的只有一張床的房間該如何休息。
在另外幾個房間里,也出了同樣的問題,而且似乎有人情緒不小,趙羽他們在自己的房間里都聽到了外面傳來的聲音。卻原來,有仙界人并不買商素顏的賬!想想也是,除了趙羽幾人,剩下的要么在仙界身居高位,要么有著較強實力,哪個不是被人供著的存在?到了這小小的寄人籬下的商國倒好,不僅得不到商素顏的好臉,連住的地方都是如此的擁擠。
而后也不知是誰說服了誰,總之,好一會之后,院子里才完全安靜了下來。
趙羽所在的房間里,周行諒向大家道:“大家今晚就將就一下吧。我們三個男的打地鋪,韓道友你們睡床,可好?”
韓千雪也不推辭,點頭道:“可以。”
這又不是觀光來了,在魔族的眼皮底下能有這樣一個相對安全的房間躲著就不錯了,再加趙羽等人莫不對商國的困境感同身受,是以確實不計較。
“我也打地鋪吧!”梁小雅忽地笑嘻嘻地道,“那張床睡三個人太擠了,正好我把小金召出來,我和小金一起睡。”
韓千雪皺了皺眉,道:“你和令狐師妹睡床,我打地鋪吧。”
“不用啊師姐,我把小金召出來,還能攔在中間,哈哈……”梁小雅沒心沒肺地笑道。
“你呀!好吧,隨你!”韓千雪嗔道。
睡覺問題終于是就這么定了下來:周行諒、趙羽、雍野三個男的打地鋪睡在了房間的左半邊;越長越大,召出來之后一抬頭就能碰到屋頂的小金和梁小雅睡在了中間,像一道墻一樣把睡床的韓千雪和令狐墨隔在了房間右側。
躺下之后,大家一時半會也睡不著,便干脆躺著說起話來。話題主要圍繞著商國之事,也連帶著說了一些修行方面的事。
如此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大家的心才漸漸靜了下來,休息的休息,修行的修行。
趙羽雖是沒了聲息,實則并沒有睡,而是在默默修行。如今巨龍只吸收古力布薩的能量就行,不需要他貢獻出道基來,是以趙羽才能把晚上的時間利用起來。對他這個“大忙人”來說,今晚應該又是一個不眠夜。
可是,這絕不是他一個人的不眠夜。
商素顏同樣沒有睡,此時此刻,她甚至都不在房間或帳篷里,而是又一個來到了草原的高崗上。
夜風冷嗖嗖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繁星點點,十分明亮,卻沒有月亮。
冷風中,商素顏看著夜空,視野中不時有流星劃過,她忍不住想,那興許就是她們商國即將到來的命運。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仙界的計劃竟然是這樣的。
在被營救的過程中被攔下,和在主動逃的過程中被逮到,當然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而這一次,仙界竟然要讓商國由“被營救”變成“主動逃”!
可以說,在今天之前,“主動逃”在她心里從來就不是一個選擇,因為那代表著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路,魔界絕不會允許一個膽敢主動逃跑的商國繼續存在哪怕一天!
商素顏的設想從來都在“被營救”上,因為她們商國早就不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至少有近百高手的商國了!那時候的她們可以直接從仙界“突出重圍”,然后與魔界接應的加樓王匯合,現在,她們連一個地仙都沒有,絕大多數人都只能靠兩條腿跑路!
對商素顏來說,“主動逃”的匪夷所思程度僅次于自殺!
而且,這一次仙界的接應大軍還不是一定會出動,而是必須在她們成功趕到了呼倫草原后才會出動。可是,她們商國離呼倫草原有多遠?不是幾千里,甚至不是幾萬里,而是十幾萬里!僅由十幾個天仙設下的大陣帶著幾十萬人走這十幾萬里路,得需要多久?至少兩天兩夜!而且,中間有著不止一個魔界大部族,那些部族任何一個都有發現大陣的實力,也有輕松解決掉一個金仙加十幾個天仙的實力!
所以,商素顏如何能接受仙界的提議?
不論她怎么想,她們商國似乎都只有毀滅在前往呼倫草原的路上這一個結果……
好吧,即使真的堅持到了呼倫草原,仙界的接應大軍能馬上到嗎?不可能!她和她的子民們還要在呼倫草原等待多久?
她真的完全看不到希望!
所以,她不接受。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們沒有時間了。
難道,商國真的要在她的手里走向滅亡了嗎……
有誰知道,她這位一向都淡然平和的一國之主,其實從小就反復做著三個夢呢:一個是她接替王位的夢,一個是她帶領商國重回仙界的夢,而最多的一個,卻是商國在她的手中毀滅的夢。
今天的商國真的已經走入了絕境。
漫漫冷夜,任商素顏怎么想都想不出一個出路來。
可是,她沒有流淚,甚至沒有一丁點那樣的趨勢。因為她的淚早就流干了,在她接替王位之后承擔下了所有責任時,在她以一國之主的身份體會商國子民的辛苦時……
就這時,時間流逝,商素顏竟是就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夜,直到東方天邊出現了彩色。
大草原上的視野極為開闊,一眼便能看到天邊。太陽將出時,地平線上先有了彩霞,看起來極為美麗。
商素顏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天邊的彩霞吸引,思維完全沒有出路,便干脆放空,只等著朝陽升起。
“唏律律……”
太陽還沒出來,一聲馬嘶先從飛馬牧場的方向傳來。
商素顏立刻轉過頭去,便看到了一匹白色的飛馬從地面奔來。
這是她昨天下午看到的那匹頭馬,她給這匹頭馬起了個名字叫干將,是古傳說中一把神兵的名字。干將也是現在的飛馬牧場智慧最高的一匹飛馬,非常得力,是以飛馬牧場干脆沒有過多的約束它。
干將覺醒了踏云,情況可以與人類覺醒了道基類比,精力十分旺盛,這定然是出來活動腿腳了。
顯然干將也沒想這個時候草原上會有人,而且還是商素顏,嘶鳴了一聲后便興匆匆地跑了過來。
“噠、噠……”
轉眼之間,干將已是到了商素顏身邊。
商素顏一向喜歡干凈,可這時候心情實在壓抑,哪里能笑得出來,看見干將主動湊上來后反而心中泛酸。
干將比商素顏還高不少,感受到商素顏正在傷心后,立刻輕嘶一聲,低下頭去蹭商素顏的胳膊。
自昨夜不歡而散后,商素顏第一次接受另一個生靈的安慰,而這個生靈卻是她幾年親手接生的一匹飛馬。這匹飛馬就像她的孩子,但是,卻肯定不知道她到底在傷心什么,面對的是什么樣的現實。
商素顏覺得快要忍不住了……
于是,她迅速擠出一絲笑容,主動撫了撫干將的脖子,并道:“咱們去跑一跑!”
“唏律律!”干將一下高興起來,四蹄在原地高頻地踏動,是專屬于它自己的雀躍方式。
商素顏手上帶著儲物戒,這在商國是標準的奢侈品加違禁品,不過她這個國主還是被允許有一個的。儲物戒上光華微亮,一套鞍具便出現在商素顏手上,緊接著她便熟練給干將裝備起來。
干將身材高大,肌肉結實,配上商素顏的鞍具之后更顯威武,甚至連眼睛里都不自覺地散發出一股之前不曾有的戰意。
它骨子里是一匹戰馬,它渴望戰斗!
脖子微偏,腦袋再次湊向了商素顏,它在催促商素顏快上去。
商素顏的左手按在了干將的脖子上,清晰地感受到了干將皮毛的順滑以及皮毛之下的溫度,甚至那強有力的脈搏,這竟讓她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些。
“嗯。”
用力地嗯了一聲,也不知到底是給自己聽的,還是給干將聽的,而后商素顏直接翻身上馬,動作干凈利落!
根本不用商素顏吩咐,干將已是感受到商素顏的心意,猛地一揚身,幾乎人立而起,兩條前腿在半空連續虛蹬。
“咚!”
前蹄重重落地后,干將“嗖”地一聲便向前沖去,快的就像一支離弦的箭。不,比離弦的箭更快!
商素顏的身體幾乎完全伏在了馬背上,低于馬頭的高度,并不會增加多少風阻,正是最標準的快馬騎術。
箭一般射出高崗的干將并沒有順高崗而下,而是平平地射了出去。它不是凡馬,而是一匹會飛的飛馬!
“呼、呼……”
兩只長達丈許的潔白翅膀優雅而有力地拍動,一下重似一下,它的速度便也越來越快,迅速帶著商素顏在天邊化為了一個小點。
干將一直在低空飛著,身體隨著低勢的起伏、轉折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商素顏知道,干將這只是熱身,它還能更高,更快!
“飛吧,飛吧……”
商素顏頭壓在馬頸上,幾乎是無意識地低聲如此說著。
強烈的風聲中,干將不可能聽到她的聲音。但是,就在這時,干將卻做出了反應。
不顧狂風灌口,干將在本就極快的速度中張嘴一聲低嘶,驟然加速,朝高空沖去!
“呼!呼!呼……”
商素顏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干將每一次振翅所帶來的加速感,她們的速度正越來越快,視野之中,大地也正在迅速遠去。
這一刻,她終于是感受到了一點點快意。
“飛吧!飛吧!”
商素顏那極輕的念叨開始變得強而有力,此時風聲雖然更大,反而能讓干將聽到了。她的話既像是說給干將聽的,也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因為這時候她的情緒震的迅速震奮起來,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加速。
死又如何?反正又不是沒想過死!
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可怕!
前方真的沒有路嗎?
干將聽到了商素顏的那一聲聲“飛吧”,也明顯受到了商素顏的感染,雙翅震動的更加有力了,它還遠遠沒有達到極限!只是它并不能一下加速到最大速度,那樣的話它的翅膀只會在突如其來的風壓下斷掉。但是,它達到極速也絕對用不了多長時間!
“呼、呼、呼……”
干將的雙翅高速地拍打著,速度穩步增加,在藍天的云海下幾乎化為了一道筆直的白線!
“飛吧!!飛吧!!!”
商素顏用力地抱緊了干將的脖子,身體完全貼在干將身上,口中的“飛吧”幾乎幾乎變成了一個女修士在戰場上發出的戰吼!多少年來,她從以這樣的方式吼叫過!
終于,干將在沖到云海之下時達到了極速!
又是“呼”一聲響,干將便直接鉆入了云海!
那些濃密的云朵簡直就像是有重量的,劈面打來,可是商素顏卻連眼睛都沒閉,和干將一起鉆了進去。
云層很寬闊,也很厚,一時之間,干將和商素顏完全陷入了云海之中,四周可視范圍不足一丈!
在這里,云朵不再是潔白一片,而是顯得灰暗。
這灰暗近處便已看不透,更何況早已知道它并不止眼前的這一小片,而是彌漫在整個天空?!
近處幽閉,前方深不可測,遠處橫無際涯……幾乎不可抗衡。
可是,干將此時的極速只是僅以翅膀飛行時的極速,它還覺醒了踏云的能力,一直都沒有用。
“沖出去!!!”
商素顏簡直是以此生最為熾烈的戰意低吼道。
“唏律律!”
一聲清躍馬嘶過后,干將四蹄之下猛地涌出青白色光華,就像四片縮小了的流星雨天空!
當這青白色光華出現后,干將的身體也仿佛輕盈到只有原來的十分之一,速度再蹭!甚至,就連它的雙翅上都微微帶上那種青白色光華,振動的更加有力也更快了!
“嗖!!”
“嗖!!!”
“嗖!!!!”
云海層層疊疊,干將幾乎是電一般地穿過了最后三層云,身后還帶著一片長長的云屑,完全沖到了云海之上。這一刻,無論是從前后左右上下哪一個角度看,它都是那么的英姿颯爽,那么的充滿朝氣。
再看東方,朝陽也已來到了云海之上。并不算刺眼的眼光在云海上一路鋪灑過來,商素顏完全可以直視過去,將一切盡收眼中。
干將還在飛著,在商素顏的控制下向著朝陽的方向飛著。
商素顏眼神堅定,全身戰意澎湃,就像是……
她要憑著這一飛飛出個商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