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帥陡然一驚,望向深不見底的水井,道:“什么?”
榮令其不耐煩的揮揮手,道:“我讓你第一個下去。”
小末在旁邊忍不住道:“干嘛讓他先下去?那不是太危險了嗎?”
榮令其轉過頭,冷然看著孟帥。
孟帥臉色沉下去,但隨即干脆的道:“好吧。”跨上一步,靠近了籃子。
小末忙叫道:“你別下去!地下不知道有什么,這樣下去不是找死么?”
孟帥攤手道:“總得有人先下去。咱們只有三個人,你不合適,他又不肯,我不下去,難道要等僵在這里被人一網打盡或者互相翻臉動手才罷?我先下去吧。”
反正看這搖籃子的機關如此復雜,不像是陷阱。比起外面……
即使在這個幽靜的花園里,孟帥也聽見了外面隱隱迫近的嘈雜人聲,這些人聲給了他壓力,讓他迅速做出了決斷。
關鍵時刻,拼一把。
榮令其微微點頭,露出了一絲滿意,但隨即沉下臉,抬手扔過一把匕首,道:“帶下去防身。”
孟帥道:“謝了。小末姐,把火折子給我用一下。”說著隨手折了幾只竹枝拿了備用,這等竹枝還帶有濕氣,不容易點著,但此時此刻,只得將就用。
結果火折子,孟帥坐上籃子,一點點下沉。
雖然深度越深,最后一絲光亮也湮沒了。孟帥只聽到井壁上時有時無的滴水聲,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他閉上眼睛,放緩了呼吸,內力搬運大周天。
孟帥敢獨自下來,自然是有倚仗。
根據他這幾個月在異界生活的經驗,這里并不是仙狐鬼怪橫行的世界,也沒聽說過什么妖獸——水思歸說的那些不算。因此他有八分把握,下一個豎井,大概不會遇到什么野怪。
那么最可慮的,就是地底本身有的穢氣、霧障之類的對人類有害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孟帥比一般人更有抵抗力,因為他有龜息功。
龜息功的斂息術,已經能收攝呼吸,將呼吸的頻率降到最低,只是停止了體外活動,減少消耗。水息術就更進一步,本質上是內呼吸的形成,在體內自成循環,不假外務,雖然還做不到完全隔絕外界的氣息,但也能在封閉中安全度過幾個時辰,那個時候,他應該已經走出了這個通道。
黑暗之中,只聽咚的一聲,籃子停止了下落。
底下是干的,沒有水,濕氣也不大,看來地道只說比較靠譜。
孟帥屏住呼吸,扥了三下繩子,然后慢慢向前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只聽忽的一聲,背后那個籃子猛地上提,眨眼之間,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孟帥只覺得汗毛倒豎,毛骨悚然——沒了籃子,這就等于把他的后路斷了!
難道他猜錯了,榮令其一開始就不懷好意,把他扔下來,只為了處理掉?
這也說不通啊。
不說他與榮令其如何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就從策略上來講,也不該將他一個人放下來……
怎么也得把小末跟他一起放下來吧?
想到這里,孟帥心陡然提起——籃子上去了,下面下來的可能是小末。小末是不會防備什么樣的,兩人同時落在井下,榮令其在上面把繩子一割,那便如何?
不寒而栗。
孟帥正自胡思亂想,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襲來,打了個機靈。
那不是他嚇得,而是真的——
起風了。
冷風從身旁吹過,吹得他衣角飄了起來,孟帥往旁邊看了一眼,心中篤定下來。
有風吹過,說明地下的空氣是流動的,不但很可能有出口,而且有毒害氣體的可能性也降低了,他的安全性大大增加。
還是他太疑神疑鬼了,人在空曠黑暗的地方,就容易胡思亂想,孟帥也不例外。
打亮火折子,孟帥仔細打量周圍。
整個豎井,是由一塊塊光滑的石頭壘成,打磨的滑不留手,幾乎連石縫都看不出來,向來是為了防止有人攀登或者滑下。而豎井下面形成了一個略大些的石室,正正方方,除了角落里不可避免的滲水之外,并沒有其他的痕跡。
王旁邊看去,孟帥看到了右首一個橫洞,洞口窄小,堪堪足夠一人側身而過,陣陣陰冷的風從中吹出,吹得火苗一顫一顫,想必就是密道入口。
正要再進一步,孟帥突然聽到一陣吱呀呀的聲音。
老鼠?
猛然回頭,孟帥才發現自己想差了,聲音的來處是豎井——又有一個籃子墜了下來。
又下來一個?
怎么這么快?
他這個探路的人,還什么信息都沒法出去呢。
不等他懷疑,籃子咚的一聲,落在地上。
孟帥皺眉,道:“小末?”
籃子中有人長身而起,從身高看來,不是小末。
孟帥更是心奇,舉高了火折子,果然見到來的人是榮令其。
孟帥干笑了一聲,道:“你也下來了?我這還沒怎么樣呢?”
榮令其的臉在星點的火光中映照的頗為奇怪,他并沒有回答孟帥問候的意思,自行跨出籃子,在石壁上一按,咔嚓一聲——
拴住籃子的四根繩子,同時截斷,籃子受力,無聲無息的委頓在地上,從一個維系生命的寶貝,變成了一個死物。
孟帥怔了一下,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突然叫道:“你干嘛呢?你把后路斷了?”
榮令其搖搖晃晃走進橫洞,道:“你進來。”手緩緩地舉起。
孟帥下意識的跟上去,鉆進洞中,道:“你要……”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
巨大的響聲震得他一瞬間失聰,就覺得天旋地轉,腳下土地都在震顫,這種動靜唯有大地震的時候可比。他手中的火折子被震得飛了出去,四周登時一片漆黑。
黑暗中,他只覺得細小的微粒濺射在臉上,掛的生疼。
又地震了?
孟帥心中戰栗,慢慢靠向墻壁,好像只有墻的支撐,才能讓他感覺到踏實。
倏地,一絲火苗亮起。
火光中,榮令其的臉比適才更詭異了。
孟帥道:“剛剛怎么啦?”聲音不自覺的出現了一絲嘶啞。
榮令其冷冷的將火光伸向身側,火光映照下,剛剛出口的橫洞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被巨大塊石填死的石墻。
孟帥只覺得心頭堵得慌,道:“你……把豎井填死了?”
榮令其道:“不填死,等著人追下來么?先祖設計的時候,用來填井的都是方圓丈余的巨石,從上到下就一根石柱,挖都挖不開。除非是用火藥或者請來封印師,用大力開山印硬開,不然誰也奈何不得。”
孟帥心頭不是滋味,突然道:“小末呢?小末還沒下來。”
榮令其道:“嗯。”
孟帥氣道:“你嗯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把她撇下?”
榮令其淡淡道:“我什么時候說要帶她走了?”
孟帥一時噎住,這才想起,從始至終,榮令其僅僅表達了可以帶他出去的意思,至于小末,他是提都沒提的,所以現在將小末一人扔在上面,似乎也順理成章。
然而即使如此,孟帥心中還是堵得慌,道:“干嘛要分的這么清楚?一共不就咱們三個人么?帶她下來只是舉手之勞,卻勝造七級浮屠,何樂而不為啊?說到底,她姓榮啊。”
榮令其神色微跳,露出了一絲猙獰,道:“是姓榮,不是姓榮的,還找不到這里呢。姓榮的殺姓榮的,分外狠些。我身上最深的一道傷口,是我嫡親的叔叔留下來的。你來說說,你們這群姓榮的堵在我祖父的老宅,是為什么來的?”
他一只手支持著墻壁,語氣帶了幾分被背叛后積蓄的恨意,直直的盯著孟帥。
孟帥又是無言以對,說到底,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榮字,但那邊確實是為了搶榮令其的東西而來,是敵非友,就算小末,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榮令其別說拋棄她,就是殺了她也不算是錯。
可是……
孟帥苦笑道:“小末還什么都不懂,也不算是……”
榮令其道:“倘若她懂事,我說不定還愿意帶她下來。姓榮的,第一要有一顆良心,若是沒有,退一步,有一肚子智計也還罷了,倘若智計也沒有,那最少還要有一副膽量。這些都沒有,你讓我拿什么去忍她?”
孟帥被他噎的無奈了,本來一肚子不滿,又覺得沒有發作的理由,只道:“兄弟……好歹她也是個妹子……”
榮令其道:“是你親妹子?”
孟帥搖搖手,道:“不是。”心道:你眼睛長哪去了?沒看她比我大嗎?
榮令其背轉過身,道:“就是你親妹子又如何?就是我的親兄弟姐妹,又談得上什么可靠?你的天份也不過略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看在你年紀小,造就的余地大,榮家又實在是無人,我放你一線生機。你若不要,就在這里等死吧。”說著扶著墻壁,拖著受傷的腳步,一步步向隧道深處走去。
孟帥望著他雖然艱難,但仍挺得筆直的背脊,倒也生出一絲欽佩。他心中也知事已至此,無可挽回,還是且顧自家為好。當下順著他高舉的火光留下的路標,一路追去。